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05.
之前看的書起了作用,夫子的終試題目雖說我不是下筆如有神,但好歹也能有點兒東西寫上去。 終試完后梁宥寧被他的朋友們纏住,看來是要一塊兒去放松慶祝,這次我沒有留到最后才走,收完書袋后就自己出了書院。 外邊兒人群熙熙攘攘,我邊慢悠悠地往梁府走,邊東瞧瞧西看看。 夏休的時間挺長的,我可以找點兒活干。 東城的餐館招人洗碗,不用成天都待在那兒,一天去兩回。西城的藥鋪招人進山采藥,五天一回。這倆地兒報酬還行,時間上也給了我很多空余,我還能接著抄書,挺好的。 我跟店里主事的人約定了開工的時間,然后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現(xiàn)下還沒到京城最炎熱的時候,但迎面吹來的風里已經(jīng)能感覺到絲絲暑氣。吹在人身上臉上并不難受,反而給人一種充滿生機的感覺。 我腦袋里盤算著今年夏休滿打滿算最多能賺到的錢,美滋滋的。 到了襄河邊上,我找了一棵樹底下坐著,腿垂下去,離河面還有一段距離。 我看著水里游來游去的幾條小魚兒,心里盤算著我的大事兒。 今年冬天是梁宥寧的十八歲生辰,我想好好為他準備一件禮物。 我來梁府六年了,送給過他的東西實在讓我太難以啟齒。 前幾年每年送給他一幅我自己畫的畫,配上我自己的題字。梁宥寧平日就不是個喜怒形于色的人,第一次收到我的畫就彎了嘴角,夸我畫的好,他很歡喜。我心里的小人一下就叉腰大笑,尾巴翹到天上,感嘆我娘會喜歡的禮物,果然梁宥寧也喜歡。 于是我每年都會送上一幅”大作“。 直到上次他生辰的時候,我無意中撞見了府里管家清點賀禮的場景,流水般的寶貝猶如去參加蟠桃會的神仙一樣涌入梁府,各個樣式的都有,只覺得自己臉熱得多一刻也看不下去,灰溜溜地回了小院子。 今年!我……我雖然貴重的東西還是買不起,但是也想盡我所能送出一份最好的禮物。 我自定下這個目標就開始接活兒干,到現(xiàn)在也攢了一點點銀子。抓住夏休這個機會,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一把。 當我斗志滿滿地在腦袋里大肆籌劃的時候,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嚇得我一個不穩(wěn)就要往水里去,又被人立馬揪著后衣領給提了回來。 我邊咳嗽邊回頭,發(fā)現(xiàn)是可惡的小石頭。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我叫了你兩聲都沒反應,看見你一個人在那兒對著河水咬牙切齒的……“ 我扭過頭去不理會他。 ”誒,別氣了“,他討好地推了推我,”看你這樣子,夏休有安排了吧?“ 我還是沒忍住,一股腦就把我已經(jīng)在餐館和藥鋪找著活兒的事情跟小石頭說了。誰叫我這人大度呢,生氣不過三秒,哎! 小石頭聽著聽著,眉頭越來越皺,并不支持我去干這兩份活兒。他說太辛苦,我沒必要去干這些,又問我這么急著賺錢是有何打算,之前應該已經(jīng)有了一些積蓄。 我告訴他我打算給梁宥寧好好置辦生日禮物的事情,他好像更不高興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終于開口,”總之,你要是實在缺錢,我可以先借你,那兩個活兒不要干了?!?/br> 我不同意,也倔得很。自己的心意當然要靠自己,怎么可以借錢呢,況且小石頭也沒什么錢。 ”我……我有積蓄,你先拿去用,你不要……” 我打斷他,“你哪兒有什么積蓄”,明明自己也是一沒比我富到哪兒去的窮孩子,家里還有一個弟弟?!澳惴判?,要是我干不下去了就立刻不干了,不會逞強的?!?/br> 他說不動我,只好放棄,“夏休我有別的事情要忙,沒什么時間來找你,你自己要顧好自己,活兒干不下去了千萬別硬撐,我給你多找點抄書的活兒就是了?!?/br> 我點頭如搗蒜,心想哪兒能再麻煩你給我找活兒。