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呼吸之間
光先無名之輩,使團(tuán)諸人雖然聽到他的驚呼,卻并未很重視,大都還在東張西望,左顧右盼,有幾個火槍兵取下背上的火銃準(zhǔn)備裝填彈藥——這時穆敬巖也大叫起來:“似有三十余騎!”穆敬巖雖然辨不出那馬蹄聲是不是建州女真人的騎兵,卻能從雜沓的蹄聲中估摸出來騎的大致人數(shù)。 張原當(dāng)即喝道:“速速退回藥王廟!” 禹煙等朝鮮使臣趕忙往藥王廟退去,阮大鋮這時也有些驚慌,他可從沒經(jīng)歷過這種場面,趕緊下馬跟著范通事諸人退往破廟。 張原轉(zhuǎn)頭四顧,瞥眼看到一個火槍兵在裝填火藥,因為山間風(fēng)大,火藥剛倒進(jìn)火門就被風(fēng)吹走,而且雨還沒完全停止,風(fēng)中雜夾著細(xì)小的雨點,引火繩很容易被雨打濕。 “留五十名持魯密銃的火槍手利用馬車遮蔽風(fēng)雨裝填彈藥,待敵騎馳近一百步時點火放銃,其余持鳥銃的火槍手退至廟門準(zhǔn)備放銃——莫要驚慌,莫要驚慌?!?/br> 張原沒有隨阮大鋮退往藥王廟,只是跳下馬,高聲指揮,連山關(guān)陳千戶派來的這隊火槍手配備了兩種火槍,一種是普通的火繩鳥銃,有效shè程是一百步,也就是一百二十米左右,另一種是魯密銃,魯密銃比一般鳥銃shè程稍遠(yuǎn),彈藥威力也稍大一些,張原讓這批持魯密銃的槍手為先鋒,這支火槍隊沒有配備正式行軍必備的號炮、表旗和發(fā)天鵝聲的喇叭,所以只能靠口頭發(fā)號施令。 蹄聲漸近,穆敬巖著急道:“大人,敵騎距此已不過兩里地,片刻就到,大人趕緊回廟躲避?!?/br> 甄紫丹也請張原趕緊退回藥王廟,這里有他坐鎮(zhèn)指揮即可,他手下的六十名錦衣衛(wèi)帶刀校尉已經(jīng)抽刀出鞘準(zhǔn)備迎敵。 魯太監(jiān)的那個商人張儒紳只顧他的三十大車貨物,命令車夫和伙計把車趕回廟前空地——張原喝道:“這些馬車不許擅動,就攔在這里以便阻截建奴的騎兵沖擊。” 張儒紳抓耳撓腮道:“張大人,丟失了貨物銀兩,小人沒法向魯公公交待啊?!币幻嫦蚴窒萝嚪蚴寡踫è,讓他們趕緊把車趕開。 后山馬蹄聲已越來越近,很快就會轉(zhuǎn)過山坳急馳而至,而這個閹商卻還在這里啰唣,張原怒喝:“滾開!”向馬闊齊一呶嘴,牛高馬大的馬闊齊上前一把揪住張儒紳的衣領(lǐng)丟到一邊。 張儒紳從沒見張原發(fā)這么大的火,心驚膽戰(zhàn),兩個伙計從泥漿里把他扶起,與商隊另外那些車夫和伙計一起退往藥王廟,這時想把駕車的馬匹卸下車轅也來不及了,一隊騎兵已經(jīng)呼嘯著從后山轉(zhuǎn)出,向這邊奔來。 雨后天空如洗,紅rì剛升上東面的鳳凰山,這隊戴盔披甲的騎兵異常鮮明,正是奴爾哈赤八旗兵的盔甲樣式,穆敬巖估計得很準(zhǔn),這隊騎兵有三十二騎,因為雨后道泥濘,沖鋒速度并不快,可以看見那些騎手正在馬背上張弓搭箭——五十名持魯密銃的火槍手和六十名錦衣衛(wèi)校尉守在以數(shù)十輛馬車為屏障的鳳凰山北麓,張原立在靠后一些的那輛馬車一側(cè),這輛馬車的馬已經(jīng)解了車軛,護(hù)在他身邊的是馬闊齊、舍巴、洪紀(jì)、洪信和王宗岳,馬闊齊持一支白桿長槍,舍巴是一柄三尺長的窄刃刀,洪紀(jì)、洪信這兩個少林武僧和王宗岳各持了一桿長槍在手,王宗岳除太極拳之外,尤jīng太極槍。 穆敬巖把一桿大槍靠在車廂邊沿,手里握著一具麻背弓,一壺箭擱在車轅上,從京城出發(fā)時沒有佩帶弓箭,這副弓箭是穆敬巖向湯山的丁百戶借的,光先握一把長柄大刀立在穆敬巖身邊。 張原手里也有一把刀,是錦衣衛(wèi)的繡chūn刀,此時握刀的右掌滿是汗水,這是他第一次與奴爾哈赤的八旗兵對陣,不緊張害怕那是假的——敵騎越來越近,速度卻漸漸放緩,想必是看到這邊攔截的馬車了,離這邊大約五十丈時領(lǐng)頭的騎兵勒馬停了下來,那個位置正是魯密銃的有效shè程之外。 張原沉聲道:“不要急著放銃,待他們馳近百步之地時再點火?!被饦屪钸h(yuǎn)shè程雖說達(dá)到一百二十米,但這些女真騎兵都是披甲兵,六十米到八十米的距離才能發(fā)揮火槍最猛的威力。 