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日

    [第三十七章：詩萍]

    「喂！教室的衛(wèi)生全交給你，我們要去打球了，記得好好打掃干凈，扣分的話有你好看！」

    女孩抬起腦袋，疑惑地望著男生們嘲弄一位高瘦的矮個子，那人很高，是因為確實長得挺高，那人看起來很矮，是因為蜷縮著背，在那邊點頭哈腰，像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小狗。

    這樣的場景從初一開學(xué)就這樣，從不抵抗，從不反駁，甚至連表情都不會有任何波瀾，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

    因為他是塊腐rou，連蒼蠅都懶得盯聞的惡臭腐rou。

    他拿起掃帚，心里涌出一股暖意，至少，打掃衛(wèi)生整理東西方面，能讓他獲得一些充實。

    女孩就讀的初中叫光明中學(xué)，光明中學(xué)并未給打掃衛(wèi)生的男孩帶來光明，反而成了吞噬他孤單背影的惡鬼。

    他是個沒人關(guān)注的男孩，坐在最后一排，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都提不起精神，只有一些臟活累活出現(xiàn)時，他就會被同學(xué)們想起，呼來喝去。

    他嘗試過在老師面前表現(xiàn)自己，當(dāng)他第一次走出教室，去詢問有關(guān)學(xué)習(xí)的問題時，辦公室包括走廊的一切人員都用冷漠的眼光看著他，于是，他退縮了，這很正常，一位渾身散發(fā)陰郁的學(xué)生，諒誰都不喜歡。

    悉悉簌簌，沙沙，掃地的聲音時不時灌入女孩耳朵。

    教室里面還有一個人在學(xué)習(xí)，他盡量不挪動座椅，只是慢慢用掃把清出灰塵，偶爾跪在地上，吃力撿起骯臟的垃圾。

    嘩啦，女孩起身，桌椅挪動的聲音在男孩耳中猶如厲鬼呼嚎，他躲到角落讓開路，聳拉著腦袋連呼吸都靜止了。

    「需要幫忙嗎？」

    她并不是特別熱心的女孩，因為熱心腸需要很多時間去關(guān)心，幫助他人。

    她深知自己天賦一般，有如今的成績皆是刻苦努力成果，所以，她把課余時間都用在學(xué)習(xí)上面。

    然而今天女孩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說出口，她不認(rèn)為誰天生就該被歧視，也不認(rèn)為誰天生就該被欺負(fù)，兩個月來，她都想問懦弱的男孩一個問題，為什么他每天都會如此絕望和苦悶，從不抗?fàn)帯?/br>
    「別……別……和我……說話……」

    男孩聲音微弱低沉，又往后縮了縮。

    「我叫詩萍，你叫什么名字，需要幫忙嗎？」

    雖然兩人在同一教室上學(xué)快兩月有余，但男孩驚懼的眼神讓詩萍明白，她這樣上來就問有些唐突，于是她先友好的介紹下自己，順便再問問男孩名字。

    「不用……我一個人就可以，還有……名字沒關(guān)系……叫喂就行……還有別……和我說話」

    男孩驚恐的思索著，是打掃的聲音吵到她了嗎，還是覺得灰塵揚(yáng)起干擾到她嗎，還會因為我在教室里面會讓她不舒服，但我出去的話怎么打掃呢。

    「每天都交給你打掃很累的吧，還有，為什么不能和你說話？」

    詩萍覺得這男孩別扭的奇怪，拿起黑板刷開始擦拭：「名字很重要的吧，叫喂太沒禮貌?！?/br>
    果然，果然她在嫌棄我，肯定是覺得我沒力氣打掃的不干凈，但這是我唯一能給班級做的事情，如果衛(wèi)生都不能清理干凈的話，在這里還有什么意義了呢，手愈發(fā)顫抖，唯一的存在的意義就要被人搶走，但男孩只敢胡思亂想，絲毫不敢有任何異議：「因為我長得難看，聲音難聽，學(xué)習(xí)也很差，衛(wèi)生打掃的不干凈，和這樣的我說話肯定沒什么好處?！?/br>
    噗嗤，詩萍忍不住笑出聲，這樣說自己的人真是少見，應(yīng)該是從沒見過，本來按她性子，不會放棄這大把的學(xué)習(xí)時光，替人打掃，但男孩的反應(yīng)著實滑稽，讓人忍俊不禁。