他關心我,我知道。這么多年,我把他當我最好的哥們兒。 我和小石頭在夕陽中分別,他過橋回家,我也掉頭往梁府走。 這天晚上我歇得早,因為第二天就要開工。 * 小石頭說得沒錯,我找的這兩個活兒并不輕松,第一天我就發(fā)現(xiàn)了。 我洗碗的這家餐館在東城的繁華街角,每天客人絡繹不絕,我一天來兩次,每次得洗一個半時辰才能洗完。晚上躺床上的時候經(jīng)常覺得兩條手臂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我更喜歡采藥,因為是在山里,比圈在一個地方好玩多了,就是得注意腳下,小心不要滾到山底下去,還有路上可能冒出來的各種古怪蟲子草蛇。 夏休就這樣忙碌地一天天過去,我心中充滿了要給梁宥寧置辦豪禮的雄心壯志,倒也覺得干得動力十足。 只是算算時日,很久沒看到小神仙了。我心里特別想念他。不知道他過得怎么樣,他一定很用功很忙,有沒有累瘦。 就這樣想著,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抄書的紙上已經(jīng)寫了好幾個梁宥寧的名字。 我臉一紅,立馬把紙揉成一團,想了想又趕緊把紙給展開,還用書給壓平了,好好疊起來夾在書里。揉成一團給丟掉總覺得對不起他。 * 一日我在后廚洗碗的時候,聽到幾個做事的人閑聊,說下個月宮里的貴人們要去慈恩寺祈福,要早些去街邊占個位子,看看樂盈公主長什么樣子。 我也聽說過樂盈公主,據(jù)說她長得極為美麗,被大家評為京城第一美人。 根據(jù)聽來的消息,我盤算了一下,宮里的人大概上午會從東城經(jīng)過,我那時還不用干活兒,說不定也有機會可以看看我們國家的公主長什么樣子,畢竟這種機會可能一生也難得碰上一次。 我正有些許走神,店里負責灑掃的人嘩啦啦倒了一堆碗到我面前的盆里,濺了不少在我衣服上和臉上。 “走什么神呢,還不快點洗,前邊還等著用呢!” 我來不及處理剛剛的油水,趕緊接著專心洗碗。 晚上回了梁府,我把身上的衣裳在水里搓洗了好多遍,還是洗不掉今天的油印,深深嘆了口氣。以后可千萬不能走神了。 但是,生活嘛,總是有起起落落。雖然有一件衣裳被毀了,但是第二日我就見到了我想見的人,這不是巧了嘛! 下人經(jīng)常會議論一些來吃飯的客人,因為昨日的事情,今天我在干活的時候也分外專心,只是無論我多么專心,還是能第一時間捕捉到小神仙的名字。 今天會有桌貴賓,其中就有梁宥寧。 夏休想見梁宥寧一面是真不簡單。在府里因為梁夫人的緣故,我是絕對見不著他的,在外邊兒偶遇也很困難,再加上我還天天要干活,到現(xiàn)在還沒見過他呢。 我抓緊時間洗碗,想著待會兒他來了我就偷偷去看他一眼。 過了一會兒,有幾個小二急匆匆跑到后廚來,提醒切菜做菜的大師傅們加快速度,貴客快到了。 剛剛洗好特意沒收的碗就派上了用場。 我把一盆已經(jīng)洗干凈、擦干了的碗給端起來,往廚房送過去,往回走的時候借著內(nèi)急的名義,偷偷跑了出去。 梁宥寧跟一行人一塊兒往樓里走,他步子不急不緩,我只希望他走慢點。 他看上去瘦了一些,定是勤奮過了頭,我一直知道的。他要學的要做的向來很多,而且他都能做好,特別厲害。 等到從窗戶里再也看不見他了,我才跑了回去后廚。 管事兒的師傅說了我?guī)拙?,我低頭洗碗不做聲,因為確實沒理,挨罵是應該的,而且這罵挨得值。 等我晚上干完活的時候,梁宥寧他們已經(jīng)走了。 打道回梁府的時候,街上還有不少人,夏季大家總是愛在外面多待會兒,我的步子也不自覺慢了下來。 每年八月京城里都會有燈會,如今還不到時候,但已經(jīng)有些小攤販開始擺些只有燈會時才會有的新奇物什出來賣。 我偶爾會經(jīng)過一些與我年紀相仿的男女。在街上行走,他們的話不多,但周身圍繞的愛意我都能感受到,如同這夏夜晚風,輕柔又朦朧,讓人不自覺微笑。 我很羨慕他們,可以和喜歡的人一起走在街上,哪怕只是散散步,說兩句話。 回了梁府后,我早早收拾了自己就睡了,明天又是采藥的時候。 * 夜里下了小雨,第二日山里的小路有些濕滑,我緊了緊背上的背簍。 