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楚歌·040
窗外天色逐漸暗淡,餐廳里驟然亮起燈光。 朱砂舉著手機滿臉莫名其妙。 “小姐?需要幫忙嗎?”侍應(yīng)生從墻角經(jīng)過。 朱砂單手撐著墻壁,重心前傾,似乎站不太直,一抬頭,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嚇了侍應(yīng)生一跳。 “沒事?!?/br> 她擺擺手,面對墻壁深深呼了幾口氣,在侍應(yīng)生擔(dān)憂的視線中,淡然走回餐桌。 朱砂微笑:“抱歉了,亨利先生。” “沒關(guān)系,今天本來就是周末,朱小姐大老遠跑這一趟了,確實辛苦了?!?/br> “哪里,您聽我啰唆了一下午,占用您的私人時間,我也很抱歉。” 朱砂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茶。 “說來慚愧,我四十歲才得一女,獨生女也是四十歲才生子。我今年八十三歲了,時間沒多少了,回頭想來,年輕時拼事業(yè)忽略家人是我一生的遺憾,也幸好女兒年紀也大了,這才肯讓我見見小外孫。”老亨利渾濁的眼珠閃爍著微光,語氣中不免遺憾,“朱小姐,人生可不是只有工作這一件事,朱小姐今天身體不適吧。” 大顆汗珠從鬢發(fā)間滑到側(cè)臉,朱砂尷尬地抹掉,張口剛要說話,老亨利卻一抬手阻止了她。 “老夫雖然起家在費龍,但在歐洲定居多年,投資也就都就近選擇了。當(dāng)年離開費龍幾乎是夾著尾巴跑的,沒想到這趟回來,明明是看小外孫,卻有種衣錦還鄉(xiāng)的錯覺。我也想和這些你們這些對沖基金聊聊,但是女兒好不容易才肯原諒我,我只想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所以回來前都給各個基金回了郵件,希望能體諒我和家人的時間,不談公事?!?/br> 窗外遠處,高架橋上霓虹閃爍,車流疾馳而過,光影在朱砂臉上轉(zhuǎn)瞬即逝,她唇角的笑容漸漸僵硬下去,擱在桌上的手指也因小腹的劇痛而顫栗著。 “對沖基金是云霄飛車,一夜暴富也能一夜破產(chǎn),好玩是好玩,上上下下地折騰,再來個急轉(zhuǎn)彎就大頭朝下了,但朱小姐見過有我這把年紀老頭子玩的嗎?何況我投了很多年私募,幾乎沒有對沖基金找過我,朱小姐,您今日到訪可真是讓我大吃一驚,作為過來人,這份不撞南墻不回頭……” 老亨利的話在耳旁模糊成嗡鳴聲,朱砂悻悻然笑。 遲來了十幾天的月經(jīng)終于造訪,但隨之而來是排山倒海般的痛經(jīng)。 劇痛從小腹蔓延到四肢百骸,胸腔里仿佛燃著大火,連每一口呼吸泛帶著血氣。 朱砂抓緊玻璃杯壁,手指漸漸發(fā)白。 既然顧偕早就知道老亨利不準備投資,那又為什么讓她跑這一趟? · 紐港市,山海別墅。 夏日宴會還未正式開始,賓客們在花園中隨意自取餐點,談笑和聊天的聲音充斥了各個方向。柏素素作為宴會女主人,一身潔白長裙,穿梭在來訪的賓客中,她身后跟著女管家,偶爾提醒她來客的身份和可供閑聊的共同話題。 幾番寒暄過后,柏素素拿了杯酒暫時休息,讓女管家去準備開宴。女管家剛一離開,陳伯益又牽著小孫女走了過來,柏素素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這時突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陳老前輩,您放過我太太吧。” 顧偕單手插在褲袋里,從陰影里走出來,他周身始終帶著沉穩(wěn)壓迫的氣場,夜里光線暗淡,逆光的角度讓他的臉看起來更加凌厲森然。 柏素素眼中一亮,起身迎上顧偕。 黃昏微光已經(jīng)沉入海平線,天色暗淡無光,花園林梢間閃爍著裝飾的小燈,映得陳伯益面色蠟黃,臉上的皺紋壓深出幾道更深的弧度。在夜光中看他,陳老爺子仿佛一夕之間蒼老,十幾天前的午餐會上那個風(fēng)度翩翩的老派紳士與他簡直判若兩人。 “素素的腦子是用來畫畫的,沾不了這些銅臭味?!鳖欃傻恼Z氣中七分揶揄,三分警告,旋即溫柔地攬住了柏素素的腰:“幫我和老前輩拿兩杯酒來?!?/br> “好,你們聊?!?/br> 柏素素應(yīng)聲而去。 月光悄悄爬上枝頭,遠處賓客談笑聲模糊的傳來。柏素素穿過花園小徑,路兩旁的木本繡球花在夜色靜靜綻放,枝頭白花如積雪落了滿樹,她的身姿挺拔,白色裙擺隨風(fēng)飄起,在花樹縫隙間一如輕盈的白蝴蝶。 一簇簇的白茉莉散發(fā)著濃郁芳香。 