    她也在嘲笑，還好沒有罵我，不過嵐姐說過，越是有人沖你笑，越要小心，她笑夠的話應(yīng)該會走吧，她離開我就能好好打掃衛(wèi)生了。

    漸漸地，笑聲越靠越近，男孩不敢抬頭，腦袋埋的更深，剛才應(yīng)該沒說什么惹怒人的話吧，她過來是要打我嗎，如果打完就能走的話，那就沖背上打一拳吧，臉被打腫的話，待會嵐姐要問，很麻煩的。

    詩萍探著腦袋仔細(xì)打量抱住掃帚發(fā)抖的男孩：「唔，睫毛長長的，皮膚白白的，把腰挺直的話應(yīng)該長得挺好看啊?！?/br>
    她，她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睫毛扯下來嗎，還是覺得皮膚太刺眼，要么是我彎腰的樣子讓她不舒服，總之，是想打我吧！男孩囁喏的整理著語言：「對……對不起……我明天開始曬太陽，皮膚……會黑的……」

    「喂，你在說什么東西啊，別低著頭啦，我又不會吃人?！?/br>
    是要我抬頭的意思嗎，果然還是要打臉嗎，嵐姐說女生很可怕的，看見我就要欺負(fù)，現(xiàn)在打掃的不干凈就要打人，想到這男孩忍不住求饒：「那個，你想要打……打我的話……打……頭發(fā)上……好嗎……我……臉不能腫……」

    抬起顫抖地眼眸，他愣在原地。

    笑臉，眼前是詩萍明媚的笑臉，她滿臉笑容如艷麗花朵盛開，身形纖細(xì)高挑，長發(fā)溫柔的用一根粉紅色的絲帶輕輕挽住，一襲白衣輕薄如紗，柔和的燈光照在臉頰更是粲然生輝，只覺她身后夕陽緩緩聚攏靠在肩頭，潔白的光芒照的人心神震顫，這幅畫面深深地映入眼簾，自此以后，世間所有的白色均賦溫柔。

    白，代表著純潔，白，亦有明亮之意，在這昏黃發(fā)暗的世界，男孩只喜歡黑色，因為黑色能掩蓋丑陋和痛苦，每天太陽初升之時，刺目的光線照射到這骯臟皮囊，有如凌遲般苦楚。

    直到今天，眼前明媚的笑吞告訴男孩，白色是最溫暖的顏色，是最善良的顏色。

    這襲白光刺穿他的世界，顛復(fù)他的感官，男孩望著那純白臉頰，心中不免黯然，白色，還代表著死亡與兇兆，她想要作弄我嗎，但除了嵐姐，這樣的我大家連作弄的興趣都沒吧。

    「為什么要打人啊，我就想和你打掃衛(wèi)生啊，兩個人的話能快很多呢！」

    她的聲音清亮嬌軟，帶著一絲拖長的尾調(diào)，撣了撣手臂灰塵，挽起袖子，眨了眨漂亮的眼眸：「快呀，一起，待會還要學(xué)習(xí)呢?！?/br>
    她是愛干凈的認(rèn)真女孩，愛干凈自然熱衷打掃，更是善于打掃。

    認(rèn)真的詩萍搬來木凳，細(xì)細(xì)的把泛黃的玻璃都清洗干凈，又呼喚男孩，去把那油泥的風(fēng)扇擦拭一遍。

    大掃除結(jié)束整個教室煥然一新，詩萍臉頰泛起紅暈，渾身凈是汗水，她取出一塊潔白手帕，男孩本以為她是要擦拭汗水，哪知道她把白色的帕子遞了過來，莞爾一笑：「給，灰頭土臉的，擦一擦回家吧。」

    看到男孩不敢伸手，她把手帕折成綿軟飛機(jī)，像武器般投射：「快接住，別掉地上?！?/br>
    這手帕握在手心帶著女孩溫暖的香味，他的臟手太過齷齪不能觸碰，又怕掉在地上污濁這片潔白，只能找出塑料袋，小心翼翼的放進(jìn)去：「那個，被我手弄臟了，洗干凈再還給你吧，沒關(guān)系的，洗的時候我會帶著手套的。」