在南坡摘了半簍子草藥后,我打算再往山上走一段。今天掌柜的跟我說了幾種新藥,得高一點的山坡上才有。 走到半路我突然聽到細細小小的嗚咽聲,不確定是真的還是我聽錯了。 我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原來是只小狗崽,后腿被夾在捕獸器里,動彈不得。不知這樣被困了多久,已經(jīng)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我趕緊走近去,先把背簍依靠著樹放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 捕獸器的位置在斜坡上,并不好走,一不小心就會滑下去,每一步我都走得極慢。 走到那兒的時候,我背后已經(jīng)出了身薄汗。 我使了許多法子,好不容易把捕獸器給打開了,還好這只是農(nóng)家常見的小型捕獸器。要換了那種更大的,我是一定弄不開的。 小狗崽倒是好運,沒受什么傷,只是我一把捕獸器打開,它就跑的遠遠的了。 我無可奈何地往回走,一時大意踩空了一腳,就整個人往山坡下滑下去。 我嚇得趕緊伸出手在兩旁亂揮,希望抓住個什么著力的東西,然后我就停住了,因為我衣服被樹枝掛住了。 但是我現(xiàn)在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之前為了開捕獸器加上采藥,我使了太多力氣,現(xiàn)在不敢再輕舉妄動,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掉下去。如今只能在心里替自己祈禱有什么進山的人經(jīng)過,沒有的話就等我力氣稍微恢復些再行動。 我沒有等太久就聽到了有腳步聲,即使現(xiàn)在還掛在山坡上,我還是忍不住感嘆,我這運氣也太好了吧! 我立刻喊出聲,“救命……” 那腳步聲頓住了,然后就聽到往我這個方向來。 我沒辦法回頭看來人是誰,只好努力出聲解釋,“能請您幫幫我嗎,我在山坡這邊……”有陣風吹過去,我打了個寒噤。 “你等著啊,別動!” 聲音清脆悅耳,聽起來是個善人,我也放下心來。 過了不久,上頭的人丟了根鞭子下來,“你抓著鞭子,我把你拉上來!” 我按說的,牢牢揪住鞭子的一頭,被往上拖了一截兒之后,再把掛住的衣服給解開。 等落到平地上,我大口大口的喘氣兒,劫后余生,只覺得空氣都分外香甜。 救我上來的人看樣子也是個年紀不大的人,我喘了幾口氣之后立刻撐著爬起來給他鞠躬,反復道謝。要不是他,我還能不能站在這兒都是個問題。 ”小事兒,別再鞠躬了,你人沒事兒吧?“ 我感覺背上腿上手上都有些火辣辣的,可能是劃傷了也可能是腫了,不過都不是什么問題。 ”我沒事兒,謝謝大俠!“他雖然身量只比我高些許,但穿著一身利落的練功服,還執(zhí)鞭,想必是練武之人。 ”噗……”他笑了一聲,我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他。 “別謝了,既然你沒事兒那我就走了。今天山里路滑,多加小心,告辭。” 他朝我作了個揖,我不自覺跟著也做了一個,看著他往山上走遠了,才反應過來我這做的是什么姿勢呢!跟雞爪子似的。 我把背簍背上,繼續(xù)采完了我需要的藥草就下山了。 去藥鋪送完藥,我就往東城去洗碗。在山上開捕獸器的時候手上劃了幾道口子,今天洗碗跟上刑似的,偏偏今天店里生意興隆,我比平日還多洗了好多個碗。 晚上撐著回了梁府,我才有時間來料理今天身上的傷。 我打了水回房間,然后把衣服脫了,手臂上腿上都有一些劃傷和淤青。 我走到鏡子面前,轉身,傷的最重的果然是背上,劃了幾道大口子。這樹枝救了我一命,也給我添了最重的傷。 我在柜子里拿了瓶傷藥出來,擰著回身給自己上了藥,看不太全也不順手,我只能胡亂給自己抹點,盡量都抹到。 都收拾完后我往床上一倒就睡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