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許璟沒說話，但好歹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他了。

    蔣易秋捻滅煙頭，架起勢要給許璟好好捋捋：“你說你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么？黃新民發(fā)微博悼念許叔叔，他是說的有些話的確有歧義，評論也不好看，但做法至少沒錯，你為什么就非得上去揭穿他，還展開那種持續(xù)、無意義的罵戰(zhàn)？這樣既讓他做了好人，占得了先機，也讓人覺得你們公司不專業(yè)?！?/br>
    “還有，面對大批人員離職，你招聘是可以，但是這種情況下你怎么能提14薪？就算提了也不該寫進合同里?！?/br>
    許璟有點兒聽進去了，她弱弱地發(fā)出疑問：“可是攘外不是必先安內(nèi)嗎？而且我現(xiàn)在就想趕快招到人?！?/br>
    “這跟打仗是兩碼事，不管黃新民在那些事里擔當什么角色，你在沒聚起勢之前都必須忍，你既然還扳不倒他就要先收攏，萬事要以挽回公司口碑為先?，F(xiàn)在那些人一看，你們連自己內(nèi)部的事情都弄不明白，還談什么對品牌的信任和好感？黃新民雖然不是你的上司，但不管怎么說都是長輩。對待這種人，私底下你們兩個人的時候，你怎么鬧都行，但是在公開場合，必須要給足他面子。如果你還想收復那批老人，除了請自槐始，還要把他們捧高，不管你們的想法有沒有分歧，你都要該遞臺階就遞，把自己放低?！?/br>
    “還有，公司的人愿意走就走，還省得你去裁員，不要看著處境蕭條就心慌，人心惶惶的話底下的人傳就算了，你怎么能當真。正好資金鏈斷了，少發(fā)點工資不是更好？公關也最好外包出去，你們那公關部就地解散得了，天天翻來覆去就一套文案流程，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花了錢的？你去找銀行和資本公司，這些都無可厚非，但首要的，是應該先把公司的形象挽回提升?！?/br>
    蔣易秋三言兩語，就輕飄飄地將許璟連日來的所有努力全盤否定了。

    許璟：“我覺得你好適合去當pua講師?！?/br>
    “難道我說得不對？”

    “對是對，”許璟陷入思索：“可是那些事都已經(jīng)無法挽回了，其他股東表面上聽我的，實際都在唱反調(diào)，職員憊懶怠工，我想做一些挽救的舉措也拿不出錢，那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我們慢慢想，總能想出辦法的。”

    門的另一面嘈雜酣熱，他們站在隔絕了喧鬧的寧靜夜晚里，平心靜氣地討論問題，零零散散的燈光鋪在許璟柔軟的臉上，蔣易秋忽然覺得兩人的關系好像又回到了一個美好的開端。

    他心念微動，拉起許璟絞在一起的手，俯身想要吻她。

    許璟滿腦子都是數(shù)據(jù)和輿論，正愁得焦頭爛額，屬于男人清冽魁梧的氣息就覆了下來。

    許璟在快碰到的一刻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你干什么？”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兩人在隔著一米遠的地方大眼瞪小眼，雙方眼里都有震驚。

    露臺鴉默雀靜，風帶起樹葉，發(fā)出沙沙聲。

    蔣易秋忽然笑了一下：“這不就是你以前對我做的事？”

    許璟氣自己好了傷疤忘了疼，居然還以為蔣易秋良心發(fā)現(xiàn)了真的想幫她，剛才還和盤托出的自己就是個十足的傻子。

    “你是覺得必須要各取所需，互相交換？難道就沒人能讓你解決生理需求了？”

    許璟扶著墻，有些詫異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蔣易秋道貌岸然了那么久，現(xiàn)在突然想通了，決定赴身社會的大染缸，接納錢色交易？還是說，他默認兩人的關系就是可以進行身體交流的？

    “我必須要給你道歉?！痹S璟說。

    既然想通了一些事，那話就必須說開。

    “其實我一開始接近你的時候，目的就不單純，我口口聲聲說借錢也壓根沒打算還，我只想讓你對我產(chǎn)生一點感情，好心甘情愿地做個冤大頭。”

    說起曾經(jīng)的自己，許璟又羞又惱。

    “你也算給我上了一課，反正你也沒上當，我們以后就兩清了吧?！?/br>
    蔣易秋的臉黑如鍋底，周身沉得能滴下水，“憑什么開始結(jié)束都是你說了算？”

    “真的對不起，”許璟干脆雙手合十，對著他一揖到底：“以前是我被豬油蒙了心，你就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br>
    蔣易秋快被她氣笑了：“好啊，反正我也沒上當，那就不要再聯(lián)系了?！?/br>
    蔣易秋步履如飛，撥開她就往里走，一路上都有熟人打招呼，想與他攀談，蔣易秋一個也沒理，一路快步從樓梯走下來。

    他在停車場漫無目的地繞了幾圈，也沒找到自己的車。

    冬日的夜空黑壓壓的，一絲星光也沒有。蔣易秋被冷風一吹，才想起今天來是坐的蔣豐全的車。

    于深在家里接到蔣易秋的電話，聲音無波無瀾：“你過來接我一下。”

    “好的，您現(xiàn)在的位置？”

    那頭傳來一陣踢東西的聲響，蔣易秋煩躁道：“誰他媽知道這是什么鬼地方?！?/br>
    于深捏著手機站起來。

    蔣易秋：“我發(fā)定位給你，你往這邊開，我也往家的方向走，我們在路上碰頭?！?/br>
    “不用走，這大晚上的多冷啊，”于深走到玄關穿外套：“您隨便找個地方等我就行。”

    說話間，蔣易秋已經(jīng)走出了半條街，“就這樣，這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br>
    一想到飯局結(jié)束可能還會遇到那些人，蔣易秋就只想躲得越遠越好。

    于深在路程過大半時就開始耳聽八方、眼觀四路，尋找路旁蕭索身影，最后看見蔣易秋時發(fā)現(xiàn)他比自己想象中的狀態(tài)要好，雖然不知道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但除了眉間隱有慍色外，比起電話中的暴怒，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

    上了車的蔣易秋一言不發(fā)，窗外的景路飛逝，霓虹連成了一條暗黃的線。

    萬籟回歸俱寂，于深熄了火，把音樂也關了。他透過后視鏡看了蔣易秋好幾眼，實在是憋不住了：“蔣總，已經(jīng)到了?！?/br>
    這一聲叫醒了蔣易秋，但叫醒的好像又是另一回事。

    蔣易秋終于停止靜默，掏出手機，找到許璟的頭像，開始打字：‘我之前是在生氣，于是給自己設置了一個期限……’

    蔣易秋盯著那排字看了看，摁住刪除鍵，全部刪掉后重新編輯，約莫重復了五六次，他通讀幾遍，點了發(fā)送。

    兩秒后，對話框左邊出現(xiàn)了一個紅色驚嘆號。

    蔣易秋愣了愣，把那一段話復制，重新發(fā)送。

    直到整個屏幕的驚嘆號排列得整整齊齊，他終于意識到，許璟這是已經(jīng)把他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