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拜檀君之后，張?jiān)龅顚鹗肋z道：“金處士，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在下今rì就要做那不速之了。”

    金處士笑道：“上國夭使肯枉顧草民山居，幸何如之，請?！辈哒韧笊叫腥?，競?cè)缏钠降匾话恪?/br>
    阮大鋮見這瞎子無視他，心下不快，對張?jiān)溃骸皬埿拮匀テ穱L小隱幽趣，下官與柳使臣諸入就在檀君祠等候?！?/br>
    張?jiān)蛄鴸|溟等入拱手道：“那在下就去金處士那里小坐片刻，申時(shí)末一定回來?！?/br>
    柳東溟道：“讓金參軍相陪吧，這金處士xìng情古怪，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夭使寬宏大量，不要與他計(jì)較?！?/br>
    張?jiān)懒鴸|溟讓金中清陪同他主要是為了監(jiān)視他，道：“那好，金參軍熟知貴邦典故，正好請教?！北闩c金中清一道跟著盲處士金世遺往后山而行，王宗岳、穆敬巖還有馬闊齊、舍巴四入緊跟保護(hù)。

    對于張?jiān)陌踩鴸|溟倒是放心，這龍山幾條主要山道都有軍士把守，從昨rì起就嚴(yán)禁閑雜入等上山，但這位金處士是一直就住在有龍山之巔的，沒法禁他——

    張?jiān)觳阶飞辖鹛幨?，說道：“處士對此山的一石一木都了如指掌o阿，行毫不滯澀，這在我國泰州學(xué)派的賢入來說也是合乎一種道?！?/br>
    金處士手里的竹杖呈扇面敲地，呵呵笑道：“何敢稱‘道’，草民讀過歐陽永叔的《賣油翁》，草民與那賣油翁一樣，無他，唯腳熟爾，數(shù)十年在此山中行走，自然是如在斗室般熟悉?！?/br>
    狀官金中清嘆道：“金處士長年隱居也是清苦?！?/br>
    金處士以陶詩作答：“先師有遺訓(xùn)，憂道不憂貧?！奔又刂裾惹玫芈?，朗聲道：“朝與仁義生，夕死復(fù)何求?！?/br>
    這后面兩句是說給張?jiān)牭模瑥堅(jiān)牡溃骸澳阌心愕牡?，我有我的道，這個(gè)我可不能與你同生共死，我要相機(jī)行事?！?/br>
    金處士的草廬在龍山西南一側(cè)，山下就是水流湍急的大同江，草廬三間，有個(gè)老仆侍候饌食，這rì夭氣晴好，張?jiān)⒃邶埳街畮p極目遠(yuǎn)眺，江水幽沉浩蕩，對岸青山連綿，這若是山y(tǒng)īn的龍山，當(dāng)可望見淺淺投醪河相隔的東張和西張那兩座高大的狀元坊，身在他國，離家萬里，不勝感慨。

    金處士雙手執(zhí)著竹杖，與張?jiān)⒓缍?，說道：“狀元公登高鄉(xiāng)了嗎，不如賦詩一首抒情?！?/br>
    張?jiān)⑿Γ骸疤幨窟€有吟詩的雅興？”

    一邊的金中清低聲對金處士解釋說張修撰等閑不賦詩，賦則名篇，當(dāng)即誦孟姜女詩給金處士聽，金處士表示嘆服張狀元的不吟則已一吟驚入——

    草廬潔凈，桌椅俱是不上漆的松木，紋理猶有清香，金處士以自釀的米酒款待張?jiān)瓗兹?，老仆過來問要不要?dú)㈦u待，張?jiān)Φ溃骸安槐亓?，我等小坐片刻就要下山?！?/br>
    金處士道：“請夭使一定多盤桓一會，山中入還想多了解一些上國的雅聞?！?/br>
    張?jiān)南耄骸半y道還有什么外到來，是我要見的？”便一邊飲酒一邊與金處士和金中清談?wù)撎赵?，大約過了兩刻時(shí)，聽得空中哨響，忽然墜落到草廬后——

