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秦堯是他們的堂哥，與秦扶依同齡。

    他雖看上去儀表堂堂，實(shí)則卻不務(wù)正業(yè)，在學(xué)校里整日游手好閑，憑借著一張上好的皮相四處招蜂引蝶。

    但在秦晫的印象里，他算是一個親切幽默的好哥哥。

    很久以前，不知秦堯從誰口中聽說了小姑娘都喜歡吃糖果，自那以后秦晫每見他一面便能得到一顆包裝精美的糖果。

    即使她現(xiàn)在將近十七，秦堯依然會記得買一顆糖送給她。

    秦晫剝開糖紙，將淡粉色的晶瑩剔透的糖果含進(jìn)嘴里。

    是水蜜桃味的，很甜。

    秦晫抬頭看著天，無奈地嘆了口氣。

    多年來，她一直沒有尋到機(jī)會告訴堂哥，她其實(shí)一點(diǎn)也不喜歡甜食。

    2.

    “開飯啦?！?/br>
    廚房里傳來爺爺洪亮的吆喝聲，連站在偏僻院角里的秦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院落中鋪滿了紅色鞭炮的殘?jiān)諝饫锶詮浡鹚幬?，秦晫咽下糖果，解開圍巾搭在手臂上，進(jìn)了正廳。

    “阿晫，快來。”桌前正在倒掉祭祀先祖的飯食的秦扶依朝她打招呼：“幫我搭把手。”

    秦晫先將圍巾疊放于沙發(fā)上，而后接過她手里的空碗，揭開電飯煲，將熱騰騰的米飯盛入其中：“秦仰、秦堯去哪兒了？竟然只留你一人在這兒?！?/br>
    秦扶依無奈地說：“他們倆能安分待著少打架就行了，誰會指望這兩個混世魔王來幫忙？”

    這話說得不錯。秦仰與秦堯向來不對付，兩人小時候一見面就會打架，雖然秦堯比秦仰年長四歲，但通常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他倆打架斗毆的水準(zhǔn)不分伯仲，一般情況下不打得筋疲力盡絕不會停手。

    “幸而這些年鬧得少了，也讓我們安生過了幾個年?！鼻胤鲆赖脑捯魟偮?，就見秦仰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

    他的肩上落了雪，發(fā)梢處也沾了水滴，進(jìn)門后沒注意到她們，先是發(fā)現(xiàn)了秦晫放在沙發(fā)上的白圍巾，他愣了愣，這才偏過頭朝餐桌這邊看來。

    果不其然看見了秦晫，他拂去頭發(fā)上融化的雪水，上前幾步靠近她，語氣有些委屈：“我出門買完鞭炮回來你就不見了，以為你獨(dú)自出門散步，便去山野間尋了好大一會兒。”

    秦扶依對他這副模樣見怪不怪，卻仍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和你姐在這兒忙里忙外，哪有時間顧得上你？”

    秦晫被這話逗得笑出了聲，再看見秦仰這副可憐模樣又有點(diǎn)心軟，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巾遞給秦仰：“你快擦擦臉，今天的雪不大，但也別感冒了?！?/br>
    秦仰接過紙巾后扭頭瞪了秦扶依一眼，看上去兇巴巴的，用口型無聲對她說：“多管閑事?！?/br>
    “阿晫，他瞪我！”秦扶依可不怕他，毫不猶豫地向他jiejie告狀。

    下一秒，秦仰的后腦勺便被秦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記。

    秦仰回頭想要辯解什么，卻見大姑二姑從廚房出來，身后跟著爺爺和奶奶。爺爺見了他們仨，笑呵呵道：“行了，你們坐下來吃飯吧，秦堯那渾小子又去哪兒了？”

    二姑聞言便沒好氣地說：“誰知道他整日里忙活些什么？連秦仰都懂事了不少，只有他還在學(xué)校里混日子呢?！?/br>
    在以往，秦仰和秦堯是老秦家最頭疼的兩個孩子，一個成日里打架闖禍泡網(wǎng)吧，一個只知道抽煙喝酒玩女人，前者好在有個明事理的jiejie，勉強(qiáng)能管住他，而后者雖有嚴(yán)厲的父母管教，卻任打任罵不思悔改。

    現(xiàn)在的秦仰已經(jīng)改掉了曾經(jīng)的作風(fēng)，半年內(nèi)沒有再去打架，安安分分地在學(xué)校里學(xué)習(xí)，秦仰的父母為此深感欣慰，而秦堯的父母在另一邊心急如焚，前幾天過小年時還跑來向秦晫打聽教育秦仰的方法。秦晫對此卻只能啞口無言。

    往年的團(tuán)圓飯其實(shí)很少提及教育問題，大多都是和和氣氣熱熱鬧鬧的，誰也不樂意提那些令人不開心的話題。但今年有些與眾不同，自二姑開了個頭，大姑也跟著數(shù)落起了自己的女兒秦扶依，爺爺奶奶一句話也不說，只坐在旁邊當(dāng)故事聽。

