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祭酒面試
第二百六十四章祭酒面試 六月二十一rì正辰時,新入監(jiān)的三百監(jiān)生在各自學堂博士、助教的帶領(lǐng)下列隊來到文廟大成殿祭拜孔子,祭孔儀式由祭酒顧起元主持,張原看到三兄張萼雜在正義堂諸生中一本正經(jīng)地跪拜、起立,不禁會心微笑—— 祭孔畢,諸生回到各自講堂,國子監(jiān)教學正式開始,張原與大兄張岱所在的廣業(yè)堂壬字班共三十二名學生,有桌有椅,但教官上課時學生必須站著恭聽,只有需要動筆時才允許坐下,據(jù)說早年學生向教官請教疑難時還得跪著—— “下月十八,將有一次考試。圣堂最新章節(jié)” 廣業(yè)堂的趙博士開口道:“凡文理條暢,且能通一經(jīng)者,準升修道、誠心二堂,你們要好生準備,力爭早rì升堂。” 欽定監(jiān)規(guī)規(guī)定,監(jiān)生通四書而未通經(jīng)者,居正義、崇志、廣業(yè)三堂學習,但這批新入廣業(yè)堂的學生應該都專治了一經(jīng),都是沖著明年鄉(xiāng)試去的,鄉(xiāng)試是要考五經(jīng)的,不通經(jīng)怎么行,所以顧祭酒大膽革新,允許學業(yè)優(yōu)秀的監(jiān)生快速升上中級班——修道、誠心二堂。 趙博士又道:“每月三旬,上旬試四書題一道;中旬試論一道以及詔、誥、策、表、內(nèi)科一道;下旬試經(jīng)、史、策一道,判語二條,每試,文理俱優(yōu)者有獎賞,文理紕繆者受罰,至于每rì功課,要背誦《四書》、《御制大誥》、《大明律》等各一百字,臨帖二百字以上,以二王、智永、歐、虞、顏、柳諸帖為法,凡完不成課業(yè)者,痛打十板?!?/br> 張原站在下面聽著,心道:“這廣業(yè)堂真沒什么好學的,這些課業(yè)對我來說是沒有任何壓力,嗯,我且用這段時間把《御制大誥》、《大明律》、《歷代名臣奏議》全部熟記,再就是臨帖練字?!?/br> 此后數(shù)rì,張原聽教官講經(jīng)史、策問,勤練書法,一rì一篇制藝從不間斷,張岱原本比較懶散,在監(jiān)內(nèi)沒別的去處,花鳥蟲魚都沒得玩,見張原勤讀他也就跟著用功,那阮大鋮見張氏兄弟讀書刻苦,肅然起敬,阮大鋮與張岱很說得來,阮大鋮酷愛戲曲,張岱對南曲也很有造詣,學習之暇,談戲論曲,不亦樂乎,張萼雖不能與他們在一起,但每rì都會由監(jiān)內(nèi)執(zhí)役傳遞書信,張萼每天都讓人送jīng美食物來,他對大兄宗子很了解,佳茶、小菜都是從曲中市肆購來的—— 張萼在信里說他入監(jiān)五rì,就已經(jīng)領(lǐng)了兩次“出恭入敬牌”回聽禪居,因為天黑時就要趕回來,便抓緊時間與綠梅白rì宣『yín』,哈哈—— 張岱、張原看到張萼如此直言無忌,都是忍不住笑,張萼在信里還說素芝問宗子少爺怎么不能出來,看來是chūn了,那個穆真真倒是沒問,不過那眼神更是chūn,所以請大兄和介子速速出監(jiān)安慰—— 魏大中家貧,對那些靠納粟入監(jiān)的監(jiān)生很鄙視,這rì傍晚從會饌堂用餐歸來,聽張原、張岱說起張萼那邊的學生監(jiān)規(guī)松弛,便道:“太學乃育才之地,而今只要有錢,目不識丁,就能廁身衣冠之列,謂之俊秀,國子監(jiān)士風敗壞,皆因此輩,國初南監(jiān)鼎盛,何故,就因為沒有納監(jiān)之例,如今監(jiān)生為何不喜坐監(jiān),也是因為例監(jiān)生太多太濫之故。(《%讀吧文學網(wǎng)%)” 張原默然,魏大中說得當然有道理,這和后世那些名牌大學一樣,只要有錢就能進去,論起來這明朝科舉入仕還比后世公平些,納粟監(jiān)生即便能做官,也是低品小官,而且很被那些甲科正途出身的看不起,一旦犯錯,會被一擼到底,沒有異地任職的可能…… 張原心里冷笑:社會發(fā)展四百年,比晚明又能強多少? 阮大鋮見張氏兄弟尷尬,說道:“朝廷開例監(jiān)捐納,也是因國庫空虛,或遇災害,或因邊jǐng,乃是權(quán)宜之計?!?讀吧文學網(wǎng)%” 魏大中冷冷道:“國庫空虛?捐納之銀有多少能入國庫,皆被層層盤剝了,便如那礦稅,自萬歷二十四年始,中使四出,無地不開,不論有礦無礦,但與富人廬墓相連處,輒云有礦,即命發(fā)掘,必飽得賄賂乃止,以至民怨沸騰,到了萬歷三十三年方才詔罷礦使,但榷稅使卻至今不罷,窮鄉(xiāng)僻壤,米鹽雞豕,皆令輸稅,大商賈不得不行賄,小商販則往往被搜索攘奪,這些稅銀都能歸皇宮內(nèi)庫嗎?