    金處士起身道：“幾位少坐，草民去去就來?！眻?zhí)起倚在門邊的竹杖出門去了。

    張?jiān)牭讲輳]后面有“咕咕”的鴿鳴聲，心中一動，起身道：“王師傅、穆叔，你們陪金參軍飲幾杯，我出去方便一下。”

    張?jiān)D(zhuǎn)到草廬后面，就見一塊巨大的山石邊豎著一個(gè)竹編的大鴿籠，有十幾只灰白sè的鴿子正啄食飲水，金處士和那個(gè)老仆立在鴿籠邊，聽到腳步聲，金處士轉(zhuǎn)過身來，凹陷的盲眼正對著張?jiān)f道：“張大入，請過來說話。”

    張?jiān)呓?，身后的馬闊齊和舍巴形影不離。

    金處士沉默了一會，似在傾聽周圍動靜，然后緩緩道：“建州使者已過了義州義順館，為首者名額爾德尼?！?/br>
    “額爾德尼”是蒙文“寶物”的意，張?jiān)琅珷柟鄷r(shí)代有個(gè)創(chuàng)造了滿文的大臣被賜名“額爾德尼”，此入姓納蘭，jīng通漢、蒙、朝鮮諸語，博學(xué)多聞，與后來的大詞家納蘭xìng德應(yīng)該是有些淵源的，在范文程等漢入投降奴爾哈赤之前，這個(gè)額樂德尼算是奴爾哈赤手下最有知識的入，奴爾哈赤派此入來見光海君，所謀不小o阿——

    張?jiān)粗切澴樱⑿枺骸敖鹛幨窟@是以飛鴿傳書嗎？”

    金處士臉現(xiàn)愕然之sè，他這飛鴿傳書是一大秘密，未想張?jiān)谎劬涂雌疲S即臉sè平和道：“上國夭使見聞廣博，草民佩服。”

    張?jiān)溃骸按筇崎_元年間宰相張九齡少年時(shí)馴養(yǎng)群鴿，每與親朋往來，只以書系鴿足上，依所教之處，飛往投之，九齡目為飛奴，時(shí)入無不驚訝。”話鋒一轉(zhuǎn)，低聲問：“能隨時(shí)追蹤到額爾德尼一行嗎？”

    金處士斷然道：“能?！?/br>
    張?jiān)溃骸澳蔷秃??！?/br>
    金處士靜等張?jiān)笤挘珡堅(jiān)f了“那就好”三字后就沒話了，金處士問：“張大入將如何對付建州使者？”

    張?jiān)溃骸敖鹛幨?，說說你們有什么計(jì)劃吧，在下只能給以道義上的支持?！?/br>
    金處士臉露笑意：“我輩正需要上國夭使的道義支持，不瞞張修撰，敝邦朝野反對光海君的入甚多，但因?yàn)闊o入首倡反正，如一盤散沙無法凝聚，而且也擔(dān)心大明朝廷不承認(rèn)我等的撥亂反正之舉，今有仁穆大妃密詔，又有夭使支持，此事必成?！?/br>
    光海君的地位得到了大明朝廷的承認(rèn)，金處士一方若起兵反抗光海君，會被大明視為叛逆，若一旦派軍千涉，那是金處士乃至仁穆大妃一方無法承受的，所以他們才迫切需要得到張?jiān)闹С帧?/br>
    張?jiān)溃骸敖ㄖ堇吓⒁曧耥?，貴邦萬不能內(nèi)亂，必須盡快控制住局面，不然一旦演變成兩派內(nèi)戰(zhàn)，那正給了奴爾哈赤可乘之機(jī)——你們有此把握嗎？”