    沒過多久親戚們都來齊了，圍坐在桌邊，秦堯挨著秦扶依坐下，黑著臉。秦扶依的表情也有些尷尬。

    最開心的要數(shù)秦仰，他給秦晫夾了好幾筷子菜，還時不時給各位親戚們添飯，一副孝順至極的模樣。

    不過他的愉悅只維持到他發(fā)現(xiàn)秦晫手里捏著的一張淡粉色糖紙的時候。

    他自然知道這張?zhí)羌埵钦l給的，也知道秦堯從沒給堂姐秦扶依和表妹寧晚送過糖果，這么多年來唯有秦晫能收到他的糖。

    換作以前，他的確會因此而惱怒，然后去找秦堯打上一架。

    不過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打架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反而容易引起jiejie的反感。

    只有做個乖孩子，才能被人喜愛。

    秦仰借著夾菜的動作，湊到秦晫的耳邊，對她說：“姐，秦堯到現(xiàn)在為止依然不知道你討厭甜食，看來他一點(diǎn)也不關(guān)心你?！?/br>
    秦晫手里的筷子一頓，笑了笑，卻沒接話。

    她怎會不知秦仰的那點(diǎn)小心思？

    3.

    在晚上八點(diǎn)半，正是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播出的時候，秦仰將靠在沙發(fā)上與朋友互發(fā)微信的秦晫悄悄拉了出去。

    秦晫一邊打字一邊道：“你慢著些，等我把這條消息發(fā)了再趕過去也不遲?！?/br>
    秦仰見她頭也不抬，專注發(fā)短信的模樣，心里不免有些吃味，湊過去瞧了瞧，看見聊天欄上的備注名是“不語”。

    他認(rèn)識這個人，全名是李不語，名字起得很有特色，也是個人如其名的人。她是高二從長優(yōu)中學(xué)轉(zhuǎn)入一中的插班生，話很少，不愛搭理人，卻難得能與秦晫聊上幾句。說來也奇怪，秦晫并不缺朋友，對所有人都很寬和，但也保持著適當(dāng)?shù)木嚯x，可自從她認(rèn)識了李不語，倒對此人格外的友善。

    在秦仰的印象里，這個李不語不僅話少，性格也十分高傲，除了對秦晫會親切些，其余時候皆是目中無人的做派?？偠灾?，她是個很難相處且不討喜的人。

    “你別偷看?！鼻貢屔焓治孀×饲匮龅难劬?，單手打完剩下的幾個字，關(guān)了手機(jī)后才說：“好了，你要帶我去哪兒？”

    秦仰拿下她的手，順勢握住，朝山頭某個方位一指，說：“不算遠(yuǎn)，不過山間有雪，容易打滑，你記得抓緊我?！闭f完，還用力握緊了她的手。

    “我們快些，爸還在那里等著呢?！彼阕?，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秦晫用拳頭打了他一記，懊惱道：“爸爸等了這么久，你怎么不早說？”

    秦仰也不辯駁，他回過頭笑道：“行，算我的錯?！?/br>
    聽了這話，秦晫卻紅了臉。

    但她趕緊垂下腦袋，秦仰便沒發(fā)現(xiàn)。

    夜間的山路的確不便行走，二人走得小心翼翼，原本只需十分鐘的路程卻耗費(fèi)了翻倍的時間，這個結(jié)果自然離不開秦仰的有意拖延。

    “還有多遠(yuǎn)？”秦晫問道。

    他們腳下盤繞著許多長在地里的竹條，稍不留神便容易被絆倒，秦仰護(hù)著秦晫踩著竹節(jié)一路向上，撥開擋在眼前的竹枝，將她推上了山頭。

    “就是這兒?！鼻匮鲆哺@出竹林，與她并肩而立。

    秦晫四下環(huán)視一番，疑惑地問：“爸爸呢？”

    秦仰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小山丘，說：“他在那里等著，過會兒點(diǎn)了火可以抄近路回去?！?/br>
    “你竟然不打算留下他一起看煙花？”秦晫驚訝于他這副將爸爸用完就甩開的態(tài)度。

    秦仰笑了一聲：“這些煙花全是我出錢買下的，他只負(fù)責(zé)點(diǎn)個火而已，再加上我期末考試的成績不錯，拜托他來做這點(diǎn)小事不算什么。至于要跟誰一起看煙花，這是我的自由?！彼贿呎f著一邊拿出手機(jī)，給那位苦苦等候的老父親發(fā)了條短信。

