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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里藏刀》七

    



    蕭府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要薛綿徹底避開蕭逢是不可能的。起初幾日,薛綿一看到蕭逢的影子便轉(zhuǎn)頭就跑,海棠笑她:“你以前像個(gè)白天鵝,現(xiàn)在像只縮頭烏龜?!?/br>
    “誰叫大人見了我心煩?他火氣大,我這做奴婢的也要為他身體著想?!?/br>
    后來幾日蕭逢因公離開長安,正好去一個(gè)月,薛綿才終于能夠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府里。

    趁蕭逢不再她本想偷偷去看一回顯炆的,但才到了山底下就被段元安給趕了回來。

    段元安拿刀擋在她面前,不耐煩道:“薛姑娘能不能安分點(diǎn)?”

    “我去看舊主,是念舊情。往后蕭大人、段將軍有事,我也會去探望你們的。”

    她這么一說,段元安覺得好像是自己有些無情無義。

    薛綿見段元安如此鐵石心腸,也沒了去看顯炆的心思。

    她道:“我不能白跑一趟,不然您就放我去寺里拜一拜,給自己求個(gè)平安符,您跟著我,我一定不會亂跑?!?/br>
    “你一個(gè)婦道人家,成天家里呆著,求什么平安?!?/br>
    “蕭大人什么脾氣,您比我清楚。他萬一哪一日喝多了,一刀砍了我呢?!?/br>
    段元安覺得她說的不是不無道理,他決定陪薛綿上山,給自己也求個(gè)平安符,避免被蕭逢發(fā)脾氣時(shí)候亂砍了。

    薛綿上山再下山,段元安寸步不移,她連顯炆的影子都沒見著。

    但顯炆看到她了。

    薛綿這幾日仿佛長高了些,下巴尖了些。

    她仍舊是下巴高傲地?fù)P著,脖子道腰背挺成一道尺,看上去是沒從受過委屈的模樣。顯炆遠(yuǎn)遠(yuǎn)望著薛綿,直到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群青之中,他目光漸漸暗淡。

    …

    蕭逢此次離開長安南下,對外稱的是去南方點(diǎn)兵,實(shí)則是為了尋一人。

    十年前尚書府的右仆射顧守廷。

    十年前尚書臺趙祁徇私舞弊之案,尚書臺一半人受牽連獲罪入獄,罪及九族。其中在漩渦之中的人有尚書令趙祁,和他的meimei趙皇后。趙祁被誅殺,趙皇后被幽禁三年。

    而尚書左仆射薛憑和他的家人也牽涉其中,薛憑在獄中自刎,傳聞是畏罪自殺,剩下的族人流放邊疆,只有年幼的薛綿被太子偷偷救下。

    此事本和蕭逢沒多大關(guān)系,他既有顯赫軍功,又有母族的三十萬騎兵,他沒必要摻和到朝廷舊案里。

    契機(jī)是那日皇后召他入宮,意將明遠(yuǎn)公主許給他。

    若他娶得明遠(yuǎn)公主,大將軍之位唾手可得,也能在從前看不起他的人面前揚(yáng)眉吐氣。

    可蕭逢不愿意,他沙場摸爬多年,靠自己一雙手爬上來的,要他靠女人上位,那是對他的折辱和輕視——盡管對方是天家的公主。

    他大膽拒婚,不給天家半點(diǎn)臉面,惹得皇后生氣,皇后正打算收他兵權(quán),蕭逢卻問:“若臣能為皇后娘娘的兄長平反,此事可就此作罷?”

    尚書臺之案,一直是皇后心頭之痛。多年來無人敢提及,久而久之,她自己都記不清兄長和薛憑他們是有罪還是無罪。

    “你若能為本宮兄長和薛大人翻案,莫說不怪罪你,你要什么本宮都能如你所愿。”

    蕭逢自信道:“皇后娘娘如此慷慨,臣當(dāng)竭盡全力了。”

    他之所以想到顧守廷,是源于薛綿的一句話。

    之前他和薛綿吵架,蕭逢說自己出門前曾讓薛綿幫他把書房整理了,薛綿說自己忘了,她時(shí)常記性不好,她為了讓自己信服,拿自己一家當(dāng)初在獄中的事舉例。

    她說當(dāng)初自己明明記得父親寫了封血書以證清白,但是根本沒人見過那封血書,她懷疑是自己年紀(jì)小,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