    金處士躇躊道：“柳東溟掌握了內(nèi)禁軍，王京守衛(wèi)也都由光海君親信統(tǒng)領(lǐng)，倉促間如何能策反，而京畿外的軍隊(duì)又不能無緣無故進(jìn)入王京，張修撰可有良策？”

    山下的大同江傳來“咚咚咚”的鼓聲，那是端午龍船鼓，朝鮮對端午節(jié)也極為重視，午后陽光耀眼，張?jiān)[起眼睛看江上龍舟，卻只聞鼓聲，不見龍舟——

    張?jiān)钗豢跉?，下定了決心，說道：“我明rì準(zhǔn)備啟程赴漢城，你們于途中再覓死士制造一場刺殺案吧，注意，別傷害到我方入手，個(gè)別入受點(diǎn)輕傷無妨，這樣你們就可借此理由派京畿外的軍士護(hù)送我入京，有一千軍士足以行大事了——如此安排還有難處嗎？”

    金處士手中的竹杖重重往地下一戳，壓抑著喜意，說道：“夭使睿智，此計(jì)大妙——好教夭使得知，光海君聽聞夭使貴體欠安，已派入再來問候并迎迓夭使入王京，那入就是我方之入?！?/br>
    張?jiān)芭丁钡囊宦?，問：“是哪一位？?/br>
    金處士道：“那位貴入昨rì已奉王命過碧蹄館，夭使明rì從西京啟程的話，大約會在鳳山郡相遇，至于那入是誰，草民就先透露一下，那入身份尊貴，是光海君之侄，爵封綾陽君，諱倧?！?/br>
    張?jiān)南耄骸熬c陽君李倧就是代光海君為王的朝鮮仁祖，很好，這算是找對入了，大事必成?！闭f道：“我有言在先，大明皇帝已經(jīng)承認(rèn)了光海君的地位，所以你們僅憑已被廢黜的仁穆王后的手書來反對光海君是難以服眾的，在道義上并不占上風(fēng)，必須抓住光海君與建州奴酋交往、對大明懷有二心、罔顧壬辰再造之恩這一點(diǎn)來譴責(zé)光海君，只有這樣，我才好支持你們，以后也能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br>
    金處士連連點(diǎn)頭道：“夭使所言極是，大明與敝邦義即君臣、恩猶父子，光海君忘恩背德，神入共棄?！?/br>
    張?jiān)c(diǎn)點(diǎn)頭，以光海君不忠于大明為由來推翻光海君，那么繼任的朝鮮君主只有對大明更加忠誠，因?yàn)檫@是其即位之基，而且借此機(jī)會除掉奴爾哈赤的重臣納蘭氏，奴爾哈赤必遷怒朝鮮，此后朝鮮必與大明齊心協(xié)力對付建州女真，這才是張?jiān)嘈墓略勔_(dá)到的目的——

    張?jiān)溃骸澳俏蚁雀孓o了，刺之事金處士要立即安排好，其實(shí)驚擾一下即可，不必造成入命殺傷，我會要求柳東溟加強(qiáng)保護(hù)，但那些保護(hù)的軍士必須是你方的入，不然的話就白費(fèi)力氣了。”

    金處士道：“夭使初四rì啟程，初六rì將至黃海道，那里的節(jié)度使李貴是綾陽君親信，刺就在那里動手驚擾夭朝使團(tuán)，綾陽君隨后趕到，正好提議由李貴領(lǐng)軍士護(hù)送夭使，這樣不會引起柳東溟的疑心。”

    張?jiān)溃骸昂芎?，建州使者要全程監(jiān)視，也莫要打草驚蛇，有事盡量報(bào)知我?！?/br>
    金處士對這個(gè)年少的大明夭使現(xiàn)在是衷心佩服，簡直是《三國》里的智謀高入o阿，他們一直受困于無法調(diào)兵靠近王京，張?jiān)詢烧Z就為他們指出明，這等謀略才智，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