    「哈哈，你這個人真有趣……」

    詩萍不由抿嘴嬉笑：「弄臟就弄臟，我不在乎的?！?/br>
    星光和燈光朦朧映照下的教室中央，詩萍正扶著課桌歇息，天色已黑，學(xué)校里面早無人影，角落陰影萎縮著一個男孩，她皺眉往那陰影處揮手：「出來啊，一起走吧?！?/br>
    男孩躲在陰影處悶聲回答：「那個，還是不要吧，被別人看到的話，會有麻煩的。」

    和我這樣無趣無聊的人一起出現(xiàn)在校園，被人看到，對她肯定影響很大。

    詩萍斜著腦袋，露出細(xì)白頸部，愣了好久回道：「也是，萬一有人說我們談戀愛呢，那我先走啦！」

    「對了！」

    詩萍突然從門口探出腦袋，纖細(xì)手指點著自己腦袋：「不要叫那個，叫我趙詩萍吧，如果覺得我們能當(dāng)朋友，那叫詩萍也可以！」

    談戀愛，談戀愛是什么，懵懂的男孩從黑暗中走出，不知不覺邁開腳步，他走了一段路，前方傳來清亮悅耳的呼喚：「喂，你怎么跟上來了？」

    這條路我不能走的意思嗎？但是回家只能走這邊吧，那我先這邊站著等她走遠(yuǎn)吧。

    男孩縮回樹木陰影，靜靜等待。

    可那腳步和教室里的笑聲一般，越靠越近。

    詩萍背著鼓鼓的書包，手上還挾著兩本參考書，書包太重，她伸手往上一拽，再抽空沖男孩露出局促的牙齒：「怎么和你說話就躲起來了，來都來了一起走吧。」

    她絕對溫柔，絕對可愛，生機(jī)勃勃，全無畏懼而且自信。

    男孩從她身上感到一種勇敢的精神，超越昏暗生活里的一切。

    「那個，我……我有話想問你，請問談戀愛是什么意思……」

    男孩臉頰發(fā)燙，心跳逐漸加速，眼眶被明眸亮齒的少女占據(jù)。

    「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談戀愛啊?！?/br>
    詩萍眼睛炯炯有神，對于愛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理解，她的答案便是如此：「我們現(xiàn)在還小，至少要等，等大學(xué)才能談戀愛吧?！?/br>
    「那個，我還想問下……喜歡是怎么樣的感覺啊？」

    「唔，喜歡嘛，應(yīng)該是看到喜歡的人以后，臉紅起來呀，心跳加速呀，然后每天都想和她／他在一起呀就是這種感覺吧！」

    男孩怔在原地，呼吸驟然加速，這種感覺并不好受，是感冒或者發(fā)燒吧！「喂，你有喜歡的人了嗎，這么好奇！」

    詩萍喋喋不休的說著，并未發(fā)現(xiàn)男孩駐在原地，這也正常，他一直克制著自己，離詩萍足足有三米多距離：「現(xiàn)在我們主要任務(wù)是學(xué)習(xí)，不能被這些事情分心?！?/br>
    如果你的前半生過得一塌煳涂，那么你的下半生一定要重新洗牌，男孩握住拳頭，他想要記住這個在黑暗中緊緊抱住自己的人，想要守護(hù)這個刺穿陰霾給予溫暖的笑吞。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詩萍猛然回頭，一位帶著詭異笑吞的男孩奔赴而來，他只是不會笑而已，并沒有惡意。

    這短短十幾米路跑的有如馬拉松那么漫長，他急劇喘氣著：「那個……趙詩萍同學(xué)……你能叫我名字嗎？叫喂不太好聽……」

    「當(dāng)然可以啊，那叫你……」

    「那個……叫我昊濤……行嗎……」

    昊濤露出牙齒，臉部肌rou帶著眼睛往上抬，笑吞愈發(fā)詭異。

    「昊濤，昊濤?！?/br>
    詩萍低聲輕語，「那個……趙詩萍同學(xué)……你整天看書，學(xué)習(xí)很好玩嗎？」

    「不好玩，但很重要。對了，你成績怎么樣，快要期中考試了吧！」

    「那個……我成績……很差……」

    「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成績差是因為你不認(rèn)真吧，哪有人天生是差生的?！?/br>
    「嗯，我會努力學(xué)習(xí)的，那個……我能和你一起看書嗎？」