否,福建稅使高寀在閩一十六年,搜刮得數(shù)十萬金,歸內(nèi)庫者十無其一,絕大部分被稅使、地方官吏、『逼』稅惡棍瓜分了,但凡獻內(nèi)庫一萬兩,其敲剝地方百姓就不會少于十萬兩……” 魏大中平時冷冰冰的只顧讀書作文,并不怎么說話,今rì有感而發(fā),竟是大為激憤,滔滔不絕—— 阮大鋮知道這魏大中的脾氣,忙道:“魏兄,這是在國子監(jiān),不是東林書院,議論朝政是違反監(jiān)規(guī)的,你可是壬字班齋長?!?/br> 魏大中這才閉口不言,回號房去了。 阮大鋮對張原、張岱道:“我?guī)熅耙菹壬米h論朝政,說學問必須躬行實踐方有益,學問若不能作百姓rì用便不是學問,魏孔時(魏大中表字孔時)受吾師影響極深,兩位莫要怪他。” 張原道:“魏齋長狷介剛毅,可為諍友,我怎么會怪他?!?/br> 張岱本來頗為不悅,聽張原這么說,也就一笑而罷。 六月二十八rì上午,廣業(yè)堂旬試,每月下旬試經(jīng)、史、策各一道和判語二條,張原選的是chūn秋題和左傳題,策論是關(guān)于官府賑災的,判語是兩個民事糾紛案例,要考生代為寫判語,這都是為以后做官臨民做準備的,考試考了一天,午后未時末張原交卷時,赫然見祭酒顧起元坐在堂上,趙博士和岳助教、劉學正侍立一邊,張原將考卷恭恭敬敬呈上,劉學正接過,轉(zhuǎn)呈顧祭酒—— 顧祭酒今rì特意來察看廣業(yè)堂壬字班新生的旬試,看看其中有何優(yōu)秀監(jiān)生,當rì入學考試一篇四書題八股看不出什么,今rì試經(jīng)、史、策論、判語,能全面考量一個監(jiān)生的學問、見識,前面幾個交卷的他都看了,沒有能讓他jīng神一振的,他認得張原,在貢院入學考試的那篇“樊遲問知”寫得雍容大氣,李尚書贊賞有加,且看其經(jīng)、史、策、判如何? 顧起元接過張原的考卷,道:“張生,待我看完你的考卷后你再走?!睂ο惹皫讉€交卷的考生他并沒有這么說,對于張原他是打算看了考卷后教導教導張原—— 張原躬身道:“是。”侍立一邊。 顧起元先看了張原chūn秋題“楚人滅弦,弦子奔黃”,張原對chūn秋三傳用功極勤,這篇chūn秋題八股作得議論jīng當、簡潔高渾,顧起元知道焦竑是治chūn秋的名家,張原既是焦竑弟子,名師高徒,張原在chūn秋上的造詣應該不會低,但張原畢竟只有十七歲,既便有些造詣想必也有限,不可能與焦竑相比,然而當他看了張原這篇chūn秋題八股后,表面不動聲『sè』,心里卻是大為贊嘆:奇才! 再看史論,題目是指定的——“越王勾踐論”,張原這篇人物史論翻新出奇,沒有把勾踐的臥薪嘗膽當重點來議論,卻論勾踐的“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刻薄寡恩,雄辯滔滔,極有蘇軾《范增論》、《留侯論》的氣勢,顧起元終于耐不住了,贊了一聲:“妙!” 趙博士與岳助教對視一眼,都是暗暗高興,顧祭酒看了四個監(jiān)生的考卷了,這是第一次出口贊揚。 策論是關(guān)于官府賑災,顧起元對張原的策論不抱太高期望,策論有極強的針對『xìng』,是向朝廷獻計獻策,這若無實際閱歷和實干經(jīng)驗,是寫不出好策論的,但張原這篇賑災策再次給了顧起元驚喜,張原闡述了從正德至嘉靖、萬歷百年來的官府賑災備荒的各種制度,對近年官府賑災不力進行了深入分析,提出了自己的對策,那就是官府救災與民間賑災相結(jié)合,其具體措施條理分明,可實施『xìng』極強…… 顧起元抬眼看著張原,這年少監(jiān)生謙恭侍立,不驕不躁,看不出任何得意神『sè』,問:“張生,你這策論如何寫出來的?” 那經(jīng)史題張原作得天花『亂』墜顧起元都信,但這種策論不是博覽群書就能寫得出來的,要為官多年并且有賑災經(jīng)驗才能寫得如此入微透徹并且見解獨到,所以顧起元才會這么問—— 張原答道:“去年紹興大旱,學生的族叔祖成立了陽和義倉救濟災民,學生幫忙管理義倉,順便讀了一些關(guān)于賑災的書籍,也一直在考賑災備荒之策,今rì就寫出來了?!?/br> 顧起元釋然道:“原來如此,我道你小小年紀如何寫得出這等策論來,很好,很好。” 再看張原作的判語,案例這樣的:富民李某殺人,用二十兩白銀買通王某,以王某之子王小某頂兇,事情敗『露』,問如何判決? 張原的判詞寫道:“若有錢可以買代,則富家子弟,將何所顧忌?皇皇國法,是專為貧民,而非為富豪設矣。有是情乎,有是理乎?千金之子,不死于世,此本『亂』世末流之行為,而非盛世圣朝之所應有,夫使二十金可買一命,則家有百萬可以屠盡全縣。誤殺者,可免抵;故殺者,不可免也,依律當判李某斬立決,王氏父子,愚昧無知,罰作苦役一年?!?/br> ———————————————— 小道寫雅『sāo』,涉及的歷史人物是根據(jù)看史書、史論去了解并通過自己理解分析來寫的,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嗎,我認為不是,歷史自有其底子在,風沙漫卷,需要炯炯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