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雪中行

    一個女子應(yīng)聲走到她的身邊，這女子身材頎長，穿一件紅夾襖、外套一件半身皮甲，肋下佩劍，肩上荷弓，嫵媚中透著颯爽的英姿，她舉目遠(yuǎn)眺，看著那兩個人走動的方向，蛾眉微微一蹙：“奇怪，若說是山中獵戶么，卻不見獵弓。若是設(shè)陷阱捕獸的，看他二人去向，是個空曠的山谷，又著實的不像?！?/br>
    她略一沉吟，扭頭吩咐道：“去幾個人，盯著他們，看看是什么來路，要干什么。如有疑處，立即拿下”

    “遵命”

    四個穿一身白，外罩白披風(fēng)，肋下懸一口狹鋒單刀的大漢答應(yīng)一聲，立即向夏潯和西門慶的方向快步追去。

    那打扮的像只小白兔兒似的女孩興奮地跳起來：“jiejie，他們會是北元的jian細(xì)么？”

    那婦人微笑著摸摸她的頭：“還不曉得，要查查才知道。照理說，若是北元jian細(xì)，沒有鬼鬼祟祟探察這里的道理，我倒擔(dān)心是什么犯了案的亡命逃避山中，那樣的話，難免會有山中住戶受到侵害，咱們既然看到了，查證一下也好?！?/br>
    “嗯”小女孩重重地點頭，握緊了她腰間好象玩具似的一把短刀：“如果真是負(fù)案在身的逃犯，讓我去抓他們，我也學(xué)了一身功夫呢?！?/br>
    “哈哈，小郡主的武功當(dāng)然是好的，不過若真有甚么小蟊賊，卻也用不著小郡主出手?！?/br>
    隨著聲音，一個玄衣僧人出現(xiàn)在山巔，山風(fēng)拂著他頜下的胡須，大冷的天兒，他的穿著仍然十分單簿，但是他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兒，就象生了根的老樹，不動分毫，也看不出絲毫的冷意。

    小女孩轉(zhuǎn)過頭道：“道衍大師怕我打不過他們么？”

    旁邊的婦人笑道：“大師是說，殺雞焉用牛刀，放著這么多侍衛(wèi)不用，要你出手擒賊，出去后，你姐夫一定會訓(xùn)斥他們的?！?/br>
    原來，這些人正是徐妃和她的幼妹徐茗兒以及道衍和尚。

    大明開國輔運(yùn)推誠宣力武臣，特進(jìn)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傅、中書右丞相、魏國公、中山王的徐達(dá)生有四子四女，長女就是眼前這位燕王妃，長子徐輝祖，現(xiàn)在承襲了國公之位。二子添福早夭，三子增壽是左軍都督僉事，四子膺緒是世襲指揮僉事，二女兒是代王妃，三女兒是安王妃，四女兒就是眼前這個徐茗兒了。

    本來燕王朱棣今天也要陪同一起前來散心打獵的，可是臨行前忽然接到朝廷邸報，說及皇上龍體欠佳，燕王朱棣早知道父皇這幾年身體每況愈下，但是這些消息并不怎么張揚(yáng)，如今載在邸報上，說明情況更加嚴(yán)重，朱棣十分擔(dān)心，忙著寫奏章上表請安，并請旨回京探望，這一來就沒時間出來打獵了，便讓王妃陪茗兒一起去。

    隨行的侍衛(wèi)都是朱棣身邊訓(xùn)練有素的精銳鐵衛(wèi)，可是只讓兩個女兒家去那崇山峻嶺，朱棣還是放心不下，又讓慶壽寺住持道衍和尚陪同前來，道衍是當(dāng)初朱元璋為皇子們挑選有道高僧做侍講僧人時開始跟隨朱棣的，十多年相處下來，兩人亦師亦友，感情甚篤。這位僧人不但博古通今，學(xué)識淵博，而且還有一身精湛的武藝，有他陪同，自是比朱棣親自前去還要放心。

    那跟去追查夏潯和西門慶的四個侍衛(wèi)能成為燕王侍衛(wèi)，都是萬中選一的軍中健卒，做事小心，為人機(jī)警，一身藝業(yè)極是驚人，山地叢林更是他們非常熟悉的作戰(zhàn)環(huán)境，這一去速度奇快，又兼四人一身白，伏入雪中時白茫茫一片，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及至四人靠得近了，夏潯和西門慶還是一無所覺。

    “這道可真難走啊。”

    夏潯連滾帶爬地滑到山下，站起身道。

    西門慶拍著身上的雪道：“這里哪有道啊，虧得雪厚，咱們還能出溜下來，要是擱在夏秋時節(jié)，那些灌木野草密密匝匝，又有各種野獸長蟲，根本別想下來了?！?/br>
    夏潯嘆道：“是啊，站在山上時還不覺得如何難行，真走在其間時，才知道舉步難艱。在這樣險峻的地方建一道關(guān)隘，滾木擂石，火油利箭，那真是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啊，這樣的雄關(guān)，胡人仍能時常破關(guān)而入，可見天險不足為恃，說來說去，還是事在人為啊?！?/br>
    夏潯的感慨其實是想到自秦漢以來草原民族對中原的屢屢入侵，西門慶卻以為他指的是北元兵馬，不禁笑道：“險關(guān)固不足恃，可是要說人，那些胡人也沒那么厲害，他們已經(jīng)讓咱們的皇帝給打怕了。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何等了得。”

    夏潯笑道：“西門兄又胡亂拽文，這里是塞上，可不是江南?！?/br>
    西門慶哈哈笑道：“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不知道這首詩是當(dāng)今皇上寫的么？”

