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興趣

    3

    卓斐有些尷尬地捏著筆，在筆記本上記下一串扭曲而茫然的字符。寫滿了幾乎整個黑板的數(shù)學解題他聽不太懂，照貓畫虎的筆記因此顯得格外別扭。不過他的緊張和尷尬不僅只是來源于此，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同桌，正在用一種他不習慣的目光打量著他。

    他確實不能習慣周有夢現(xiàn)在看他的這種目光。

    截止到昨天為止，都對他興趣缺缺的漂亮女生，此時此刻卻時不時會把目光瞥過來。她不會看很久，每次都只是蜻蜓點水一般略過，視線的聚焦點一會是他的臉，一會是他的手，有時候甚至會是他笨拙的數(shù)學筆記。

    一開始，卓斐只是以為周有夢無聊了，因為數(shù)學課太過枯燥所以在做一些打發(fā)時間的小消遣。但是她看過來的次數(shù)太多了，多到讓卓斐有點坐立不安，他不太明白周有夢是處于什么原因在觀察他。

    恰好接下來的是自由討論的時間，卓斐趁著這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公然聊天的環(huán)節(jié)，想了想以后低聲問道：“怎么了嗎？”

    他問得很委婉，沒有直接問出“你為什么看我”讓周有夢難堪。但是隨后又意識到了自己的這種詢問方式似乎太親昵了，他和周有夢并不是那種輕松的同桌好友的關(guān)系，他和她僅僅只是坐在一起的同學而已。

    “我是不是不小心盯著你看了，不好意思?！敝苡袎舻故浅姓J得很爽快，她眨了眨眼睛以后笑了起來，笑眼的弧度和上揚的語調(diào)都很討人喜歡，或者說，絕大部分男生都會喜歡，“要不是昨天校慶，我都不知道你跳舞那么厲害。”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卓斐有些驚訝的同時也有點局促不安，“謝謝你?！?/br>
    他不是沒有當面接受過這樣子的夸獎，只是不知為何那些褒獎之詞微妙地和周有夢的贊美有所區(qū)分。周有夢的這些話對他來說太突然了，畢竟平常和她的交流幾乎都局限在學習和其他瑣碎事情之上，可能對于卓斐而言，他對周有夢的那支純黑磨砂的保溫杯，來得要比她本人熟悉更多。

    下意識地道謝完以后，卓斐發(fā)現(xiàn)自己給出了一個讓周有夢可能沒法接的回答。

    他理所當然地陷入了茫然之中。

    但是周有夢似乎并沒有察覺到他的緊張，或者說，是故意沒有察覺到的。

    下課鈴正好響起，所以她的冒犯變得更加輕而易舉，原本總是和自己隔著一道距離的纖細身軀稍微湊了過來，握著圓珠筆的手把筆帽轉(zhuǎn)了個方向，輕輕地用那頭抵在卓斐下意識后仰的胸前，一觸便收。

    他在那個瞬間聞到了護手霜的香味。

    “卓斐?！彼吹街苡袎粝袷歉械椒浅Ｓ淇煲话愕匦ζ饋恚浇巧咸舻幕《扔懭讼矚g，“你很害怕我嗎？”

    卓斐覺得自己應該回答有點才對，但是對著周有夢的臉他又說不出來。這種試探的冒犯按理來說應該是讓人不快的，但是她很好地踩在了底線之前，因此這種嘗試變得有點點曖昧。

    很顯然，卓斐察覺到了：戲弄自己的這件事，對于周有夢而言，趣味盎然。

    “……沒有?！泵鎸ε绻肚拥脑捯蔡珌G人了，所以卓斐看向周有夢的眼睛如此回答。但是因為前面的遲疑，反而讓這句話的可信度稍稍降低。

    “沒有就好?！?/br>
    周有夢笑瞇瞇地恢復了平時的樣子，她隨手把桌上的保溫杯塞到卓斐手里，語氣是故意能被人聽出在裝可愛的那種：“那就拜托同桌幫我打水啦。”

    這樣子有點嬌縱的周有夢反而是卓斐日常熟悉的。他松了一口氣，示意周有夢讓一下，好方便他從里面的座位出去：“一半冷一半熱調(diào)成溫的對不對?！?/br>
    “麻煩你了?！敝苡袎綦m然說得客氣，但是語氣里著實沒有什么覺得麻煩了卓斐的意思在。她站起來讓出了位置后，視線落在卓斐桌上并未被他帶上的、屬于他的水杯，盯了幾眼才心滿意足地收回視線。

