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
年夜飯
蘇恬抿了抿唇,又輕聲道:“不要耽誤了工作,同事們都挺忙的?!?/br> 言下之意,若是她不做,工作只會分給同事們做。 Maia姐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不作聲。 蘇恬堅持,季楚宴也不再強(qiáng)求,當(dāng)晚便讓她出院回家了。 次日,雖精神懨懨,蘇恬卻照舊到公司打卡上班。 內(nèi)分泌紊亂的調(diào)理非一日之功,而Maia姐——也許是因?yàn)榧境绲哪蔷湓挘苍S是出于其他緣故——總之對蘇恬照拂不少。 因此,即便蘇恬羞愧,Maia姐也分去她不少工作任務(wù),讓她倒是把大半的擔(dān)子卸了。 節(jié)奏慢下來,時間反而過得很快。就在日復(fù)一日的半忙半閑中,除夕翩然而至。 “爆竹聲聲”如此這般熱鬧場面是沒有的了——S市市區(qū)明令禁止煙花燃放。 闔家團(tuán)圓倒還是有的。只不過家政阿姨休春節(jié)假回鄰市去了,酒店的餐宴也吃膩了。蘇恬、蘇毅和方梓茹,三人在年夜飯問題上大眼瞪小眼,最終干脆決定返璞歸真,自己在家包餃子吃。 方女士的廚藝馬馬虎虎,蘇恬和蘇毅對此更是一頭霧水。一家人一直忙碌到天黑,才勉強(qiáng)弄出來一碗用料理機(jī)攪碎的rou餡。 電話響起時,蘇恬還在和一張合不攏的餃子皮置氣。 見是季楚宴打來的,蘇恬忙把手上的半成品餃子塞給老爸,又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在一陣撲簌簌的白煙中拿起了手機(jī)。 “恬恬,”季楚宴的聲音像瀑布飛流那樣清越,聽起來心情不錯,“你現(xiàn)在在家嗎?” 蘇恬下意識地點(diǎn)頭:“嗯,在的。怎么了?” “我在你家樓下?!?/br> 蘇恬愣了一瞬,隨即快步走到陽臺上。 她倚著欄桿探頭往下看,果然在前院的大門外瞥到了那輛熟悉的黑色歐陸,而季楚宴一身灰色大衣,正長身玉立地靠在車門旁。 他順勢抬頭,視線定格在蘇恬身上時,忍不住笑意:“想不想來我家看煙花?” S市市內(nèi)是禁燃煙花的,不過市郊倒是會舉辦一場煙花大會,在季家院子里的亭樓上就能看見。 蘇恬幾乎毫不猶豫:“想啊。” “可是……” 蘇恬回頭看了眼忙著包餃子的父母,卻又有些為難。 她總不好在大年三十拋下二老,跑到郊區(qū)去看煙花。 即便蘇毅和方梓茹嘴上絕不會有任何怨言,但心里頭難免落寞冷清。 季楚宴像是看穿了她的顧慮一般,輕笑一聲,道:“想什么呢?當(dāng)然是帶上伯父伯母一起過來,我爸媽也悶得慌。” 聞言,蘇恬亮了亮眸子,但也不好自己做主,便斟酌著道:“那……我問問他們?” 季楚宴:“嗯,去吧?!?/br> 掛斷電話,蘇恬退回房內(nèi),背著手挪到餐桌旁。 她輕咳一聲,試探著開口:“咳……那個……爸,媽,季楚宴現(xiàn)在在樓下。就是想來問問你們,要不要去市郊……季家那邊做客?” 方梓茹正給一只餃子收邊兒,蘇毅正忙著用勺子盛餡,兩人手上的動作皆是一頓。 心下忐忑,蘇恬不自覺地掐了掐指腹。 安靜數(shù)秒后,方女士卻把手上的餃子一扔,著急忙慌地吩咐蘇毅:“快快快,收拾收拾?!?/br> 蘇恬懵了:“怎么……” 方女士眉飛色舞道:“把餃子帶過去包??!” …… 不過十分鐘的時間,蘇恬先下樓來了。季楚宴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她,便快步走過去,牽住她的手。 柔若無骨的秀窄小手完全被他裹緊在手心,又軟又涼,季楚宴不自覺就放緩了語氣:“怎么不多穿點(diǎn)?手這么冷。” 上下掃了一眼,她穿的是米白的系帶大衣,淺藍(lán)色牛仔褲配著過膝長靴。纖細(xì)窈窕,一點(diǎn)兒也不臃腫,但多半是要呼呼往里灌風(fēng)的打扮。 蘇恬卻搖頭笑道:“我的手一到冬天就涼,穿再多也是涼的?!?/br> 季楚宴還想摟著她咬耳朵,卻聽一聲輕咳,打破了空氣中涌動的粉紅泡泡。 