    夏潯吃了一驚：“當(dāng)今皇上？”

    西門慶道：“不錯，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光膽。山僧不知英雄漢，只管嘵嘵問姓名。雖不合韻，卻是氣勢磅礴，這是皇上當(dāng)年征戰(zhàn)江南時，路過一處寺院投宿，那寺僧一再追問他的姓名，皇上順口題在山墻上的詩句。據(jù)說皇上后來登基坐殿，想起此事，又去寺中探望，發(fā)現(xiàn)那詩已經(jīng)被白灰抹去，很是不悅。

    寺中便有一位機(jī)智的僧人回答說‘御筆題詩不敢留，留時深恐鬼神愁。故將法水輕輕洗，尚有龍光射斗牛?！边@拍屁拍得呱呱叫，皇上龍顏大悅，登時轉(zhuǎn)嗔為喜?！?/br>
    夏潯聽得有趣，笑道：“出家人中果然藏龍臥虎，這個和尚了不起。”

    西門慶道：“若說僧人中第一奇人，那又非當(dāng)今圣上莫屬了，你莫忘了，皇上也是出過家的?！?/br>
    兩個人一面說一面往前走，踩著及膝深的大雪，在平坦的山谷中行了一陣，西門慶道：“不錯，下面果然是一條河流，已經(jīng)完全冰凍了，擔(dān)得住車輛，怎么樣，就選在這兒吧。”

    夏潯四下張望著道：“不錯，這?。菡f就手］打里夠開闊，三面是山又擋風(fēng)雪，坡上都是大樹，要采來生火取曖也容易的很。百十輛車，幾百號人，藏得下，這個地方距盧龍關(guān)又不遠(yuǎn)……”

    西門慶道：“那就成了，咱們歇一會兒，然后從谷口出去，往盧龍關(guān)摸一摸，把路徑記下來。”

    夏潯道：“好”

    一語未了，他忽然按緊了腰間刀柄，微微弓身，警覺地四下打量起來。

    西門慶一見不敢怠慢，忙也握緊了刀，矮身問道：“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夏潯四下巡視了一陣，山谷中寂寂一片，只有回旋的風(fēng)偶爾卷起一片飛雪，飄飄揚(yáng)揚(yáng)。夏潯慢慢直起了腰，說道：“也許是我疑神疑鬼吧，方才有種被人窺視著的感覺?！?/br>
    西門慶松了口氣，笑道：“我還當(dāng)被狼躡上了。走，那邊有顆倒了的大樹，過去坐一會兒，歇過了頸兒就出谷，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別看瞧著近，也得轉(zhuǎn)悠一陣子才到盧龍谷呢?！?/br>
    兩個人一邊走，夏潯一邊道：“無須著急，反正咱們這趟出來，未曾交易前不會再回城。眼看著天就黑了，要是來不及的話就先回借宿的村子去，明兒一早再來踩點。然后通知運(yùn)貨的車輛趕到這兒集中。咱們約定的交易時間是后天吧？來得及?！?/br>
    兩個人說著話，走到那棵橫臥的大樹邊，掃開積雪坐在枝杈上，從懷里取出rou干、燒酒，一邊啃著rou干裹腹，一邊喝著燒酒曖身。

    在他們方才立身處，過了許久許久，有一堆雪輕輕地動了動，然后一條雪一樣白的人影悄悄地向后滑去，速度越來越快，很快的消失在一片巖石后面。

    巖石后面有三個人，他一出現(xiàn)，其中一人便問道：“老閻，怎么樣，聽到什么了？”

    那人從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雪，取下蒙面的白巾，低聲道：“不像是什么好路數(shù)，我隱約聽見他們說什么這里既擋風(fēng)雪地勢又開闊，幾百號人馬藏得下，還提起盧龍關(guān)，很是可疑。我本想再靠近些聽個仔細(xì)，不想其中一人甚是機(jī)警，我怕被他發(fā)現(xiàn)，只好隱伏不動。沒有再聽到其他的。”

    幾個人低低議論一陣，其中一人道：“既然如此，干脆把他們拿下，擒到王妃面前發(fā)落吧?！?/br>
    另一人道：“不可，現(xiàn)在他們的身份、來歷、目的，咱們一概不知，只能確定不是普通的山民或獵戶，卻未必就是枉法之徒，萬一抓錯了人……”

    旁邊一人冷笑道：“兄弟，冰天雪地的，鬼鬼祟祟地在這兒尋摸什么藏人的地方，還能是什么好路數(shù)？”

    其中年紀(jì)最長者似乎是四個侍衛(wèi)的頭領(lǐng)，他沉吟片刻道：“的確可疑，但還不能確定。王妃是來打獵的，如果錯生枝節(jié)，掃了王妃的興致卻也不好。再者說，北平府政事自有布政使司，刑律自有提刑按察使司，軍事嘛也自有都指揮使司，既非戰(zhàn)時，王爺不宜越俎代皰，插手地方事宜。如果真的抓錯了人，傳揚(yáng)出去對王爺名聲不利，你們看住他們，我去稟報王妃，由王妃定奪吧?！?/br>
    其余三人剛剛點頭稱是，這人臉色卻是一變，說道：“糟，他們要走”

    三人探目望去，就見那兩人自臥倒的大樹前站起，已經(jīng)有說有笑地向外走去，不由同時色變：“怎么辦？”

    那領(lǐng)頭的只略一猶豫，便當(dāng)機(jī)立斷道：“把他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