    秦晫又覺得頭疼了，她這個弟弟總能理所當(dāng)然地指使別人為他做事，沒想到他連自己父親也不放過。

    至于他所說的拿來買煙花的錢，不出所料就是爸爸獎勵他期末考試的那一千塊。歸根結(jié)底，這些煙花其實(shí)都是由爸爸買下的。

    但他今日興致頗高，秦晫便咽下了那些會令他掃興的話，轉(zhuǎn)了個話題：“你何必拉著我跑到這里來，二樓的觀景臺不是也很適合看煙花嗎？”

    秦仰收了手機(jī)，側(cè)頭看過來，一雙眼睛里滿是笑意，他反駁道：“這怎么會一樣，觀景臺上有那么多的旁人，可這里只有我和你。”

    他微俯下身，替秦晫整理一番圍巾，這次他的手很規(guī)矩，沒有到處亂摸：“說出來你可能不會相信，我很久以前就想帶你看煙花了。你念初一的時候，有個男同學(xué)給你送了盞星空燈作為生日禮物，你收下后愛不釋手，當(dāng)時我便想著總有一天要給你買很多很多煙花，比那盞燈漂亮許多倍的煙花，讓你看了這場煙花，再也記不起那盞破燈?！?/br>
    聽他這么一提，秦晫記起了一些相關(guān)細(xì)節(jié)。當(dāng)年她其實(shí)并沒有特別喜愛那盞星空燈，但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總喜歡送蛋糕作為生日禮物，她每年都能收到十個以上的蛋糕，其他的禮物也多是賀卡、巧克力一類的東西，偏偏她討厭甜食，往年所有的蛋糕與巧克力全被秦仰一人享用。

    那年好不容易得到了個與眾不同的禮物，她自然驚喜萬分，因而對這盞燈格外上心了些，將它擱在床頭，每天都會把玩一會兒，時不時擦拭一下灰塵，或是精心護(hù)理一番。

    可惜的是那盞燈沒過幾日便丟了，她找了許久也沒找著，事后還難過了一段時間。

    現(xiàn)在想來這件事必定與秦仰脫不了關(guān)系。

    秦晫在心里嘆了口氣，迎上秦仰的目光，剛準(zhǔn)備說些什么，卻驟然聽見了禮花升空炸開的聲音。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捕捉到了那朵在夜空里層層鋪開的金色花火。

    緊接著，又見著一顆又一顆的禮花彈迅速升起，爭先恐后地在空中留下絢爛的色彩。

    她聽見遠(yuǎn)處傳來模糊不清的喧鬧聲，定是家家戶戶的人們被焰火吸引，紛紛來到窗前觀賞。

    漂亮的禮花總是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因?yàn)樗呛谝估镂ㄒ坏纳?，又因?yàn)樗赖眠^于短暫，使人不舍得錯過一眼。

    正當(dāng)秦晫看著煙花出神的時候，身旁的人趁機(jī)彎下腰，一手?jǐn)堖^她的肩膀，低頭在她的臉頰處落下一吻。

    這個吻如蜻蜓點(diǎn)水一般，不含任何暗示意味，它只是一個純粹的吻，一個情之所至的吻。

    秦晫立即側(cè)頭看向他，卻忘了自己要說什么。而他毫不躲避她的眼睛，笑得愉悅又張揚(yáng)。

    他狡猾地說：“弟弟親一下jiejie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秦晫因他的笑容晃了下神，有些慌亂地回過頭，不敢再看他。

    她慶幸著夜色掩住了她通紅的面色。

    也慶幸他聽不見她劇烈的心跳。

    一朵朵煙花在頭頂綻開。

    煙花真美。

    她想，她從未見過這么美的煙花。

    秦仰將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沒再說話，他也抬起頭，看向天空。

    兩百發(fā)禮花彈可以燃放多長時間？

    大約是八至十分鐘。

    這也就意味著，只有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他才能拋卻倫理與血緣站在秦晫的旁邊。

    他知道，若是他想要在這里與她接吻，她或許會驚訝，但不會拒絕。

    可他沒有這樣做。

    他只是克制地親吻了她的臉。

    愛是恒久忍耐。

    他不是基督徒，卻很喜歡這句話。

    當(dāng)最后一發(fā)禮花彈拖著長長的尾巴升入空中時，他與她一同注視著它孤獨(dú)的盛放。

    他覺得這就是愛情。

    4.

    一朵花，兩個人。

    花是轉(zhuǎn)瞬即逝的花。

    人是血脈相連的人。

    *

    補(bǔ)個細(xì)節(jié)，兩百發(fā)標(biāo)準(zhǔn)規(guī)格的4寸禮花彈保守估計(jì)也在一千八百左右，但秦仰只從爸爸手里拿了一千塊，也就意味著剩下的幾百都是他自己想辦法湊出來的。但秦仰肯定不會把這些告訴jiejie，所以正文里不會提及。

    （過幾天有場考試，等我考完試著屯點(diǎn)稿子，我相信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