    「可以啊，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br>
    「好！！」

    走不多遠(yuǎn)，潔白的月亮從深淵中掙扎上升，清淡的光輝灑滿歸途，如水的月光無邊無際，輕輕地滲入他的呼吸，悄悄地占據(jù)他的心靈。

    －陽光耀眼地普照著校園，主教學(xué)樓和前面的小cao場一片生機(jī)勃勃的盎然。

    自從月初和詩萍開始學(xué)習(xí)后，我的生活比以往正常有序的多，也不再麻木恐懼。

    教室衛(wèi)生還是由我接手，但下課后的學(xué)習(xí)時光讓人分外充實。

    整個校園就像這生機(jī)盎然的cao場一般，煥發(fā)著青春與悸動。

    我在回憶著詩萍的鼓勵：期中考試是個很好的機(jī)會，成績出來后，大家可以重新認(rèn)識你，也會有更多人和你交朋友。

    所有的一鳴驚人，都是厚積薄發(fā)。

    詩萍常常驚嘆于我的天賦，短短月余能把學(xué)課補(bǔ)到這種程度，但她不知道卻是，我這段時間每天都記著筆記，全身心努力著。

    尤其是接下來要考的數(shù)學(xué)，這段時間幾乎都花在補(bǔ)習(xí)數(shù)學(xué)上面，因為她是數(shù)學(xué)課代表，我希望自己能跟上她的腳步。

    我在想，即將到來的考試為什么沒有激起我一絲一毫的緊張，是因為詩萍帶我去考場觀察時，指著位置對我說她就坐在我前面嗎？應(yīng)該是的，最難以逾越的深坑已經(jīng)邁過，現(xiàn)在正是全新的機(jī)會，我再也不是那個覺得自己被眾人鄙夷的人了，也不會終日縮著腦袋過著麻木不仁的苦悶生活。

    鈴聲響了，我坐在課椅，詩萍轉(zhuǎn)身把試卷遞來，握緊拳頭輕聲鼓勵著：「加油，昊濤?！?/br>
    我臉上的傷痕還未褪去，但此刻已經(jīng)能輕松控制住面吞，露著牙齒和煦笑著，我想自己笑起來應(yīng)該挺好看的，畢竟詩萍臉龐紅霞延伸到了脖子根。

    拿到試卷，細(xì)細(xì)瀏覽了一遍，這并不難，詩萍都講過類似題目的解法。

    監(jiān)考的正是數(shù)學(xué)老師，隱藏在鏡框下的是一幅笑瞇瞇的面吞，這些天來她萬分緊張，這所重點初中還分實驗班和普通班，實驗班總共兩個，其中一個由她執(zhí)教，這次考試，是檢驗她教學(xué)成果的考試，她不能輸。

    但開學(xué)初，校長領(lǐng)來一位沉悶陰郁的男孩，指著讓他插入班級。

    成績優(yōu)秀倒也罷了，但這男孩兩次月考都幾乎是交白卷，這刺眼的個位數(shù)讓她把男孩的試卷統(tǒng)統(tǒng)撕碎，她嘗試過教他，甚至單獨給他開小灶，但具以沒時間拒絕。

    成績不好，還不肯努力，男孩被老師打入冷宮，一輩子都拎不起來的那種。

    還有一道幾何題，其他都做的特別順利，想必成績應(yīng)該不錯，詩萍以及大家都會喜歡我的吧，內(nèi)心不禁涌來暖流。

    我拿出的準(zhǔn)備工具，激動之余直尺順著縫隙滑落，在教室里發(fā)出清脆的跌落聲。

    這個時候，該怎么辦呢，舉手讓老師幫我撿一下嗎，數(shù)學(xué)老師向來冷漠待我，她會不會以為我這個差生特意在考場搗亂呢，那彎下腰自己去撿嗎？直尺掉在背后男生腳下，根本夠不到。

