7.贖罪

    浴室的門鎖早前就壞了。

    祝福不習(xí)慣家里來外人就一直沒找人修，用一根繩子簡單綁一下湊合著用到現(xiàn)在，沒出什么差錯。

    這次也一樣。

    慌里慌張換完了衣服，她才發(fā)現(xiàn)門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吹得大開了。

    心里猛的一顫，推門出去，玄關(guān)處早已沒有人影，而他在門外。

    祝福松了口氣，再細想，今晚發(fā)生的一切，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門開了，祝福舉著手電筒，手里抱著一個紙袋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她換了條淡橘色的裙子，裙擺結(jié)束在膝蓋以上一截，均勻有致的雙腿在夜里瓷白剔透，腳上仍是當(dāng)日那雙高跟涼鞋。

    濕漉漉的黑發(fā)被毛巾擦到蓬松甚至無序，偶爾幾縷貼在臉頰上，黏在唇邊處。

    一雙清澈的眼睛格外明亮，透著涉世未深的，在他看來近乎愚蠢的純凈。

    謝譯避開她的直視，掐滅了指間的煙，不作聲響地下了樓。

    祝福跟在他身后，怕他再絆到什么，將光亮往他的步伐下照去，腦海里禁不住臨摹著剛才的畫面。

    男人斜斜靠在墻邊，單腿微屈，隨意卻張揚，垂在腿邊的修長手指間夾著一根細細的煙。

    風(fēng)雨驟然的飛舞里，不經(jīng)意間劃過幾道無聲的閃電，如此隆重的自然畫面在她耳邊消音了，世界安靜地出奇。

    她有片刻出神，眸光追隨著他手中的煙霧曲線，清晰且飄渺，煙蒂被風(fēng)吹散消失無蹤。

    他甚至都沒有當(dāng)她面抽煙，祝福仍覺得這男人該死的迷人，心跳是最直接的反應(yīng)。

    司機盡職守在車?yán)铮抗庖恢标P(guān)注著樓道，見他們出來了，打傘去迎。

    謝譯上車，說了個地址，車子緩緩啟動，不一會兒便藏匿在雨幕中。

    說不清出于什么原因，祝福沒看他，一昧地扭頭盯著窗外。

    漆黑的世界未知的像一個謎。

    就是有光的地方，也被雨水模糊了邊緣，看不清大概，只剩下絢爛滿目。

    到了目的地，謝譯又對司機說了一遍在車上等，隨后下了車。

    打著傘繞到祝福的那一邊，她下車，看了周遭陌生的環(huán)境，有些疑惑。

    是一片價值不菲的住宅樓。

    謝譯領(lǐng)著她進了大廳，接著是入戶電梯。

    她藏不住話的，想到什么就問了：“不是住酒店嗎？”聲音很輕。

    這話問出口有歧義，好像她在嫌棄這里不夠好，祝福覺得自己的腦子估計落在公交站了。

    她想解釋的，生怕越描越黑，左右猶豫下又錯過了開口的機會。

    謝譯不知是裝作沒聽到還是不打算回答，總之是沒理她。

    電梯到了。

    謝譯走在前頭，點亮了電子密碼鎖，輸入，開門。

    玄關(guān)燈應(yīng)聲而亮，他彎腰在鞋柜里翻了翻，找出兩雙一次性拖鞋，遞給她一雙。

    祝福還沒從眼前的狀況中反應(yīng)過來，被動接過鞋子，換好。

    跟著他的步伐一路走進臥室，聽他講解每一盞燈的開關(guān)位置，浴室的冷熱水使用方法，屋內(nèi)的溫濕系統(tǒng)如何設(shè)置。

    哦還有，他告訴她大門密碼是六個零，如果她想改也可以。

    她覺得他小題大做了，她只是借個地方睡覺罷了，一晚而已。

    “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嗎？”

    講了半天，她除了“哦哦哦”就沒有別的詞匯了，謝譯開口詢問。

    祝福說：“沒有了?！逼鋵嵥宦犃藗€大概。

    “你安心住著，有什么需要的或者不清楚的告訴我，我先走了。”

