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jian

    一刻鐘前殿下往芙蕖池賞蓮的消息通過層層傳遞，最終遞到了承恩殿殿上太監(jiān)李高的耳中。李常侍今年二十有四，是最早撥來東宮的那批宦官，為人謹慎、沉默寡言，因此一直不得重用。

    俗語云‘縣官不如現(xiàn)管’，姚琚雖出身士族，卻不是那種沒過過半天苦日子、全然不知世間疾苦的膏梁紈袴，執(zhí)掌東宮一月有余，差不多的人都摸到了一點他的脾性——這位主子與皇太女不同，太女殿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入了她的眼，王、嚴二位女史打壓的滿宮奴婢出不了頭，魚興這幾年吃下的臟錢夠在外面買座宅院，照樣衣錦綾羅、步步高升?？傻钕乱灿幸稽c不好，用外面朝臣的話說便是‘事必躬親’，她不喜歡分權，芝麻大的事都得親自從眼前過一遭方能安心。

    “奴婢聽聞殿下與甘將軍起了爭執(zhí)，似乎心情不佳，方才藥膳局又送了好些果饌茶飲過去?！睕]理會一旁掌案太監(jiān)飛來的眼刀，李高小心提議，“外面還在下雨，妃君……是不是過去看看？”

    乍一聽說陳菩也在，太女妃頓時心頭一沉，好在迅速冷靜了下來，沒將心思展露在臉上：“陳良俤是只有今日去了芙蕖池，還是日日都去？”

    他無寵，住的地方雖然稱不上荒僻，也確實沒什么風光勝景。芙蕖池距無圣齋不遠，又恰逢菡萏凌波，正是賞蓮的好時節(jié)。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李高立刻恭敬道：“初十下雨那陣子常去，后來天晴了反倒沒那么熱衷了?！?/br>
    現(xiàn)如今東宮一家獨大，陳菩自進宮起就一路失寵至今，宮娥宦官們不會將目光放在他身上，還是負責清點、保養(yǎng)船只的小太監(jiān)多了一句嘴。主子們的事奴婢無從置喙，李常侍只在心里把魚興罵了個臭死。黑心肝的田舍漢，別人或許不知道陳菩在那兒，魚興能不知道？殿下心情欠佳，不敢駁其吩咐是人之常情，可事后總得派個人來跟他們通通氣兒吧？他李高、掌案太監(jiān)仇開濟哪個月少了他的打點？承恩殿的小太監(jiān)們哪不是一見面就哥哥哥哥的巴結個沒完？捧得比親阿耶都高，事到臨頭這豎子真拿自己當阿耶了！

    雨勢漸大，姚琚起身道：“備輿吧。方才殿下走的急，想是忘了帶傘?！?/br>
    大婚四個多月，他自認對馮獻靈還算了解。雖說并不貪杯，可每當遇上什么煩心為難的事，殿下總愛小酌幾杯（譬如那次她主動來寢殿找他），煩惱到不愿意回承恩殿、寧可跑去芙蕖池邊聽雨吹風，卻竟沒有飲酒……是否暗示著今夜還有別的變故，必須保持靈臺清醒？

    甲胄摩擦聲掩藏在夜色中，無端叫人心慌。

    太女妃的儀仗不小，姚琚趕到時天已經(jīng)全黑了，她一臉被人捉jian在床的錯愕尷尬，好一會兒才想起問他：“……你怎么來了？”

    殿下其實是想問‘你怎么突然來了’，少了兩個字味道全變，霎時間跟著她的、姚琚的、陳菩的太監(jiān)齊刷刷低頭看腳尖。

    陳菩的手仍停滯在半空，姚琚眼皮都抽跳起來：“雨勢太大，怕殿下忘了帶傘?！?/br>
    “……”這個理由顯然站不住腳，偌大東宮還能找不出一把傘？馮獻靈隱隱覺得不對，下意識的想要張口解釋（她記得如琢跟陳菩似有齟齬），誰料一旁的陳良俤收回右手，似有似無的摩挲回味（？）了一下后方才與他見禮：“見過妃君?！?/br>
    他不愛穿綢，一身花青色的細葛布缺胯袍（畢竟是東宮良俤，哪能真的穿粗麻），與月白外衫的姚琚恰好分站在燈影兩側，一明一暗，相對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