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鬧
第八十八章:鬧
衛(wèi)戎駐足門外得有小半刻鐘了。 進(jìn)是不進(jìn)? 他陷入了一個怪圈,好像怎么走都是錯,唯一可解的便是兩人再不相見,徹底斷個干凈。只要肯松手,一切迎刃而解。 但他偏不肯松,偏要強(qiáng)求。 門便是在這時候打開的。文椒瞧見他,半點不驚訝,極其自然地問:“吃過沒有?” 再平常不過的問話,衛(wèi)戎卻被問住了。 “你……?” 卻見她抬眼看向他,和柔溫順地笑:“外頭冷,喝茶么?” 文椒說完便轉(zhuǎn)身回了屋,倒了半杯熱茶后,才捧著杯子遞給他。 他不接,她便一直捧著。 衛(wèi)戎低垂著眼,眼神又暗下去,直到那一點熱氣化成的霧被凍沒了,他才接過去。文椒便笑起來:“說起來,我今日到外頭走了走。年關(guān)將至,好些鋪子都貼了告示,再開個幾日便要……” 她去過哪兒,做了些什么,其實衛(wèi)戎早在過來之前便聽過了。但他還是聽得極認(rèn)真,似從前一般,時不時會問上一兩句。 然后便是一道用飯、散步消食。 文椒絕口不提關(guān)于這里的事,衛(wèi)戎也存了躲避的心思。兩人默契地避開那些支離破碎的爭執(zhí),只講今日的雪,今日的事。 直到天色已晚,衛(wèi)戎看著她對自己笑:“不早了,回吧?!彼沤K于又試探著開了口,“嬌嬌,你…不生氣?” 文椒搖搖頭:“我有些乏了?!?/br> 衛(wèi)戎噎住,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莫名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不是沒有生氣,是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假意平靜。無論怎么吵怎么鬧,她都是置身事外一般,冷眼看著他、等著他低頭。這熟悉的無力感朝他席卷而來,衛(wèi)戎恨極這種掙脫不得的無力,緩了好一會兒后才冷聲道:“早些歇息?!?/br> 文椒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一下也冷了臉,甚至不待他走遠(yuǎn),門便重重地關(guān)上。啪的一聲,重重地砸在二人心上。 ------------------------------------- 河州。 江祁這段時日總有些心神不寧,他本是將這歸咎于重返故地、觸景生情上頭。 然,江家的事已經(jīng)與他沒有多大干系,如今勉強(qiáng)也能當(dāng)?shù)闷鹨痪洹把鄄灰娦牟粺薄?/br> 找不到焦躁的源頭,江祁便越發(fā)沒個好臉。 這一日,吳伯好說歹說才勸動了江祁外出散散心,可他前腳才出了門,慶州方向的消息后腳便至。 宅子里主事的郎君不在,吳伯請了那人喝茶暖暖身,與那人說起閑話來。 卻是越聽越不對勁。 小文不是先行一步要回京都?怎么又與世子一道回了慶州? 那人正是陪著文椒一道兒隨商隊走的青年車夫,可他也不過是得了請托,其中緣由是半點也不曉得的。 吳伯見實在問不出什么來,也只能作罷。 他好生招待了青年,替他尋了處歇腳的地兒,還不等他喘口氣,又有人找上門來。 這回來的是個熟人。吳伯認(rèn)得,那是他們還在河州時與江祁常有往來的一位伙計。 那便是生意上的事了。吳伯與他寒暄幾句,正要解釋江祁的去處時,卻見那人擺擺手:“阿翁,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卻是等不及東家回了。” 又見他拿出一封信,“還請阿翁幫著轉(zhuǎn)交東家,我這就走了?!?/br> 吳伯無法,客套了兩句便目送他走遠(yuǎn)。 這一日怎的這樣多事? 可,再急也沒別的法子了,只能等——好在郎君說了晚間便回。 太陽才將下山之時,江祁便回了。 聽了吳伯的話,江祁突然生出些不妙的預(yù)感來。 他少有地步履匆匆,三步化作一步往院子里去。 “什么時候的事?” 他出現(xiàn)得太突然,那靠在炭火盆邊取暖的青年被他嚇了一跳,猛地一個起身險些踢到火盆。 “從慶州出發(fā)…五六日左右,將要出遙城城門時…” 吳伯聽得云里霧里的,江祁卻是一下子便串起前后始末來。 再去看那信箋,說的也是一樣的事,不過從遙城換到了慶州罷了。 江祁微低著頭,目光停在那薄紙上,卻又不是在看那上頭的字。 