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蔣易秋在技術(shù)公司和制造商間盤踞不休,一面跟這邊的供應商談判往來,周旋故縱,一面跟國內(nèi)的高管之間會議不斷,考察的數(shù)據(jù)和幾方的心理每天都在更新改變,一刻也不敢放松。 蔣易秋忙得腳不沾地,不敢松神,事情談完辦好所花費的時間比他預估的還要多幾天。 直到合同簽好,他沒作停留地直奔機場,坐在vip候機室的一刻才有了些許輕松。 譚昊明在對面語調(diào)平穩(wěn)地念起回國后的日程安排。 蔣易秋眼睛盯著玻璃墻外,不緊不慢地打斷:“你先等會兒,到了之后別急著安排工作?!?/br> 譚昊明收起手里的小冊子:“您是想先休息半天?” 蔣易秋還沒來得及吃午飯,他夾了塊蛋糕放進嘴里,甜得有些齁,“我想去看看許璟的爸爸,這么久沒聯(lián)系,也不知道情況怎么樣?!?/br> 蔣易秋看了看呆若木雞的譚昊明:“怎么不說話了?你也沒吃飯,去拿點吃的吧。” 譚昊明感覺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咔嚓”斷裂,“這個……” 蔣易秋往后靠了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譚昊明咽了咽口水:“許璟的爸爸已經(jīng)過世了,就在12月中旬。” 蔣易秋赫然抬頭,除了瞳孔開大,他的表情沒什么變化,甚至連開口聲調(diào)也很平穩(wěn),可譚昊明就是覺得周遭空氣都在變得稀薄。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 譚昊明頭皮發(fā)麻:“您之前太忙了,我不想打斷進程,而,而且,您剛回國去大學找她那次就說過,關(guān)于許璟的事您都不想再聽見,所以……” 蔣易秋沒說話,平靜無波的側(cè)臉下,看不出心緒。 譚昊明如坐針氈,沉默之下,他顫顫巍巍開口:”您那基金的事兒,要不要提前?“ 蔣易秋自己也不知道了,他想掏煙和打火機出來,周身摸了個遍才想起過安檢前打火機就已經(jīng)丟掉。 “我去一下吸煙室?!?/br> 下了飛機,兩人坐上車,于深的手放在方向盤上,等了好幾秒也沒人告訴他目的地。 于深轉(zhuǎn)過臉,無聲地詢問:家還是公司? 譚昊明透過副駕駛旁的后視鏡看向蔣易秋:“蔣總,咱們是不是還是得去看望一下許璟?” “人家爸爸都死了,當然得去慰問。” 別墅已經(jīng)易了主,蔣易秋站在大門外一籌莫展,僅僅半個多月,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于深下車去問鄰居,譚昊明則是打給了機關(guān)人員問詢情況。 要找到許璟很容易,不過十幾分鐘,譚昊明走到蔣易秋身后:“她現(xiàn)在在派出所?!?/br> “什么?”蔣易秋快被搞得腦容量不夠用:“她為什么又在派出所?” * 許衛(wèi)山去世后,許璟過了一段魂不附體的日子。房間里,她把所有窗簾都拉上,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思考,昏天暗地的悲慟和折磨里,她除了痛苦和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連日不開燈的室內(nèi)昏暗如黑夜,入睡也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死氣沉沉的房間連同世界一起暗淡下去。 許璟難過得快要死掉,一直以來像一座大山頂起天的男人走了,那這片天也就要垮了。 許璟睡眠很淺,好不容易睡著后,不是在夢魘中哭醒,就是被餓醒。 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日子里,三餐也變得可有可無,頂多是會在餓得受不了時去冰箱找點冰冷的生食填飽肚子,然后繼續(xù)龜縮進殼子里,舔舐傷口,不過是活著罷了,只是還在喘氣,只是還在攝入味同嚼蠟的食物,這樣的日子或許與死也沒有分別。 打破這困頓死局的,是數(shù)不清的現(xiàn)實。 唐曼華的情況不比她更好,享受了大半生的驕縱女人什么也不會做,葬禮還需要安排,股份遺產(chǎn)律師聯(lián)系了她很多次,銀行的人一次次地來催款,公司換了批人在當家,他們一家更像是過街老鼠,連死也不足惜。 許璟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一個人的死亡不是終點,對活下來的人來說,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車庫里的車一輛一輛地拉出去賣,唐曼華哭得快暈過去,許璟就去跟二手車市場的人談。 