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水是眼波橫
第三百二十七章水是眼波橫 張原在南屏山下居然草堂的講學持續(xù)到八月二十六rì下午,《幾何原本》第一卷講完了,有了第一卷的基礎,在座的翰社社員要自學后面兩卷也就成為可能,不然的話根本就入不了門,張原希望翰社同仁能夠在讀圣賢作八股文之暇,研讀《幾何原本》,相互切磋、啟發(fā)、窮極幾何原理—— 便有社員問讀這《幾何原本》有何益處? 是啊,讀這《幾何原本》有什么用呢,科考又不考它,jīng通幾何原理不能當官,又不能立竿見影生財致富,到底有何益處? 張原微笑道:“求知不問功利,《大學》有云‘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一物不知,儒者之恥——” 在座翰社社員默然,雖然覺得張社首說的“一物不知儒者之恥”這道理是不錯,卻不免有些空泛迂闊。 張原先談空再說有,循循善誘,列舉幾何學在測量、制造、建筑各方面的用途,無論官員、農(nóng)夫、醫(yī)生、商賈、武將,都有運用幾何學之處,張原不指望這些翰社社員個個都能鉆研幾何學,但只要這其中能有那么幾位對幾何學產(chǎn)生了真正的興趣,那他的南屏山十rì講就沒有白費力氣,播種,播種,多么重要—— …… 二十七rì上午,秋光明媚,張原帶了武陵從斷橋雇一小舟直放涌金門,小舟泊在岸邊,武陵入城去報信,過了一刻時,一頂小轎來了,邊上跟著的是武陵、薛童和小婢蕙湘—— 張原立在舟頭笑道:“修微,我如約而來?!?/br> 女郎王微搴裙上船,美眸流盼,半是弄嬌半是幽怨道:“介子相公是偷得浮生半rì閑嗎,一湖之隔,卻一連十rì不來看我——”說著,隨張原進艙坐下。 張原笑道:“我在南屏山下為人師表,修微不知道嗎?!?/br> 王微“格”的一笑,輕聲道:“哦,原來是要避人耳目啊,可今rì為什么就不怕了?” 張原笑道:“人不能整rì道貌岸然,那樣繃得難受,偶爾圣賢,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做凡夫俗子為好,王心齋說的人人皆可為圣賢乃是指一時圣賢,并非一輩子的圣賢,一輩子圣賢那都是古人。” 王微莞爾,左右一看,問:“真真呢,她怎么沒跟著?” 張原道:“今rì專陪王修微——呃,游湖?!?/br> 王微白玉一般的臉頰瞬間抹上一層桃花sè,艷光照人,又喜又羞,想起中秋夜時她與張原說的話,不禁雙頰如火,隱隱發(fā)燙,眼光挪開,望著一湖秋水,說道:“那好啊,今rì就在湖上待著,明rì一早看放榜?!?/br> 小舟輕輕搖晃,再往斷橋駛?cè)?,舟中jīng潔,凈幾暖爐,篷窗如新,還有張原向大兄張岱借來的一套茶鐺素瓷,王微常去閔汶水處喝茶,耳濡目染,茶藝也很高明,親手烹茶給張原捧上,張原大剌剌坐著享受王微的侍候,笑瞇瞇看著這女郎美好的身段和jīng致的五官,美sè之養(yǎng)眼娛人,勝過湖光山sè多矣,東坡把西湖比西子,乃是高攀,而且紅顏易逝,比不得湖山長久,所以更應該盡可能地珍惜不是? 游人都愛chūnrì的西湖,蘇堤chūn曉綠柳紅桃固然是勝景,不知西湖四季各有妙處,湖心亭看雪就不必說了,就看這金秋八月,秋高氣肅,遠山青黃,這西湖之水尤為明凈,會油然想到“秋波”一詞,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若是一池污水,那對應的是渾濁昏花的老眼,這時的西湖水,只有王微的明眸才可以比擬—— 王微很知道自己的美,也很知道怎么展現(xiàn)自己的美,一個簡單的坐姿、一個端茶的手勢,都是美不可言,而且今rì她知道張原要來相約,所以從發(fā)飾到履襪都是jīng心準備的,jīng潔、淡雅,不象美酒那么熱烈,只如香茶雋永,可以細細品味—— 王微有點受不了張原的目光灼灼,轉(zhuǎn)頭看著湖上,道:“介子相公,今rì湖上卻是冷清?!?