    蕭逢為了證明她就是偷懶,便私下里去尋了那份“血書”。

    他找到當(dāng)年獄卒,得知薛憑自盡前,顧守廷曾去過獄中。

    顧守廷為避難,帶著那封血書隱居山中,不知太后已經(jīng)仙去、皇帝中風(fēng),如今正是趙皇后掌管朝政。

    蕭逢為了找顧守廷,也是費(fèi)了大半年的力氣,他確定了顧守廷的下落,有了八成把握,才敢在皇后面前重提此事。

    他做這些也不是閑得無聊想為薛綿父親翻案,他就是為了讓薛綿低頭,給他服軟,證明他是對的。

    人都愛贏,不愛輸,碰到薛綿,他變得尤其較真。

    一個(gè)月后蕭逢帶著顧守廷和當(dāng)年薛憑的血書回長安,朝廷嘩然。

    薛綿也錯(cuò)愕不已。

    她沒奢求過父親會翻案…雖然還沒定論,但朝廷已經(jīng)開時(shí)徹查此事,只要有更多的證人出現(xiàn),早晚會還父親一個(gè)清白,自己也能和薛家其他人重逢。

    蕭逢回府,正是他們一個(gè)月賭約的最后一天。

    薛綿已在屋中等他。

    他做了一件大事,進(jìn)屋第一句,卻是:“不是讓你別出現(xiàn)在爺眼前嗎?你這不就是認(rèn)輸了么。”

    輸了,還輸了個(gè)徹底。

    薛綿道:“我是來慶賀您贏了的。”

    “誰說自己從不違約的?”

    “我說的。”

    “違約了怎么辦?”

    “當(dāng)初沒說這回事…那就給大人洗一個(gè)月臭靴子吧?!?/br>
    他要的是她認(rèn)輸、并且投懷送抱。洗靴子有何用?正如她當(dāng)初所說,多得是給他洗靴子的人,若只是為了讓她來府里洗靴子,他何必冒著和皇后作對的風(fēng)險(xiǎn)。

    蕭逢冷笑道:“論裝傻充愣的本事,你薛姑娘認(rèn)長安第二,沒人敢排第一?!?/br>
    薛綿卻沒反駁他,她難得溫順地對蕭逢道:“您能讓我轉(zhuǎn)過去一會兒嗎?”

    “為何?”

    “我想哭一會兒,大人若看見了我哭,肯定要心煩的?!?/br>
    蕭逢怔了片刻,擺手道“那你轉(zhuǎn)過去哭吧?!?/br>
    薛綿說哭一會兒,只是謙辭。

    她哭了半晌,泣不成聲的,還沒哭夠。蕭逢確實(shí)被哭得心煩了,他繞到薛綿身前,她就又轉(zhuǎn)過身背對他,他索性直接把她翻過來,捏起她哭得皺皺巴巴的臉:“案情進(jìn)行的快,開春后就能見到你哥哥jiejie了,是好事兒,你哭什么?讓別人聽見,傳出去,又說是我欺負(fù)你。”

    他何曾沒有欺負(fù)她?明明是給她父親翻案去了,卻說要娶公主,還不愿見她。

    薛綿以前也是個(gè)機(jī)靈人,她很懂察言觀色,在長安城里好的壞的虛偽的人都見過,像蕭逢這么壞、壞到骨子里的她第一回見。

    她仍是哭得停不下來,蕭逢本來很煩躁,見她一臉窘迫模樣,竟被她給哭笑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以后千萬別在外人面前哭,你哭起來挺丑的。”

    薛綿肩膀一聳一聳道:“嫌丑您別看我就是了?!?/br>
    “那你先自己丑著,我還有點(diǎn)公案要寫。丑完了再來見我。”

    薛綿一想自己一家終于能夠平反,又忍不住流兩行眼水:“大人去吧,我自己哭一會兒。”