    我望著眼前詩萍的背影思索著，必須克服自己不愿和人打交道的弱點，轉(zhuǎn)過臉，目光渴求又期盼：「同學(xué)……」

    「老師，他看我試卷！」

    那男生驟然起立，偷偷把腳下直尺踢得更遠(yuǎn)。

    哄，教室里一陣喧嘩，大家都嬉笑著竊竊私語，煩雜的嘲弄下，我只能呢吶地解釋：「沒有……沒有……我沒有……」

    我想到自己曾經(jīng)多么渴望大家認(rèn)同，及至身邊的人都用欣賞，鼓勵的眼神的望著我時，那該有多么溫暖啊。

    但今天得知自己在別人眼里只是個作弊的差生時，我既悲傷又有些麻木，奇怪的是還有點心安。

    我埋在課桌里把這種心安的感覺在內(nèi)心回味著，當(dāng)想到自己不需要改變，再也不需要努力，再也不需要頂著別人期待過日子時，確實是給了我安心的觸動，我畢竟只是塊爛rou，怎么也扶不起來，這么想著，我不由勾起嘴角，埋著腦袋開始在手臂間微笑。

    不，不能這樣，詩萍肯定也在注視著我，我不能辜負(fù)她的期望就這么墮落下去。

    麻木一輩子嗎，不，我不僅僅是要擺脫成績上的差生，還要在生活上擺脫這個稱號。

    我一下子站起來，大聲喊道：「老師，我沒有作弊！」

    陽光明媚，穿透窗戶滴滴灑落在倔強(qiáng)的臉龐上，證實著我身上的改變。

    成績而言，一切都由試卷決定，一個面吞刻薄，體態(tài)嬌小的人走到身邊不由讓我哆嗦了一下，數(shù)學(xué)老師拿起我桌上的試卷，先看著那男孩的卷子，思索半天，斥責(zé)那男孩道：「你這一塌煳涂的試卷，還會有人要抄你，都安靜下來，給我坐下?！?/br>
    她抬了抬眼鏡，把目光注視到另一份卷子，手指隨著上面數(shù)字和漢字上下起舞著，可能有什么事讓她心情愉悅，她把卷子輕輕放下，興奮的打了個響指：「不錯，坐下繼續(xù)給我檢查?！?/br>
    她余光瞥到我的臉龐，驀然拿起試卷細(xì)細(xì)察看，姓名一覽清清楚楚

    寫著歪扭的昊濤二字。

    她注意到桌椅邊抿嘴期待的課代表，一把抓起詩萍的試卷，開始對比，她瞬間升起的感情十分復(fù)雜，有種璞玉染瑕的痛惜感，有種污泥遍身的惡心感，各種辛辣苦酸滋味混攪一起，團(tuán)成一股怒火脫口而出：「你這是抄詩萍的對嗎？」

    我加重語氣，幾乎是怒吼：「沒有，我沒有抄詩萍！都是我自己寫的！」

    這聲音隨著自己濃厚的感情回蕩在教室里，大家都揚(yáng)頭望著驚顫戰(zhàn)栗的男生，不禁有些疑惑，為何會讓他如此激動。

    唯獨，唯獨是她，不能受這種屈辱。

    我想要在她身邊扮演安慰，溫柔，鼓勵甚至是吸引的角色，而不是被人當(dāng)做污泥潑染這具潔白的神像。

    「那難道還是詩萍抄你的嗎？你看看你們大題目，解題思路，標(biāo)點，連因為所以的符號都整齊劃一，你說你沒抄，那是課代表抄你嗎？」

    數(shù)學(xué)老師指著答卷，口沫橫飛。

    必然是個痛苦的回答，像黑夜里波濤翻滾的大海上遠(yuǎn)遠(yuǎn)的燈塔突然熄滅了光輝，所有的希望與信任都在此破滅。

    如果說有人作弊的話，必定有人作弊的話，只能是我：「……對不起……我作弊了……」

    這個教室黑壓壓的坐滿了人，我站在里面道歉如老鼠蜷縮著等待尖牙利爪撕裂。

    她憤怒的把我試卷撕成兩半，我微抬起頭，露出一點笑吞，點了點頭，眼淚很順利的流了下來，應(yīng)該慶幸只是撕了我的試卷。

    身上的淤泥沒有對女神造成影響，臉上的淚珠也很安心的順著鼻子垂直往下淌，眼中有淚，臉上也有淚，淚水流淌的感覺模煳了我對世界的感官，眼淚在稀稀落落的陽光中反射著光線，吐出的寒氣攜帶光斑裝點著我的表情。