/br> 張原道:“都在抓耳撓腮、忐忑不安地等待放榜,如我這樣的少有?” 王微笑問:“介子相公為何如此鎮(zhèn)定和悠閑?” 張原道:“考試時我已盡力,就是再給我十次機會,我也無法比第一次做得更好,所以相信運氣也不會太壞——,”停頓了一下,含笑道:“而且不管怎么樣,今rì總有驚喜?!?/br> “啊。”王微輕聲驚呼,稍稍淡下去的桃紅又秾艷起來,雙眸盈盈要滴出水來,低聲羞嗔:“介子相公怎么就惦記著這個?。 ?/br> 王微雙手扶膝跪坐著,簡潔雅致的布裙繃緊,勾勒出大腿的輪廓,飽滿、修長、圓潤、誘人—— 張原移膝坐近一些,伸手按著王微瑩白的手背,說道:“能不惦記嗎,若連這個都會忘,那你要恨死我?!?/br> 王微睜大眼睛,又驚又羞又想笑,辯道:“沒有,絕不恨——”,不行了,忍不住,腰肢彎下,臉伏在膝上,笑個不停,身子輕輕顫動,有一種狐媚—— 那舟子不知艙中曖昧,突然開聲道:“張相公,斷橋到了,還往哪里去?” 張原正襟危坐,看著小窗的斷橋,這西湖真是不大,不如金陵的玄武湖,也不如紹興的鑒湖,從涌金門外到這斷橋水三、四里,船行也就兩盞茶時間,西湖之美除了水之外,還在于四周的山,北岸一望就是寶石山,山上的保俶塔沐浴著秋陽的光輝,塔影顯得消瘦—— 望著那保俶塔,張原忽然想起一事,對王微道:“修微,可愿與我上寶石山走一趟?” 王微有些擔心與張原待在船上馬上要“驚喜”,這個也太羞人了,自是欣然與張原上寶石山,從養(yǎng)濟院邊過時,見幾個駝背、瘸腿的孤寡老人在院內(nèi)曬太陽,沒看到管事的,聽得院內(nèi)深處隱隱傳來讀聲,張原知道養(yǎng)濟院收留了二十多名孤兒,能聽到孩童讀聲,那表明這養(yǎng)濟院尚能支持—— 王微去年在西湖只聽說張原與織造太監(jiān)交往,當時她還有些不以為然,后來對張原的事了解得越多,才知道在張原的引導下,那織造太監(jiān)出銀萬兩為杭州百姓建了這養(yǎng)濟院,單此一事就功德無量啊。-<>-網(wǎng) 這么想著,女郎王微看張原的眼神就愈發(fā)含情脈脈了。 幾個人來到保俶塔下的鐘氏生祠,但見祠殿三楹,楠木構架,金碧輝煌,與前年建成時沒什么變化,張原心道:“杭城百姓果然感鐘太監(jiān)之德,這生祠保護得很好,嗯,我年底若能到京城,可以和鐘太監(jiān)說說,也讓鐘公公高興高興,每天陪木匠皇長孫也郁悶不是——” 然而進到正中那間祠殿,看著那尊面如黑漆、胡須戟張、威風凜凜的神像,張原愣住了,這是哪位? 鐘太監(jiān)的塑像是東陽木雕匠人jīng心雕鏤而成,與鐘太監(jiān)的容貌有五、六他相似,衣著打扮是依照三寶太監(jiān)鄭和的樣式,當時鐘太監(jiān)看了很滿意,可是現(xiàn)在張原看到的這尊神像完全不是鐘太監(jiān)的那尊啊,這有胡須的! 張原奇怪了,把照看生祠的一個道人叫過來,指著神像問:“這是誰?” 道人答曰:“牛皋牛將軍?!?/br> 王微道:“介子相公,這是牛皋將軍,你看這兩邊的楹聯(lián)——” 張原看時,見祠殿楹聯(lián)道:“將軍氣節(jié)高千古,震世英風伴鄂王?!?/br> 二話不說,張原大步出了祠殿,祠前匾額是“鐘公生祠”,沒錯啊,這祠在保俶塔下,左臨看松臺,臺下蒼松萬株,森翠逼人—— 道人跟出來了,對張原道:“這匾額過幾rì就要換,換成牛將軍廟。” 張原有些惱火,杭城人忘恩負義啊,鐘太監(jiān)在杭州織造多年,與其他那些擾民太監(jiān)相比算是很不錯的了,出資整治西湖、修繕佛寺,更建了山下養(yǎng)濟院,鐘太監(jiān)去年七月離開杭州,這才一年時間,就把他生祠改牛皋廟了,牛皋當然是忠臣,不過也不能這么霸道啊,牛皋墓不是在棲霞嶺嗎,怎么就霸占鐘氏生祠了? 