回頭一看——蘇毅拎著兩個三層保溫盒走出來,身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通身板正的氣勢,濃密的眉微蹙著:“小季,車停哪兒了?” 聞聲,蘇恬連忙紅著臉從季楚宴懷里錯開,無措片刻,季楚宴已經(jīng)先一步迎到蘇毅跟前,扯著保溫盒的提手,聲音溫潤道:“伯父,我來提?!?/br> 蘇毅也不客氣,斂著眼皮子,便把兩個重重的保溫盒往季楚宴懷里一塞。 季楚宴笑了笑,朝車子的方向走去,即便提著重物,長腿步子邁得卻依舊輕松。 杵在原地的蘇恬尷尬地摸了摸鼻尖,也挪過去,扯扯父親的衣袖,訕笑道:“爸,上車吧?!?/br> 三人在季楚宴的車?yán)锏群蛟S久,方梓茹方才姍姍來遲。 一上車,她便笑道:“小季,真是不好意思了,還勞煩你過來接?!?/br> 只是欣喜的模樣全然看不出她哪里不好意思。 除夕夜,S市市區(qū)的車流量較往日有所下降,抵達(dá)城郊也已是一小時后。 車子從季家宅院的西南門徑直開進(jìn)去,蘇恬這才發(fā)現(xiàn)院內(nèi)原是設(shè)有車庫的。她不禁憶起上次自己過來,是從正門進(jìn)的。印象尤深的是正門兩旁鎮(zhèn)的那對石獅子,當(dāng)時那黑心司機(jī)還因此收了她三百塊錢車費(fèi)。 一行人往主廳的方向走去,才繞過轉(zhuǎn)角,褚雅蕓的聲音已經(jīng)落入耳中。 “我說季楚宴,你開車怎么慢悠悠的,”褚雅蕓一上來就先數(shù)落自家兒子,“接人回來,年夜飯都涼了哦?!?/br> 慢……嗎? 蘇恬默默回想起他們初見那晚——車速堪比速度與激情。 當(dāng)然,這種時候,方梓茹定是要給“未來女婿”找補(bǔ)的,一開口就捧得天花亂墜:“不慢不慢,小季這是注意安全,這樣好,踏實(shí)又有耐心?!?/br> 季楚宴只笑笑,并未多言。 季家請的那位家政阿姨是本地人,做好了一桌子年夜飯才回去。這會兒,菜已經(jīng)涼了,只好拿到廚房去加熱。 有了褚雅蕓這個幫手,方梓茹從家里帶過來的餃子二十分鐘便完工了,水煮、撈起、出鍋,放在一桌子S市本地菜里顯得格外突出。 褚雅蕓笑著解釋:“我和老季還怕你們一家吃不習(xí)慣,所以讓阿姨做的都是本地家常菜。沒想到你們居然準(zhǔn)備了餃子,這可對上老季的胃口了?!?/br> “以前我們一家還在B市,每年除夕,少不了餃子?!奔緶o元抿了口酒,幽幽感慨道:“沒退休之前,年夜飯常常都是陪別人吃。凌晨回到家,陪雅蕓和阿宴吃的,就是一碗夜宵——餃子?!?/br> 褚雅蕓微紅了眼眶,勉強(qiáng)地扯著唇角笑:“你都退休好幾年了,還想以前的事情做什么?” 季楚宴默默地咬下一口餃子,不說話。 “當(dāng)時滿心想著事業(yè),阿宴幾乎都是他mama管。”季渙元卻像沒聽見似的,扶了扶眼鏡,繼續(xù)道:“一直沒管兒子,臨了他要上大學(xué)了,我倒是記起來了,開始管他了。我要他學(xué)文哲藝術(shù),這小子反倒跑去美國念工商管理,我當(dāng)即氣得斷了他半年的生活費(fèi)……唉,現(xiàn)在想起來,也是糊涂……” 老季一向寡言,如今話頭卻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 蘇恬略為驚訝地看向季楚宴—— 沒有半年的生活費(fèi)意味著什么?他應(yīng)當(dāng)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孩,一個人在美國,沒有經(jīng)濟(jì)來源,怎么能捱得下來呢? 然而,季楚宴卻依舊眉目清淺,仿佛那些事情都與他無關(guān),只偶爾向她的餐盤里夾菜,叮囑她多吃些。 蘇恬想,她的父母,與季楚宴的父母完全是同類——父親忙于事業(yè),母親“喪偶式”育兒,等孩子長大了,從未親自參與子女教育的父親卻對子女的學(xué)業(yè)事業(yè)規(guī)劃提出精確的要求,大多希望他們“子承父業(yè)”。 只不過,蘇恬不似季楚宴,她不是一個會反抗的小孩。 話題微妙的沉重。 一頓年夜飯,兩家人竟然吃得安安靜靜,不似想象中那般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