穿著西裝的銷售走來看去,已經(jīng)很低的價格還要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再往下壓,許璟氣得破罐子破摔,嚷嚷著不賣了,那人又著急忙慌地迎上來補一句:誰說不買了? 許璟很久沒看見過那輛銀色的現(xiàn)代車了,它停在最里面落灰,但在露出來的一刻仿佛一瞬將人帶回了十幾年前。 這是許衛(wèi)山的第一輛車,開回來時興奮地抱起她就往車上坐,再后來,好車越來越多,這輛也就不值一提,只不過還停在車庫角落里讓人感懷流連、舍不得丟棄。 “那輛我不賣,”許璟說:“那是個老車,值不了幾個錢?!?/br> 銷售打量了幾眼,一看還是個手動擋,也不甚在意:“行,那其它的我就拉走了。” 變賣家產(chǎn)的錢如流水般嘩嘩進了銀行,許璟還自掏腰包,要將公司的口碑以己之力一挽狂瀾。 隨著許衛(wèi)山的離世,雖然沒有遺囑,但股份是應該歸屬于唐曼華和許璟的。 公司法務找過她,說來說去,意思都是股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值什么錢,可以用稍高于市值的價賣給黃新民。 一提到這個名字,什么陰謀陽謀論都直往許璟腦子里鉆,她篤定這是黃新民設下的局,死活不同意賣。 昂揚的斗志使人切換到了戰(zhàn)斗狀態(tài),許璟提前一晚臨時惡補了諸多行業(yè)話術(shù),心想大不了氣場擺足一點,照樣能唬住人。 同樣的深木色厚重大門,許璟有些恍惚,一切仿佛都是從這里開始,此時一想,過去的時日,不真實得仿佛一場夢。 一番打氣鼓勁后,許璟推門入內(nèi),徑直坐到主位。 本來還在竊竊私語的會議室頓時鴉雀無聲,十幾個比她大了幾十歲的“成功人士”個個拿腔拿調(diào),好整以暇地看她到底要怎么班門弄斧。 許璟把自己包得銅墻鐵壁,沒有感情,也沒有情緒,說起話來擲地有聲:“我父親的事相信大家都聽說了,以后,公司就由我來管理?!?/br> 韋艷萍噗嗤笑開,跟看小孩似的看著她:“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公司變成世襲制了?!?/br> “總裁不是誰股份多誰就能當?shù)?,能力才最重要,我們都有?quán)決定誰來當。” 許璟眼眸微動,掃過一眼坐在下方似笑非笑的黃新民。 她站起來給所有人鞠了一躬:“你們都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叔叔阿姨,我以前可能莽撞任性了一些,但我以后一定會改,請你們給我這個機會。” 噓聲依舊不斷,冷清冷血的商人除了自己的利益,無可撼動。 “除非你能先把公司的債務問題解決了?!?/br> “就算你當一把手了,底下的人服你管嗎?” “因為你爸爸,現(xiàn)在公司口碑都爛到骨子里了?!?/br> 那些嗆聲的人每次說完話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黃新民,似乎這個人才是大家心目中已經(jīng)公認的老板。 這次的談判可以說是孤軍奮戰(zhàn),偏偏面對的還是一群餓狼猛獸,未來的幾個小時里,每一句看似討論工作的專業(yè)話語都是七拐八繞地挖坑譏諷,還個個都帶著笑,若是不多拐幾個彎再回話,就輕易讓人看了笑話去。 許璟離開之前不忘說了幾句豪言壯語,繃緊的弦使她一路下來無論碰見誰都無懈可擊,氣質(zhì)卓然。 停車場里,關(guān)上門的許璟徹底丟盔卸甲,她全身都止不住地顫抖。 大人的世界是那么的兇險強悍,幾個月前還態(tài)度謙和的長輩,翻臉就能不認人,一絲一毫的人情也不顧念。 許璟大口大口地呼吸,她緩緩踩下離合,駛?cè)氲缆贰?/br> 她恨自己只知道玩,但凡在許衛(wèi)山在世時,跟他多聊幾句也好,總好過像如今這樣空手白臉,讓人欺凌輕視。 對著一團糟的公司,她一籌莫展,思念也不可抑制地涌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視線一片虛無。 許璟停下車嚎啕,可留給一個人放聲哭泣的時間又有多少,她必須要想辦法。 許璟抹了把臉,重新掛擋起步。 她本是靠邊停著的,許璟往左并線時,看了一眼后視鏡,視野里只有一輛離得很遠的車。 起步時速度有些慢,再加上拿到駕照后就再沒碰過手動擋,許璟有些不熟練地感覺到車子抖擻了幾下,哼哼哧哧如同輛老爺車。 毫不掩飾的喇叭聲重重響起,表示了主人的煩躁催促。 后面的車速度極快,眼看著已經(jīng)沖到了許璟屁股后面,被迫減速的他只能通過狂按喇叭來泄憤。 許璟一聽這聲音就心慌,左腳迅速松離合,右手換擋,可事情就是越慌張越復雜,不知是哪一步配合沒到位,哐當幾下又熄了火。 后面的車主嵌下車窗對著她一通怒罵,暴躁得要噴火。 許璟手忙腳亂地重新啟動,好不容易發(fā)動起來了,堵在后面的那輛車先是倒退,隨后輕飄飄地超過她,經(jīng)過時還不忘探出腦袋,“不會開車就別他媽出來禍害別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