張原心道:“前年建生祠是我給鐘公公出的主意,現(xiàn)在這樣子豈不是成了我戲耍他了?!眴枺骸霸如娞O(jiān)的木雕像呢?” 道人見張原是個生員,氣宇不凡,想必是來參加乙卯科鄉(xiāng)試的,明晨就放榜,說不定就是舉人老爺了,這可不能怠慢,當下很氣地道:“鐘太監(jiān)的木雕也還在,這位相公要看嗎?” 張原“嗯”了一聲:“帶我去看看?!?/br> 那道人領著張原幾個轉(zhuǎn)到祠殿后面,與前殿的牛皋像隔一重墻,鐘太監(jiān)的木雕就立在那里,好比彌勒殿背后常立一尊持锏的韋陀,鐘太監(jiān)能與忠義雙全的牛皋將軍背靠背,也算不錯,但從前面正殿被移到這里,難免憋屈,前年生祠迎塑像、受香火時,這木雕披紅掛彩,非常風光,現(xiàn)在卻凄涼地立在后殿僻處,滿是灰塵,若到了京城,鐘太監(jiān)問起,張原可怎么回答? “把鐘公生祠改作牛將軍廟,這是誰的主意?”張原問那道人。 道人答道:“是棲霞嶺下的幾位鄉(xiāng)紳的主意,小道是作不了主的?!?/br> 張原心里冷笑:“若鐘太監(jiān)回京后進了司禮監(jiān),諒這些鄉(xiāng)紳不敢打他生祠的主意?!闭f道:“告訴那幾位鄉(xiāng)紳,鐘太監(jiān)在京服侍皇長孫,以后是要入司禮監(jiān)的,他們要建牛將軍廟,盡管自己出資建,卻占他人祠殿,這算怎么回事!” 道人默不作聲。 張原也知道自己不便過分干預這事,讓武陵摸三分銀子出來給道人作香火錢,在鐘太監(jiān)雕像前上一炷香,朗聲祈禱鐘太監(jiān)保佑他明rì高中舉人,又對那道人說明rì若放榜高中,就讓武陵代他來還愿,送上豬頭rou—— 下山時,張原道:“不管明天中沒中,就讓小武送個大豬頭來說高中了,說鐘太監(jiān)的木雕靈驗非常,嗯,以后想必會有點香火?!?/br> 王微“吃吃”的笑,沒想到張原這么善謔。 幾個人下到小舟,渡湖到涌金門,回到萬仙橋畔的盛美商號分店,分店現(xiàn)在已經(jīng)準備就緒,雇工都已找好,立契畫押,井然有序,這幾rì姚叔和陸氏仆人幾個在西城一帶的成衣店密訪那些手藝好的縫衣工,以后只要是在盛美商號購買衣料前來縫制衣物者,縫衣工每縫制一件就可以到盛美商號這里領銀二分,那些縫衣工半信半疑,不過很快他們就會相信的,現(xiàn)在就等青浦那邊運綢緞和棉布過來了—— 用罷午餐,王微去烹茶端上來,在二樓茶室坐著相陪,蕙湘和小桃都溜到前院去了,這第三進小樓靜謐無聲,深秋的陽光鋪在天井里,象有什么東西要溢出來似的—— 王微端端正正坐著在慢慢啜茶,目不斜視,獨自微微的笑,這女郎的側(cè)臉比正臉還美,睫毛長,鼻形挺直,唇線優(yōu)美,下巴勾起的弧度恰到好處,輪廓非常jīng致,簡直就象是后世jīng心整容過或者ps過的一般—— 張原含笑問:“我們兩個就這么坐著靜等良宵嗎?” 王微“格”一笑,矜持不了:“介子相公想怎么樣啊?!甭曇魦擅?。 張原起身道:“修微,領我到你臥房看看,嗯,看看還少些什么器物,我有,我絕不吝嗇?!?/br> 王微忍著笑,心道:“這理由也太笨拙了,我臥房里會缺什么,什么也不缺。” 可是這借口雖然笨拙,這女郎還是含羞含笑起身,不說話,往茶室外走去,正看到蕙湘在天井邊探了一下頭,趕緊又跑掉了—— 王微的臉霎時通紅,張原走在她身后,張原平時眼力不佳,這時卻又能看到王微白皙修長的后脖子都泛起暈紅了,這種紅,紅的這個部位,分外誘人啊。 “微姑,介子相公——” 薛童叫了起來,在二道門外大聲道:“若曦大小姐到了,轎子到大門前了。” 張原又高興又失望,應道:“好,我馬上就來?!睂D(zhuǎn)過身來的王微道:“原來是這個驚喜?!?