張原的話音剛落,猛聽得五十丈外那些女真長甲軍齊聲吶喊,一個個催動胯下坐騎朝這邊狂奔而來,隨即就是“嗖嗖”的利箭破空聲,這些建州騎兵竟在火槍shè程外率先以弓箭發(fā)起了攻擊,張原這邊攔截的馬車響起“奪奪”聲,那是建奴的雕翎箭shè在了車廂板壁上,絕大多數(shù)箭shè中了駕車的馬,那些馬匹受痛悲嘶,不肯安靜,拖著車廂亂闖,不少原本伏在車廂后的火槍手和錦衣衛(wèi)頓時暴露——張原大喝:“殺馬!” 光先揮起長柄大刀把一匹拖著車廂亂跑傷馬一刀劈死,甄紫丹和其他錦衣衛(wèi)也迅速殺死掙扎的傷馬,穩(wěn)住陣線,但就是這么短暫的時間,就已有十余名火槍手和錦衣衛(wèi)校尉被建奴騎兵的shè死shè傷,建奴騎兵的弓箭的殺傷力實在恐怖! 有一個火槍兵見同袍中箭倒地,嚇得魂不附體,不待張原下令,先就把火繩點著了,“砰”的一聲,硝煙彌漫,火銃發(fā)shè,但根本就沒有瞄準(zhǔn),這一槍也不知打到哪里去了,其余的火槍手聽到這聲槍響,也紛紛點火放銃,一時間,“砰砰”聲不絕,騰起的煙霧讓張原看不清來敵,也不知這一排魯密銃對建奴騎兵有無殺傷,張原大叫:“前隊火槍手立即裝填彈藥,后隊準(zhǔn)備shè擊?!?/br> 靠廟門那五十名鳥銃手早已嚴(yán)陣以待,他們居高臨下,看得更清楚,只見那三十二騎女真長甲軍在魯密銃的shè擊下反而全力前沖,有三騎中彈翻倒在地,其余的迅速接近大明使團(tuán)的馬車防線。 又是一陣密集的火槍聲,廟門前的五十名鳥銃手開火了,也不知是打中騎手還是馬匹,這一排鳥銃彈藥shè出,建奴又有四騎栽倒在地,但張原這邊和廟門前的錦衣衛(wèi)及火槍手又有七人被建奴的利箭shè中,就連馬闊齊也挨了一箭,好在只在肩頭,未傷到要害,建奴弓箭的殺傷力遠(yuǎn)在明軍火器之上。 百步距離,騎兵沖鋒也只幾個呼吸就到,魯密銃根本來不及再次裝填彈藥,奔騰的蹄聲已經(jīng)迫近馬車防線,聽得抽刀的“嘵嘵”聲,建奴騎兵已經(jīng)收起弓箭,拔出了虎牙刀——穆敬巖暴喝一聲,手挺一桿大槍從車廂后一躍而出,一個建奴騎兵正疾沖而至,穆敬巖的長槍如出水蛟龍,自下而上猛地朝那名長甲軍當(dāng)胸搠至,這長甲軍騎術(shù)甚jīng,在馬背上一擰身,竟已避過,手中虎牙刀借助坐騎的沖勁,斜劈而下,凌厲無匹,這若是換作一個錦衣衛(wèi)或者火槍手,在這一刀之下定然是身首異處,建奴的騎兵不僅箭術(shù)jīng湛,馬背上施展長刀的殺傷力也極為兇悍,明軍防線往往都是先被弓箭壓制,然后騎兵一個沖鋒就垮了——但穆敬巖豈是等閑之輩,他早已算好了退,迅捷靈巧地一閃,那長甲軍的虎牙刀收勢不住,沖過來劈下車廂一角,穆敬巖覷準(zhǔn)破綻,手中長槍一縮一刺,毒蟒出洞,將這名建奴長甲軍挑落馬下。 這時,其他建奴騎兵也已馳至,見這名長甲軍被挑落,一個個大驚失sè,大聲驚呼,張原聽出他們哀叫的是“扈爾汗大人”,看來這個扈爾汗是這隊建奴騎兵的首領(lǐng)。 甄紫丹見穆敬巖英武,不甘示弱,也從車廂后跳出,一面大喝:“殺敵!”率領(lǐng)錦衣衛(wèi)校尉正面迎戰(zhàn),而建奴騎兵因為首領(lǐng)被穆敬巖殺死,紛紛勒馬,已不能憑借戰(zhàn)馬的沖力揮刀——張原見前排的火槍手已經(jīng)有幾個裝填好了彈藥,這時也不講究整齊shè擊了,喝道:“放銃!” “砰砰”幾聲,幾名建奴騎兵栽下馬來,距離如此之近,太容易瞄準(zhǔn)了,而建奴的弓箭優(yōu)勢這時已無法施展,因為穆敬巖和錦衣衛(wèi)們正與他們纏斗,他們騰不出手來張弓搭箭。 建奴騎兵現(xiàn)在只剩二十來騎,穆敬巖和甄紫丹及其手下的錦衣衛(wèi)已經(jīng)是三對一,而且還有那些伏在車廂后隨時會放銃的火槍手,這些建奴長甲軍再怎么兇悍,這時也心生畏懼,其中一人吹響了口中尖利的哨子,哨子聲中,七、八名建奴不退反進(jìn),揮刀猛沖,頓時有三名錦衣衛(wèi)校尉被殺死,那個吹哨的騎兵沖過來突然從馬鞍上俯身,伸長手臂將地下一人拖上馬背,帶轉(zhuǎn)馬頭就想逃——這些建奴騎兵拼死來奪的這個人就是被穆敬巖挑落馬下的扈爾汗,也不知死透了沒有,穆敬巖豈容他們逃脫,這時也不及取麻背弓,便手中長槍猛地擲出,將那個搶了扈爾汗的建奴騎兵后心扎穿,那匹馬馱著死尸還跑出了七、八丈,馬背上的死尸才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