    零分！給我出去！老師的怒吼是最終的審判，我一時之間失去對世界的真實感，在一片恍惚中，我覺得自己正邁向死亡的深淵，這道路并不難走，我起步踏上虛幻的，傾斜搖擺的坑洞，每一步都踏出虛妄的觸感，每一步都似乎會墜落，讓自己從這世界中撕裂。

    我覺得自己內(nèi)心情感逐漸散去，可憐起自己的同時，也可憐起我和她這么多夜晚的苦讀。

    如果沒有那天的相識，如果沒有涌起對生活的盼望，我不至于如此痛苦。

    詩萍看著昊濤與老師的爭吵，她閉上眼，淚水涌上眼眶，她很害怕，她相信昊濤不會作弊，也知道自己和他的答卷為什么會雷同，但她只敢垂著腦袋，聽著昊濤承認(rèn)作弊，聽著老師撕掉

    試卷。

    詩萍咽下口水，擦了把眼淚，仰頭看去，昊濤正趨著身子往教室走，眼睛黑蒙蒙的一片，這段時間，他的眼睛本應(yīng)該是清澈的，明亮的，現(xiàn)在只是空洞壓抑的睜大著，瞳孔中的黑色清清楚楚，蓄著黑色的淚水，曾經(jīng)有過的希冀也看不到了。

    詩萍終于領(lǐng)悟到一個人的表情是對外界的交流和應(yīng)對，當(dāng)一個男孩失去信任，希望，感情，沒有了睫毛的眨動，目光的流轉(zhuǎn)，嘴唇的開合，手臂的擺動，頭部的旋轉(zhuǎn)等動作，只是睜大眼睛移動腳步往外走去時，他必然已經(jīng)和這個世界切斷了聯(lián)系。

    詩萍心里反復(fù)告誡自己：如果就此走出教室，他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吧。

    如果連我都不信任他，那他還能改變自己，重新生活嗎。

    這一刻，她變得堅定，推開椅子站起來，她掙脫身上的束縛，準(zhǔn)備做一件只能在電視或者小說上看到的事情。

    有人拉住了我，我手一掙并沒有掙脫，那手輕輕捏了下我的手心，表達(dá)著鼓勵和信任。

    詩萍起身，走到老師和我中間，坦然而說：「昊濤沒有作弊，老師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出題目重新考他一遍?！?/br>
    我覺得這個吞貌姣好，性格善良的女孩站在我和老師之間有著很不映襯的地方，老師是審判官，是憤怒的火花，我是惡行犯，是卑微的枯葉，在熾熱的火花即將點燃焚燒枯葉之際，女孩站了出來，她就像淤泥里長起的荷葉，清淡寬廣，替底下的淤泥擋住烈日。

    然而看著她倔強(qiáng)的模樣，身上有著一種讓我深深眷戀的東西在心里復(fù)蘇。

    我對她的這種眷戀就像是野獸受傷以后希望能找到溫暖的巢xue的感覺，便是世間如果還有人能信任我的話，希望那個人就是詩萍的感覺。

    老師大聲說道：「都這么明顯，還需要其他證據(jù)嗎？詩萍啊，不是我說你，老師對你期望很高的，今天你不但配合昊濤作弊，還給他佐證，你也不想要成績了嗎？」

    詩萍攥緊衣角，這是她第一次這么頂撞老師，尤其是在重要的期中考試：「昊濤這段時間學(xué)習(xí)很認(rèn)真的，成績有提升很正常，況且，最近都是我教他解題，答題方式和我一樣不是什么證據(jù)！」

    老師把手下壓，示意同學(xué)們安靜，今日她權(quán)威凈失，不但那個惡劣的差生當(dāng)場頂撞，連最看好的課代表都起身辯駁她，期中考試變成一場鬧劇，她撕掉課代表的試卷，指著門口大喊：「擾亂考場紀(jì)律，都給我出去，零分！零分！」

    我看到老師身旁飛舞的雪片，它逐漸飄落在地，有一片向上，工整雋秀寫著趙詩萍三個字。

    我突然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哀嚎，蹲在老師腳下，收集詩萍試卷的碎片，幸好，她的試卷只被撕成四份。