    “你住哪？”他脫口而出。

    她沒別的意思，是擔(dān)心因為自己的突然造訪害他無地可去。

    總不能借住在人家的房子里，反而把身為主人的他趕去酒店或者別處吧。

    沒料到她會這么問，謝譯驚訝了一瞬，還是回答了：“我住城東?！?/br>
    他沒解釋太多，祝福就懂了，緊接著是一陣面紅耳赤。

    也是啊，以他的身價和財力，買房子就跟她買畫筆一個意思，哪里會只有一兩處。

    真是豬頭，還問人住哪里，越懊悔越覺得自己蠢得不聰明。

    不過寥寥數(shù)面，謝譯領(lǐng)教了她的坦白不掩飾，也知道該對她的口無遮攔選擇性屏蔽和不深究。

    突然想到了什么：“對了，我的號碼你存一下。”

    祝福沒動靜，不說好與不好。

    謝譯皺眉，以為她又有什么不順暢的，“手機給我。”

    “掉了……”

    他沒說話，只看著她。

    祝福猜到他或許不信，補充道：“真的，剛才打車出門的時候落在車上了?！辈蝗凰沃劣趹K到回不了家。

    一想到丟手機，祝福就覺得頭大。

    實在太麻煩了。

    官方報失，申訴，如果找不回還要去掛失，補卡，等等其他，一大堆后續(xù)事宜要處理。

    這些還不算，最讓她心疼的是手機里還沒來得及備份的部分畫稿。

    有從前畫的，也有后來改的，一想到日日夜夜的心血就這么沒了，才叫人氣餒。

    她的愁眉苦臉太真實，謝譯信了。

    但是：“如果我不是剛好路過發(fā)現(xiàn)，你打算怎么辦？”

    “本來想叫出租車的，到家了上樓拿錢付車費。但是，半天叫不到車……”

    臨近午夜她一個女孩子沒錢還敢坐出租車，上樓拿車費這么天真？

    夜深人靜又下著雨，萬一司機不是個好人，她這會兒估計叫天不應(yīng)。

    謝譯不得不重新評估她的智商，是膽子大還是太單純，成年人基本的防范意識都沒有？

    男人的臉色很沉，祝福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話又惹到他了。

    其實這一整晚，他都板著臉，不動聲色的時候尤其可怕。

    她有些膽怯，低著頭像是受批評的小孩。

    過了良久，只聽見頭頂上方傳來輕微的嘆息聲。

    然后他說：“你還遇到多少倒霉事，一并說了?！?/br>
    “在網(wǎng)咖發(fā)完郵件后發(fā)現(xiàn)沒錢付網(wǎng)費差點出不來，多虧一個網(wǎng)癮少年幫我付了錢?！?/br>
    “……”

    “攔車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以為要在公交站待一晚，多虧遇到了你。”

    “……”

    “其他好像也沒有了。”

    她特意加了兩個后綴，企圖給自己的倒霉補一點正能量。

    畢竟結(jié)局是好的，不是嗎。

    確實夠慘，謝譯沒再說什么指責(zé)的話。

    從西服內(nèi)袋里掏出簽字筆，四下找不到可以寫字的紙，將就在她的紙袋上寫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還覺得不妥，攤開手心，又讓她寫下自己的。

    祝福沒再扭捏，接過筆，握著男人的手腕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地寫下一串?dāng)?shù)字。

    末尾還畫了個簡筆小女孩，延伸出對話框，上面寫著“thanks”。

    她跟他道過許多次謝，這一回，用畫代替。

    謝譯看后微愣，心里不設(shè)防地軟了一塊。

    謝謝這兩個字，禮貌背后都深層含義，是生疏。

    他可以感受到她在每一次接受幫助時，都會衍生出幾分不自在。

    因為對她而言，自己說到底不過是一個算不上熟悉的陌生人。

    “你喊我一聲姐夫，我照顧你是應(yīng)該的?！睕r且對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

    謝譯如是說，將幫助她這件事合理化，也不想她太過在意不必要的細節(jié)。

    偏偏祝福就是在意了，連帶著他這句話都摳出來反復(fù)咀嚼。

    又是應(yīng)該。

    祝福嘴角泛起一抹笑，苦和冷的成分不相上下。

    他是打算為jiejie的死贖罪一輩子嗎。

    是贖罪。

    祝福一直都知道，如愿的死，不論是間接還是直接，謝譯難辭其咎。

    祝福沒說話，還維持著先前的姿勢，頭微微低著，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

    沒過多久，大門關(guān)上的聲音讓她定了心，抬頭看著玄關(guān)處，他穿過的一次性拖鞋整齊擺在一邊。

    屋子里很亮，客廳餐廳都開了燈，越敞亮越覺得空曠。

    偌大一個房子，只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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