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寧愿你是個惡人
第八十五章：寧愿你是個惡人
衛(wèi)戎自出了城門便不再說話。駿馬疾馳，那一陣陣連落葉都卷不起來的風刮過人臉成了無形的冰刺，就是蒙著面巾也刺得人發(fā)疼。 他說不準，自己到底是盼著她走了還是在的好？ 要不慢一些罷。 可拽著韁繩的手才剛要用力，另一個聲音又響起來——快些，再快一些。 他垂著眼陷入深思，再抬起頭時，臉上又是一副淡漠模樣。 ———————————————— 接連坐了幾日馬車，剛啟程時那點新鮮勁已經(jīng)消失殆盡。文椒往馬車里墊了足足兩層的羊毛毯子，坐得累了便換個姿勢趴一會，若是遇到好走些的路，她還能小憩那么幾刻鐘。 這路上唯一的消遣，便是江祁老早備好的書——卻是除了那些風花雪夜的話本子外，還有好些風俗雜錄。 她隨手翻開一冊，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墨跡中突然瞧見了一抹朱色注釋。 也不能叫注釋。因，江祁寫的真不是什么好話。 文椒往后又翻了好幾頁，終于可以確定下來，除去那些話本子以外，旁的都是江祁平日里看的。 睹物思人，她心底隱隱生出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來。天人交戰(zhàn)之際，文椒聽見外頭一陣喧鬧聲。她掀起車簾一角，扭頭向后方看去，遠遠地只能瞧見幾匹跑得飛快的馬，她朝外頭說了一句什么，話語被馬蹄聲掩蓋過去。 倒不必她說，外頭駕車的青年也早早揮動馬鞭朝路邊靠去。 衛(wèi)戎翻身下馬，在城門不遠處站著，身形完全隱于暗處，他緊抿著唇，手不自覺地握成拳。 他有些后悔，內(nèi)心深處竟開始期盼她已經(jīng)走了才好。 可他很快又笑起來——憑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便是泥做的人也要氣活過來。 他正想著什么，驀地聽見一人的聲音：“世子?！?/br> 衛(wèi)戎抬眼看他，接過對方手中那張路引來瞧。 他又問了兩句話，大概明白過來，心下又是一氣——這樣冷的天，她又是孤身一人，膽子是真的大。 可沒氣多久，他捏著那張路引的手用了力，難堪地低著頭。 他實在沒有辦法不去想，是不是因著自己的緣故，才逼得她這般冒險？要知道，她本就不愛出門，唯一走的遠的一回，還是跟著他們一道的。 候在一旁的兵士悄悄抬頭看他一眼，見他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又飛快低下頭去。 這路引驗得確實有些久了，那商隊的頭兒也沒少遇到這種情況，可他看看身后，確實未出淮南，不該如此才是。 許是真的有什么事，那頭兒便按下不安，靜靜等在一旁。他是淡定的，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文椒坐在車里，雖不知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事費了這么些時候，可也能聽見外頭細細碎碎的幾句閑話。 她莫名心慌起來，倒了半杯茶小啜一口，待靜下心來后才掀起車簾朝外探看。 衛(wèi)戎才走出城門暗影處，朝那商隊后半隊走去時，就瞧見了其中一輛馬車里頭伸出的一只手。 這半截茶白的衣袖他再眼熟不過。 他停下腳步，在離她十余步遠的地方停下來，看著她的動作。 視線被簾布阻礙，文椒并沒看見什么異樣，她放下簾子，暗道或許是人多驗得久些罷了。 衛(wèi)戎抿唇，步子邁得極慢極緩，朝著她的方向走去。 要說什么？該說什么？ 人就在眼前。 路就這么長，走得再慢，衛(wèi)戎還是在幾個眨眼后便站在她身側(cè)。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塊簾布。 喉結(jié)滾動，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慢道：“文嬌嬌?！?/br> 車內(nèi)的文椒聽見這一聲喚，猛地轉(zhuǎn)身看向右側(cè)。 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為什么啊。 到底為什么要來啊。 眼睛被風吹得酸澀，不過眨眼間，淚珠成串滾落。 她聽見馬車走遠的聲音，其中還夾雜些這幾日聽得耳熟了的人聲。 她知道走不成了。 她飛快抹去眼淚，掀起車簾看向衛(wèi)戎。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們都看見了彼此的異樣。 她為什么又在哭呢？到底憑什么哭？衛(wèi)戎想不明白。 他別過眼去，手背在身后，沉聲道：“別哭。” “我不會再信你?！毙l(wèi)戎說。 話是說給文嬌嬌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的。 她慣會用眼淚騙人。 別看她，別信她。 來時的怒與恨，在真正見到她的一瞬全成了懼與悔。 他從不曾怕過什么的。 聞言，文椒愣了愣，她往后縮了縮，借著這一小片陰影遮掩自己的無措，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不要想了。 那些過往雖然很美，可已經(jīng)過去了。 她還愛著衛(wèi)戎，可與他在一起時，除了痛苦再無其他。 當斷則斷。 奇怪的是，在這一刻，她并不害怕，哪怕她知道接下來可能會發(fā)生什么，左右不過是叫他譏諷一番。 