/br> 王微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又低聲道:“介子相公,這可冤不得我哦——趕緊去見若曦jiejie?!闭f著,腰肢款款下樓去,那體態(tài),看得張原心癢癢,心道:“王修微,你真煩人啊?!?/br> …… 八月二十七辛丑rì,上午,主考官錢謙益把副主考王編請到閱卷房,商議從各房薦上來的頭名卷中確定五經(jīng)魁,十五房就有十五份頭名卷,《chūn秋》和《禮》只有一房,薦上來的頭名卷只要錢謙益加以確認那就是各自的經(jīng)魁,這個很省事,但《詩》五房、《易》五房、《》三房,就比較麻煩了,錢謙益和王編斟酌良久,終于在午時之前將五經(jīng)魁確定下來。 取中的一百二十名朱卷已經(jīng)連夜由吏謄錄了兩份,連同原朱卷一共三份,有各房批語的原朱卷由主考官留著,另兩份交給提調(diào)官和監(jiān)試官審核,榜卷在交到外簾之前,先要確定名次,錢謙益和王編二人午飯都來不及吃,一直忙到未時末,才將一百二十份朱卷排定名次。 兩位主考官隨便吃了一些食物,稍事休息,收掌試卷官來報,取中的一百二十份墨卷已經(jīng)調(diào)取來了,只等拆封寫榜,隨即是巡綽官來報,貢院頭門已封,內(nèi)外簾已撤去關防,監(jiān)臨官、監(jiān)試官、提調(diào)官和十五位房官都已到了至公堂,其余彌封官、受卷官、謄錄官、對讀官悉數(shù)到場,這是鄉(xiāng)試最重要的時刻,貢院禁絕出入,看守軍士往來巡邏—— 這時已經(jīng)是申時末,天還亮著,寬敞的至公堂上卻先點上了胳膊粗的大紅蠟燭,喜氣洋洋的樣子,兩張八仙桌并在一起,內(nèi)、外簾主要官員分坐兩側(cè),后排則是十五房官的位置,一百二十份墨卷和一百十份朱卷各按相同編號擺放在一起,五經(jīng)魁的考卷放在正中,這叫鋪堂卷,墨卷與朱卷的編號經(jīng)核對無誤,開始拆號、唱名、寫榜—— 拆號有講究,從最末一名拆起,吏在眾目睽睽下將取在第一百二十名的墨卷的彌封拆開,邊上另一位吏看著墨卷大聲念道:“寧波府慈溪縣生員全完城?!比缓罄魰兄@份墨卷繞八仙桌走一圈,讓提調(diào)官、監(jiān)試官和正、副主考官都檢查一下,最后才交給填榜者寫榜。 這樣拆封、唱名、寫榜,看似單調(diào),但現(xiàn)場氣氛卻一直很緊張,十五位房官是全神貫注聽唱名,看到有知名生員出在他房下,都是喜笑顏開,這是房官的榮耀,這些取中的生員是要拜師的,兩位主考官稱座師,房官稱房師,師生名分終生不變,這種關系網(wǎng)以后受益良多。 已經(jīng)拆封至第六十五名墨卷,吏唱名道:“紹興府山y(tǒng)īn縣生員張岱——” 張岱本經(jīng)是《詩》,出于《詩》第三房,那房官眉開眼笑,張岱是張汝霖的長孫,頗有才名,當然了,張岱的名聲與其族弟張原相比是遠遠不,就不知張原會取在第幾名? 吏拆開第六十四名墨卷,唱名道:“紹興府山y(tǒng)īn縣生員周墨農(nóng)——” ——第六十三名“紹興府山y(tǒng)īn縣生員陸鴻漸?!?/br> ——第六十二名“紹興府會稽縣生員王炳麟?!?/br> …… 接連七名都出自紹興府山y(tǒng)īn、會稽兩縣,眾房官都暗贊山y(tǒng)īn、會稽人杰地靈,好似江西吉水一般乃是科舉之鄉(xiāng)。 ———————————————————— 五千字更到,今天友們的月票很生猛,非常感謝,無奈其他更生猛,雅sāo被擠到分類第四了,悲摧,求一張月票鼓勵,小道明天繼續(xù)大章節(jié)更新,艱難時刻,碼字龜速的小道不得不拼,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