    我懷揣著希望把卷子拼好，老師抬起腿，把試卷踢爛卷成一團(tuán)滾向垃圾桶。

    我執(zhí)拗的撿來不成型的卷子慢慢撫平，幸好，趙詩萍這三個字沒有腳印，剛這般想，老師的腳踩在唯一潔白的卷子上。

    數(shù)學(xué)老師踩飛試卷，低頭瞥去，看到的是一張臉部肌rou有如木須般凸起的怪臉，很像猩紅詭異的避邪面具，他的眼淚鼻涕沿著下巴流下來，順著灰泥的脖子往下淌去，他的眼珠有如死人般上翻著，條條線線的紅絲在眼白間流竄，密密麻麻如血色蚯蚓在其間扭曲，嘴大張著，露出森然鋒利的牙齒，整張臉只分成了紅白兩色。

    凝視這張臉孔，你會覺得這是位在酷厲刑具中苦苦掙扎的邪惡罪犯，也會覺得這是位渾身染滿鮮血的肢解狂魔，這一切不由讓人覺得他猙獰的腦袋已經(jīng)從身體分離，像是梟下的一個首級，滿載著死前的怨毒與憤怒。

    突然，那個猩紅的眼珠開始轉(zhuǎn)動，紅黑在眼眶中的比例開始調(diào)整，老師覺得他的目光開始掃視自己，不由往后退了兩步，走進(jìn)課桌想要找些庇護(hù)。

    這一瞬間，他的腦袋顯得如此碩大，像老師年少記憶中的恐怖鬼首般轉(zhuǎn)動著，搜尋著準(zhǔn)備撕碎的獵物。

    老師往課桌里又退了兩步，想要避開這陰森的，讓人戰(zhàn)栗的血腥視線。

    那惡鬼般男生開始吸氣，甚至能感到他面前出現(xiàn)了一股旋風(fēng)，他鼓蕩的胸膛起伏著，一聲尖銳的嚎叫與嗜血的殺戮即將在教室上演。

    「昊濤，我們走吧。」

    我轉(zhuǎn)過頭，一束陽光從詩萍身后照來，一束陽光在我們之間回旋著。

    詩萍的頭發(fā)和面吞都披著金黃耀眼的光芒，我睜大眼睛十分驚愕，教室內(nèi)的喧鬧突然平靜，只有詩萍的笑吞夢幻一般在空氣中閃耀。

    在陽光的見證下，我一步步往詩萍走去，詩萍伸出手一步步向我走來，她的臉頰寧靜柔和，眼淚卻像沉默的星星一顆一顆墜落，她安撫住我想殺死老師的狂躁，我突然安慰的笑出了聲：「好，我們走。」

    我們走出教室，穿過陰影繚繞的校園小路，回到了生機(jī)盎然的cao場，此時同學(xué)們都在考試，偌大的cao場只有得了零分的兩個身影。

    詩萍坐在長椅，眼淚止不住撲簌簌地往下流，她忍了一會，開始放聲大哭。

    我看了看四周，伸手想拍她抽搐的肩膀，最終還是放棄，用手撕扯著頭發(fā)，滿是懊悔：「對不起……連累你了?！?/br>
    詩萍很快止住了哭聲，擦拭干凈眼淚，嘴角勾出可憐的笑吞：「沒關(guān)系，哭一哭就好受多了。」

    她收起悲傷的情緒，露出皎白牙齒：「昊濤，這是我第一次考零分哎，也是第一次和老師吵架，有點害怕，也有點說不出來的那種高興。我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的乖學(xué)生，突然像個流氓一樣和老師頂嘴，總覺得很刺激。剛才像是中了邪，突然就站了起來，我現(xiàn)在回想都有點佩服我自己，哈哈。」

    詩萍還沉浸在回憶中，說的話語無倫次，但她只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全盤告訴身邊的男孩。

    我上前抓住詩萍的肩膀，小心地，圣潔地抓住，詩萍把腦袋湊到我胸膛，兩人靜靜地說不出話。

    沒一會，詩萍伸手把我推開，整理起自己頭發(fā)：「嗯，這樣時間正好，再靠一會我就要喜歡你了，現(xiàn)在才初一呢，我們還要好好的讀書，尤其是你，數(shù)學(xué)老師誤會你，你更要好好學(xué)習(xí)，下次考個一百分把她眼鏡都震掉，好嗎？」

    「好的，我答應(yīng)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