柏素素沒有注意到,茉莉花叢后,邵俊正被保鏢反剪雙手按在泥土里,嘴上粘著膠布條,額角的血順著眉骨往下流,一點一點落在花叢里,翩躚的白裙在他絕望的瞳孔中漸漸遠走,直至消失不見。 保鏢站起身,一把將邵俊扛到肩膀,從花樹林間探出頭,確認四下無人,裹著風(fēng)聲消失在了夜色中。 幾分鐘后,柏素素端了兩杯酒回來。顧偕故意把她支開,不知道和陳伯益說了什么。只見顧偕從她手中接過香檳,順手遞給陳伯益一杯。 陳伯益苦笑:“感謝兩位,讓我這把老骨頭能盡早退休。” 風(fēng)聲越來越大,將四面八方的樹梢花枝吹得像憧憧晃動的鬼影,在怨靈哀嚎號般的沙沙聲中,杯盞叮當(dāng)碰撞,發(fā)出一聲微弱的輕響。 顧偕抿了一口酒,說道:“合作愉快?!?/br> ——與此同時。 “嘔——” 朱砂趴在馬桶邊,胃部重重痙攣幾下,酸苦的液體從喉嚨里洶涌而出。 昨天下午氣象臺預(yù)報了臺風(fēng)即將北上,周末兩日費龍城相關(guān)航班全部停飛,朱砂接到顧偕的電話后,連夜飛往費龍城。落地后,她有些發(fā)低燒,昏昏沉沉在酒店睡了一上午,起床后月經(jīng)又突然造訪,收拾好了一片狼藉后,來不及吃飯便去見老亨利先生。 她的胃里只有幾杯咖啡,現(xiàn)在咖啡吐干凈了,就只剩下酸水。 衛(wèi)生間內(nèi)燈影昏黃,勾勒出她眼窩下的一片烏青。發(fā)絲凌亂,粘在煞白的臉上,整個人憔悴得重病晚期的患者。 手機震動聲驟然劃破了寂靜,朱砂側(cè)頭靠在馬桶邊沿兒,單手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朱小姐,我有一點樹懶基金消息給你,見個面吧?!?/br> 朱砂調(diào)整呼吸,讓聲音聽起來與往日無二:“我現(xiàn)在在費龍,很著急嗎?” “十萬火急?!?/br> “好,那你稍等,我派個人過去?!?/br> 朱砂跪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小腹傳來墜痛感讓她的小腿止不住發(fā)抖,以至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只能咬緊牙關(guān),哆嗦著手指翻出通訊錄。 嘟嘟—— 無形的電波劃過虛空,流淌過千萬人口的信息長河,傳進山頂別墅的宴會。 裝在西裝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亮了兩下,但微弱的震動聲很快淹沒在熱鬧喧囂中。 花園上空的藤架中懸著星星點點的小燈泡,璀璨得像觸手可及的星辰。夜蟲隱匿在草叢間嗡嗡鳴叫,賓客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侍應(yīng)生端著托盤從身旁無聲經(jīng)過。 鹿微微端著高腳杯,胳膊肘捅了捅張霖的后背:“你電話好像震動了?!?/br> “不管,”張霖轉(zhuǎn)過身,將一塊海鮮小點心,送進口中,含糊道,“大老板就在這兒,少接一個電話又不會扣工資?!?/br> 鹿微微搖搖頭:“嘖嘖,看看大老板的眼睛,一直都沒離開過的顧太太,太虐狗了吧。” 不遠處的紫藤樹下,柏素素優(yōu)雅地端著酒杯和來往賓客說話,顧偕站在她身后離人群稍遠點的地方,沒有參與進聊天。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基金教父的脾氣,不會因為他的冷漠感到怠慢,相應(yīng)的也沒人想和他沒話找話。 月色淡泊,樹影婆娑搖曳。顧偕面容森然,周身氣場凌厲尖銳,與熱鬧放松的宴會氣氛格格不入,似乎連瞳底閃爍著警惕的微光。 張霖道:“怕有人欺負她唄?!?/br> 鹿微微嘟嘴,不置可否。 宴會暖場時間已過,幾杯酒下肚賓客們一掃初到時的拘謹。誰家的小孩滿地亂跑,風(fēng)聲模糊地傳柏素素和對面朋友說備孕事情的聲音。有人說笑,有人歡鬧,酒杯與燈光折射出刺眼的光,頭頂小燈泡明亮又絢爛。 管家走到柏素素身旁,低聲說了句什么。她對朋友歉意地笑了笑,旋即單手拎著長裙,走到花園空地處。勾起指節(jié),輕輕敲了兩下香檳杯的玻璃壁。 明明是一聲極輕微的脆響,但就像一個信號,一直關(guān)注著她的眾人全都朝她轉(zhuǎn)過身來,目光紛紛集中到她身上,花園里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的鳥都飛往南方過冬去了,可一個驕傲的小鳥卻夸口說:&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