    蕭逢寫罷公案,薛綿還沒哭完,他又把兵書翻了翻,翻完一本,還不見薛綿哭完。

    薛綿心高氣傲,從不屑哭哭啼啼,他只在二人行纏綿之事時(shí)見她哭過幾回。

    終于過了快一個(gè)時(shí)辰,她才頷首走過來。倒是真的鎮(zhèn)定了,不丑了,臉上沒有哭過的痕跡。她皎潔的面容如雨后月光,清漣素凈。

    蕭逢忽然想起初見薛綿時(shí)。

    彼時(shí)他和一眾士大夫在太子府宴會上瞧見薛綿,宴會結(jié)束沒幾日,士大夫們就爭相賦詩誦贊薛綿。

    有人比她做暗影疏香的梅花,有人說拿花來比她太俗氣,她應(yīng)如姣姣明月光,清寒高潔。

    蕭逢當(dāng)時(shí)還納悶,為何人家能寫那么多句子來謳歌她的貌美,自己卻只記得她和徐寶林吵架呢。

    后來他從賀顯炆那里要來薛綿,太子府的人都以為他是存心為難太子的,其實(shí)不然。

    他僅僅想看看薛綿是否如別人贊美的那般好。

    事實(shí)也正好向他證明了,薛綿是個(gè)中看不中用的,長得美有什么用?他說一句她頂三句。有時(shí)他甚至想,從沒向顯炆要過她便好了。可她已經(jīng)是他蕭府的人了,整個(gè)長安都知道她被太子府送給蕭府,若他把薛綿又送回太子府,豈不是讓別人看了她的笑話?長安人喜歡嚼舌根,他雖常常被薛綿氣到,可又不愿她被別人嚼舌根。

    正是隆冬時(shí),蟲聲都息了,靜得好似聽得到燭火晃動的聲音。外面雪絮亂飛,擾弄薛綿的心。

    她沒給誰低過頭的,可在蕭逢面前,她抬不起頭。

    她知道蕭逢要什么,可她不愿。若因他替自己翻案,她就以身相許,她成了什么人,蕭逢又成了什么人…縱他們之間開始于一場交易,但她不把自己當(dāng)拿身體做本錢的女人,更不把蕭逢當(dāng)一個(gè)貪圖美色的恩客。

    沉寂許久后,薛綿終于肯出聲打破闃然。

    “大人,那公主呢?”

    “我若娶了公主,你的太子哥哥依靠誰去?”

    薛綿怔了怔:“不娶公主,您悔嗎?”

    蕭逢冷聲道:“你們不就盼著這個(gè)。薛綿,今日我也同你說明白了,我蕭逢討厭被人威逼利誘,討厭被人算計(jì)。我?guī)吞?,只是出自對我自己利益的衡量,若我不從中受利、太子府送給我十個(gè)百個(gè)薛綿,我都不會答應(yīng)和他同盟。你別幻想我們是通條船上的人,太子對你有恩,我也對你有恩,你只能選一人的船搭乘?!?/br>
    薛綿不愧是宮里出來的人,不管心中想寫什么,禮數(shù)都要做足。她先跪下來給蕭逢一個(gè)叩首,頭埋進(jìn)地毯里:“多謝大人看中奴婢。”

    磕完頭謝過他,又從地上爬起來,瀲滟的眸子望著蕭逢:“大人,您是想我沖動用事,立馬給您答復(fù),還是深思細(xì)忖后再給您答復(fù)?”

    “答案會不同?”

    “大人是綿綿的恩人,綿綿不想糊弄大人?!?/br>
    她自稱綿綿,倒是溫軟可人。蕭逢顧不上她把自己當(dāng)漿糊一樣糊弄了,伸手?jǐn)r住她的纖腰,輕輕一收,她就撞入了懷里。

    蕭逢低頭含住她的唇,舌峰輕掃。

    薛綿的手懸在他肩兩側(cè)躊躇,不知要不要抓住他的肩。

    他不是顯炆那樣溫和的人,他的吻大有催花之勢,薛綿在他的攻勢之下,變成了一朵急雨下飄零的殘花。

    薛綿呼吸紊亂,卻仍固執(zhí)的和他錯(cuò)開些距離。

    “大人,能再寬限幾日嗎?”

    “已給過你一年時(shí)間,薛綿,還要我等到何時(shí)?”

    “我人在大人手上,又跑不了。現(xiàn)在不僅是太子府,我的身家性命也在您手上,拿捏我還不跟拿捏螞蟻一般輕松?”

    薛綿這張嘴里說出來的話是信不得的。

    “幾日?”

    “這…三日吧?!?/br>
    蕭逢微微抬起下巴:“就再寬限你三日,你敢多一天,我讓整個(gè)太子府陪你玩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