    4

    卓斐原本以為周有夢是心血來潮，但沒想到接下來的這一周都被她偶爾故意纏著，找了些不痛不癢的小麻煩。

    最重要的是，她看起來樂此不疲，暫時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他不太明白周有夢的意思，也不清楚她是想要做些什么，但是卓斐再遲鈍也是有自覺的。被當成有趣的東西玩弄的自覺。

    于是在被周有夢堵在自動售貨機前，跟著他提出要看社團活動的時候，一直對這個任性的漂亮女生沒發(fā)表過什么意見的卓斐，終于試圖迂回婉轉(zhuǎn)地拒絕：“練習……挺無聊的?！?/br>
    周有夢沒有說話，只是睜著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盯著他看，像是對卓斐居然會拒絕人的這件事感到新鮮一般，眨了眨眼睛后便微微笑起來，等待著卓斐能說出什么笨拙的理由把這番拒絕說圓。

    “平時的話，并不是像校慶舞臺那樣子熱鬧的?！?/br>
    “而且穿著校服，也不是那么……有觀賞性?！睋碛猩咸糌堁鄣淖快澈芸炀驮谶@種對視之中敗下陣來，語速不由自主也慢下來，把眉毛撇成八字、認真苦惱的樣子一看便知實在絞盡腦汁地想出合理的理由拒絕周有夢。

    他明明可以更強勢一點，直截了當?shù)鼐芙^?？善快澈孟袷遣恢雷约鹤鳛槟行?，可以使用這種橫行霸道的無禮方法那般。

    這個人可真有意思。

    周有夢在心里簡直要笑出聲來，但面上還是維持著那種男生都喜歡的可愛樣子，自然地撇撇嘴：“我不在乎那些呀，是真的很想看。”

    她察覺到了卓斐對于這種對視的不擅長，于是她干脆地更往前走了一步，縮短了兩個人之間的禮貌距離，仰起臉，目光對上卓斐有點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的視線。

    “因為覺得卓社長跳舞很帥氣，所以想要再看一次，不可以嗎？”

    這、這下該怎么拒絕呢？

    頭一次被女生這么直白地當面夸贊，卓斐那個瞬間甚至有點茫然。盡管腦海里的常識告訴他，這不過是一種社交辭令，或者周有夢對待男生的小技巧罷了，但他還是感覺有種微妙的情緒涌上心頭，險些要面紅耳赤。

    他在心里懊惱著自己對于周有夢的接觸實在是沒什么反抗之力，面上還是一貫的好脾氣：“好吧，如果覺得無聊了想走了可以隨時告訴我。”

    街舞社日常的訓練確實是蠻無聊的，而且因為學校能借用的舞蹈室也不大，導致?lián)]汗如雨的時候可能氣味也不大好聞。

    像周有夢這種，連手上都有護手霜香味的女孩，也只是一時興起想來看看罷了。

    周有夢這種擅長交際的漂亮女生，帶著去哪里都會引起一點點熱鬧的小動靜。果不其然，在把她帶到社團的時候，卓斐就注意到有幾個男生女生眼前一亮，親昵熱情地跟周有夢揮手。

    有認識的朋友就好。他松了口氣，雖然說他和周有夢是同桌關(guān)系，但說起來并不能算親近，最近培養(yǎng)起來的熟稔說到底也是周有夢的某種游戲罷了。

    他搬來凳子給周有夢找了個通風口的好地方：“坐這里可以嗎，剛好整個舞室也能看到?！?/br>
    “謝謝?！敝苡袎魪纳迫缌鞯刈?，卻意外被卓斐猶豫著塞了一盒豆奶。

    “一邊喝一邊看吧，這邊不像教室有飲水機。”

    他匆匆丟下這句便要開始去叫人訓練，周有夢維持著笑瞇瞇的表情沖卓斐揮了揮手，繼而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里那盒還帶著涼意的豆奶。

    當時站在自動售貨機前準備離開的卓斐被自己叫住時，手上并沒有拿著任何飲料，看來是沒買上什么合心意的東西，卻不巧被她堵到。

    反而是在推拉的對話結(jié)束以后，卓斐又默默地去買了什么。

    “這算什么呀？”周有夢拆開吸管戳開紙盒上的錫紙口，慢條斯理地把吸管含在唇瓣之間。

    這不是，讓她覺得更有興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