這樣說或許太過可恥，可文椒這種篤定的冷靜就是建立在她對衛(wèi)戎的信任和之上的——他確是個極好的人，好到…… 她用力咬了咬唇，刺痛讓她一下清醒過來。 文椒探出頭去，拉了拉衛(wèi)戎的衣袖，輕聲道：“外頭好冷的?！?/br> 她抬頭看向衛(wèi)戎，借著日光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冷漠和眼下一點青黑。 衛(wèi)戎僵了僵，很快反應過來甩開她的手，斥道：“別碰我?！?/br> 文椒便真的縮回手，垂著眼看著地面，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她知道衛(wèi)戎喜歡什么。 她熟練地表演著她的聽話和乖巧，像極了上一回。 衛(wèi)戎見她當真收回手，忍不住冷笑一聲。 ———————————————— 他到底還是上了馬車。 兩人回到了最開始那會兒，衛(wèi)戎刻意保持著距離，與她一人靠著一側(cè)。 他知道文嬌嬌不會看他，便肆意地略了幾眼車內(nèi)。 衛(wèi)戎看著那冊被攤開的書，以及上頭再熟悉不過的字跡，揚了揚嘴角。 他轉(zhuǎn)去看文嬌嬌，眼神里盛滿了不加掩飾的恨意。 衛(wèi)戎是真想問一問她，到底有沒有心的？ 馬車里空間本就不大，文椒不必看他也能察覺到他的注視。 她無措地絞著手指，目光略過手邊書冊的那一瞬間，她死死地咬住了唇。 這一次，大約真的能徹底了斷了罷。 衛(wèi)戎知道文嬌嬌不會開口的，她慣是這樣的。于是他先起了話頭，聲音嘶啞低沉：“我送你的生辰禮，你叫了旁人還我?！?/br> 文椒萬萬沒想到他會先說這么一句，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衛(wèi)戎指著她手邊的書，扯了個極難看的笑來：“我只是不明白，真不明白。” “是你先惹的我，分明是你先……” 他頓住，別過眼去不與她對視，啞聲繼續(xù)道：“與我在一起，便叫你這樣難忍？” 他是笑著說的，文椒卻心悸地抖了抖。 他連指責的話都沒說完，這么短的一句問話卻在無形中扇了她一個耳光。 文椒無由來地心慌，靠近他些許，拉著他的衣袖：“不是，不是的……你……” 衛(wèi)戎并未再次甩開她的手，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語氣也淡淡的：“這一次，你又要拿什么騙我？” “總不能與我說，你非要回去，是為著我們的事罷？” 瞥見她臉上終于出現(xiàn)的慌亂和愧疚，衛(wèi)戎越發(fā)笑起來：“原來還真的打算騙我?！?/br> 他拂開她的手，笑著與她說：“你知不知道，就在三天前，我對著那場雪在想什么？” 衛(wèi)戎搖搖頭：“你便是知道，也要裝作不曉得的?！?/br> “我在想，這場雪須得下得再大一些才好?！彼D了頓，“我說過要親自堆一個雪人給你，可我許久不曾做過這事。” “若是因我手生了，堆得難看了，你大約是要氣我的?！?/br> 文椒只覺他的每一個字都成了要人命的利刃，一下又一下地往她心口扎去，偏他還能笑著，用最溫柔繾綣的話來殺人。 她麻木地哭，只這樣邊哭邊看著他。 “第二日我去請安時，真真歡喜的?！?/br> 文椒再聽不下去，尖聲打斷他的話，“別說了！” 她捂著耳朵，蜷在角落里哀求，“衛(wèi)戎，求你了，別說了?！?/br> 她并不懼怕那些刻薄的譏諷。 可笑她今日才知，原來溫柔也能殺死人。 她想起幾天前那個失眠的夜，想起那個最終不知道落了個什么下場的雪人。 衛(wèi)戎俯身捏著她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 “我喜歡你的。” “文嬌嬌，我極喜歡你的?！?/br> 看她哭，衛(wèi)戎便笑。 他病態(tài)地從她的痛苦和眼淚里獲得快感，可這還不夠。 他要叫她知道，當時他的欣喜萬分，和他現(xiàn)下的恨意深濃。 衛(wèi)戎哂笑道：“可你已經(jīng)不稀罕了罷?！?/br> 他貼近她，替她抹掉淚痕，極輕柔地含住她唇瓣。 然后重重地咬下去。 腥熱的血氣傳到他舌尖，他微瞇著眼，笑問她：“疼不疼？” 文椒搖搖頭。 她的反應又激怒了衛(wèi)戎，他松開她，冷著臉厲聲道：“也是?！?/br> “你怎么會疼？” 衛(wèi)戎下了馬車，很快，馬車又動起來。 文椒已經(jīng)不想再去猜測他要做什么，要回哪兒去。 她屈膝埋首，腦袋昏沉沉的。 她想起京都乞巧節(jié)的那個背影，想起溫泉莊子上替她披上披風的手。 想起那個紅著臉叫她不許再看那些風月話本的衛(wèi)戎。 她對著唇瓣上的傷口又咬下去。 沒騙你，真的不疼。 ———————————————— 衛(wèi)戎再走進馬車時，便見她歪著身子趴睡在角落。 他轉(zhuǎn)身遣退周圍人，冷肅著臉又走進去。 衛(wèi)戎看著她唇上那點刺眼的紅，倏忽間開始厭惡自己。 他彎下身，疲倦地捂著臉。 他解下大氅，用手摸了摸，確認并不太冷之后才蓋在她身上。 衛(wèi)戎也坐下來，將她虛虛擁入懷中。 他很快睡過去。 文椒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緩緩睜開眼睛。 他們終于也走到了這一步。 沒意思，真真沒意思。 她已經(jīng)不知該如何面對衛(wèi)戎才好。 ----- 周末兩天應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