半響后,他笑了笑。 任吳伯怎么問,他也只有一句“不必?fù)?dān)憂”。吳伯自是不信,可見自家郎君這般篤定,他也只能咽下疑問。 話雖如此,用過晚飯后,江祁還是開了口。 “過些日子我要去趟慶州。” 他看向吳伯,柔聲道:“那兩個小孩兒不好跟著,您便與他們一道在河州住段日子。“ 吳伯直覺有些東西被江祁瞞著正要說些什么,又被他按著肩頭坐下。 “無礙,且寬寬心。” 這話委實奇怪,但吳伯卻不好再問了。 江祁又陪著他說了好些話,夜深了才回了自個兒屋子。 他將那薄薄的信箋看了又看,片刻后,捏著它靠近燭火。 紙灰星星點點掉在桌面,江祁看也不看,徑自走到窗邊。 彥靖不肯罷休,那這事就不大好辦。 窗外落雪飄飄,江祁站了好一會兒后,拉上窗不再看。 他確實有幾分欣喜。 也確實不擔(dān)心文嬌嬌。 不是非去不可,但他還是想去。 ------------------------------------- 文椒與衛(wèi)戎間維持著一種古怪的平衡。 他們像沒事人一樣,見了面互相問候,時不時一塊兒坐下說說話,沒人再去提那些情啊愛的。 若是換了個不知情的人來看,大約要覺得世間夫妻莫過于此——哪兒來的那么多轟轟烈烈飛蛾撲火?過日子么,翻來覆去就是吃喝玩樂這四個字罷了。 可他們各自心里門兒清,都憋著一口氣,仿佛誰先失控發(fā)火便是認(rèn)輸,好幾次茶杯都快捏碎了,話頭一轉(zhuǎn),這火氣便被撲滅了去。 倒不是文椒心大或是怎得,她是個很能想得通的人,走不遠(yuǎn)?那不走了。 恨是恨不起來的,這每過一日,對過往的懷念和對衛(wèi)戎的感情便淺一分。她自有開解自己的法子——這段時日對她來說,就跟分手后的過渡期一樣,總有一日會過去的。 衛(wèi)戎背著手站在門邊,外頭的雪簌簌落下,他靜默許久,轉(zhuǎn)身去尋了文嬌嬌。 “堆個雪人玩罷?” 文椒愣了愣,很快點點頭:“好。” 衛(wèi)戎也笑了。 這是他這段日子里第一次指揮文嬌嬌:“雪都掃起來,堆到墻腳去?!?/br> “仔細(xì)別凍著?!彼痔砹艘痪洹?/br> 他蹲下身子,戴好了手套,邊堆著雪邊道:“是這樣做的罷?我也忘了。” “大約是罷,總之是個球,隨意些。” 衛(wèi)戎的手一頓,抬頭看她,眼神熱切得像是能燒起來,“我認(rèn)真的。” 文椒頭一回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別過眼去,低低地應(yīng)了一句:“嗯。” 兩人便又靜下來,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衛(wèi)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 “這雪化得有些快……”他咬咬牙,終于還是坦誠道,“我手生了?!?/br> 文椒哈哈笑起來,指著那個雪團(tuán)子笑得眼淚都沁出來:“若不是我見過你上……” “手冷不冷?” 這話頭轉(zhuǎn)得真是半點不突兀。衛(wèi)戎搖搖頭,定定地看著她:“不會?!?/br> 文椒扯了扯嘴角,好些話想說,最后全化成一句:“別凍著了,我去給你拿手爐?!痹捯舨怕渚颓撇灰娙擞?。 衛(wèi)戎沒等到她的茶。 在那之前,先到來的是江祁在府里等著他的消息。 他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朝屋子里看,文嬌嬌就站在那里,一張臉被凍得通紅,面上看不出喜怒,平靜得過分。 他抿著唇,特特等她走近了些,才將這事兒告訴她。 眼睛卻是眨也不肯眨地看著她。 他看見她眼底的歡喜,一點一點地往上堆積,直到一雙眼再盛不住,溢出個笑來。 連日來的平靜就在這一刻被打破,衛(wèi)戎嗤笑,掰過她的臉來,聲音也冷冷的:“就這般歡喜了?” 文椒自然是要否認(rèn)的。 “哦。那是個甚么感受?” 文椒也覆上他的手,“我說了你又不信,何必問?!?/br> 兩人之間幾乎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衛(wèi)戎松手,低著頭去看,虎口處一道深深的指甲痕。 “也是?!彼f。 他徑直朝外走去,再不回頭。及至翻身上馬,衛(wèi)戎才又開口道:“這幾日...別叫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