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雜念(一)

    研究所內(nèi)，雷爾夫坐在電腦桌前查閱能作為研究參考的論文。

    此時時間尚早，研究所內(nèi)人員稀稀落落。瑞莎在座位上捧著一盒綜合甜甜圈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提起紙盒默默站到他身側(cè)。

    “雷爾夫……”

    他循聲回頭，“什么事？”

    “我知道你為什么對我沒興趣了，原來——”她略一頓，“你喜歡未成年啊。”

    “什么？”

    “你的女朋友看起來像中學(xué)生，不過你們……那樣不太好吧？我是說，怎么能對未成年少女出手——”

    “她、成、年、了。”他強調(diào)。

    真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哈、是這樣嗎？不過……你沒有否認(rèn)，所以她真的是你女朋友……”講到最后，語尾都快飄走了，她趕緊低下頭掩住情緒。

    “……抱歉?！睂τ谶@個在他手下認(rèn)真工作兩年的助理，他只能回應(yīng)這么兩個字，“如果她對妳做了什么失禮的事——”

    瑞莎輕輕搖頭，再次抬臉時，神色已恢復(fù)如常，“沒有啦，失禮的應(yīng)該是我才對?！彼龑⑹稚系募埡羞f出去，“昨天我只買了三顆泡芙，今天這盒甜甜圈有六個喔?！?/br>
    雷爾夫一時沒意會出六個甜甜圈有什么特殊的含意，但其中的關(guān)鍵詞卻讓他很在意——他可不記得昨天有拿到任何一顆泡芙。

    “謝謝妳，這是街角那家甜甜圈店的招牌吧？明明最近工作量大，還得到處跑來跑去的，現(xiàn)在又害妳多花時間去排隊，不然我請妳吃頓飯吧？”

    “別這么說啦，就當(dāng)作恭喜你的賀禮吧！我是真的替你感到高興哦，那代表你已經(jīng)放下兩年前的‘意外’了吧？”

    他輕嘆道：“說真的，你們都想太多了，我從來沒什么放不下的?！?/br>
    “那我也說真的，雷爾夫，我才上班沒幾天就看出來了，跟交情無關(guān)，我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剛離開特研所那陣子你心里八成是很郁悶的。”

    他笑而不語，一如以往，任由旁人自行解讀。

    瑞莎好歹也與他共事兩年，多少了解他內(nèi)心的迂回。

    也許因為他并非土生土長的維爾賽斯人，所以始終學(xué)不來本國人直來直往到被人打了一拳，會先反射性懷疑自己講錯話的民族性。

    “……其實我有仔細(xì)思考過啦，這是我的第一分正職工作，可是我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兩年，又沒有晉升的機會，總不能一輩子當(dāng)研究助理吧？”

    “妳想轉(zhuǎn)去其他單位嗎？也好，我會幫妳寫推薦信的?！?/br>
    她露出真心的微笑：“真的嗎？能得到雷爾夫的推薦，我覺得我的未來肯定會一帆風(fēng)順的?！?/br>
    之后，瑞莎果真辭掉研究助理的工作，拿著知名生技公司的錄取通知單瀟灑離去。

    時序邁入秋季，距離來年一月的國慶日，只剩下三個月。

    維爾賽斯即將迎來三百周年建國紀(jì)念，為了這舉國同歡的一天，地方政府紛紛籌辦起盛大的慶典活動，而中央主辦的科研發(fā)表會也正如火如荼地進(jìn)行著各項準(zhǔn)備工作。

    雷爾夫待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短，他在接下“顧問”一職的同時，也等于攬上一部份特研所實驗安排的工作，除此之外，他在國科院也有自己的研究計畫要做，簡直是陷入蠟燭兩頭燒的境地。

    然而在他如此繁忙的時候，伊芙琳反倒是閑得發(fā)慌，她不需要工作賺錢，一個人看家更是無聊，便在麗娜的各種美食勸誘之下，開始跟著她到加德納市的各處福利機構(gòu)做志工。

    麗娜帶著她到郊區(qū)一處偏遠(yuǎn)的孤兒院。

    老舊的建筑外，是由鐵柵欄圍起的庭院，草地上種了幾棵大樹，還有一些公園常見的游樂設(shè)施，被個頭矮小的幼童們當(dāng)作城堡占據(jù)；一旁的空地上，則有幾個約莫八、九歲大的孩子正玩著你追我跑的游戲。

    孩童純真歡快的笑語像只輕盈靈動的青鳥，飛越過耳際，直達(dá)來者胸中最柔軟的一塊心田。與冷清又缺乏裝修的外表不同，孤兒院內(nèi)部宛如置身于另一個天上世界，處處充盈著溫暖的人情味。

    伊芙琳下了車，遠(yuǎn)遠(yuǎn)站在墻外，心中一陣酸澀，不知道被什么拖住腳步，身子竟沉重得難以動彈。

    “很驚訝嗎？特研所買走了大量孤兒，外面卻還有這么多孩子在等待一個新家?！丙惸葟暮筌噹锿铣鲆幌浣o孩子們的禮物，慢慢走到她身側(cè)。

    “他們還笑得出來。”她強逼自己邁開步伐，“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可是我……我還能拿什么幫助他們？”

    麗娜抽出一只手輕拍她的肩，“伊芙琳，妳并不知道他們經(jīng)歷過什么，痛苦不分身分地位，同樣的，想助人的心也沒有任何區(qū)別，重點是，妳想不想幫助他們？”

    “我不知道。”

    “那就試試看吧？也許試過妳就明白了。”她給伊芙琳一個安心的微笑，走在前頭，帶領(lǐng)她穿過嘎吱作響的老舊鐵門。

    看著麗娜筆直的身影，伊芙琳不由得撫上心口，陷入沉思。

    她不明白。

    即便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即便知道未來的自己會做出什么選擇，她也不明白——一直盤踞在心底的猶豫究竟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