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怒雨
“祖常——祖?!?/br> 董其昌待要把兒子董祖常叫過來叮囑幾句,卻不見了董祖常的身影,忙問身邊奴仆,卻道二公子已經(jīng)往后門去了。 董其昌心里也不肯兒子就這樣去府衙受審,這時正好有借口,裝著罵兒子,對黃國鼎道:“敦柱兄,你看這可如何是好?” 松江知府黃國鼎很無奈,老師在此,他也不好讓差役去追捕董祖常,只好起身道:“那學(xué)生先告辭,老師召集奴仆守好門戶,莫讓百姓沖進(jìn)來,學(xué)生也會讓理刑廳多派皂隸來維持秩序,只是這事拖是拖不過去的,老師還是勸祖常世兄盡快到府衙聽候訊問?!?/br> 黃國鼎帶著屬官通判和幾個差役出了董宅大門,“砰”的一聲,身后的大門就關(guān)上了,宅前百姓一看這次還是沒有把董祖常帶出來,頓時群起鼓噪,石頭、菜根丟砸過來,喊叫著:“貪官包庇惡宦,百姓冤屈難伸?!?/br> 數(shù)十名差役舉著水火棍里三層、外三層將黃國鼎等官員護(hù)住,黃國鼎大聲道:“那董祖常已逃匿,本府一定將其緝拿歸案——”聲音淹沒在數(shù)千民眾憤怒的喊聲中,根本無人聽見,現(xiàn)在的局面已經(jīng)不是黃國鼎能控制的了。 華亭百姓從上午巳時開始圍堵董祖常豪宅,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午后未時,前后兩個時辰,天氣悶熱,民怨正累積、沸騰,從起先的千余人,到現(xiàn)在四千多人,還不斷有百姓從青浦、上海、金山衛(wèi)趕來,董氏父子和董氏惡奴這些年魚rou鄉(xiāng)里,以子母錢、利滾利,巧取豪奪侵占了大量良田、商鋪、湖船,董祖源前年低價強買長生橋畔數(shù)十戶民宅,致使很多象來福那樣的長生橋住戶流離失所,董祖常平rì行事更是囂張霸道·前年在金山衛(wèi),見生員陸調(diào)陽家園林甚美,要去游玩,陸調(diào)陽知他惡名·閉門不讓他進(jìn)去,董祖常大怒,就教唆當(dāng)?shù)氐臒o賴狀告陸調(diào)陽通???,陸調(diào)陽為打官司,家資去了一半,那園林就被董祖常買去了,所以這回陸調(diào)陽聽聞華亭諸生群起控告董氏·也聯(lián)絡(luò)了幾個好友諸生前來松江府城鳴冤,重申舊案—— 董祖常豪宅前已經(jīng)是人滿為患,便有百姓到董其昌府第去圍堵、叫罵、砸門,范母馮氏等女眷已被張原、翁元升勸回去,這里有他們?yōu)榉渡暝?,范母年高體弱,不堪在這里受煎熬— 黃國鼎想回府衙卻被堵在董宅大門前不能挪步,正這時·忽聽有人喊:“抓到董祖常了,抓到董祖常了?!?/br> 人群分開一條道,有幾個百姓揪著一個光頭和尚和兩個美貌婢女過來·卻是那個自稱百歲高僧的陳賓竹,這yin僧今rì見董祖常鬧出大事,董其昌府中也是一片混亂,便與戲鴻堂玉墨、驪珠二婢合謀,讓她二人卷了戲鴻堂的珍寶細(xì)軟,隨他逃離董府去過快活逍遙rì子,這yin僧的確有些手段,短短數(shù)rì,就把董其昌很寵幸的這兩個美婢的身心給攏過來了,不料剛從側(cè)門出來·就被圍堵的百姓抓住,以為是故意剃掉頭發(fā)意圖méng混逃跑的董祖常,抓住就打,打破光頭,一推搡著押到這邊來見官— 留在這邊的范昶家仆認(rèn)出了婢女玉墨,大聲叫喊起來·說這是被董祖常搶去的范氏婢女,華亭縣曾立案,當(dāng)時沒找到,只作失蹤人口,卻原來真是在董氏宅中,在場民眾群情ji憤,董氏父子惡行累累,華亭縣、松江府卻一直不予追究,罵狗官之聲不絕于耳—— 黃國鼎這時已是jīng疲力竭,讓蔣通判處置這和尚,和尚拐帶他人婢女si奔,先杖二十再問話,幾個差役窩了一肚子氣,狠命揍這禿驢,打得yin僧陳賓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認(rèn)罪,把他這些年在松江士紳家中的丑事都說了出來,那個舉薦他到董其昌這里來的上??敌绽魡T妻妾都與他有染,董其昌要學(xué)他房中術(shù),把四個美婢供他yin弄,玉墨、驪珠這兩個美婢乃是自愿與他si奔,并非脅迫拐帶······ 黃國鼎沒想到在一個游方和尚嘴里也兜出董其昌這么多丑事,極是惱怒,喝命將這yin毒禿驢杖斃。 一通亂杖,yin僧陳賓竹抽搐著一命歸西,兩個美婢嚇得渾身如篩糠,抖成兩團。 黃國鼎覺得自己也快要中暑昏倒了,回頭看看董宅緊閉的朱門,那刺眼的紅漆讓他心里煩惡,心道:“董玄宰不交出兒子,我難道就一直守在這里!”當(dāng)下命劉同知和蔣通判留在這里,他讓衙役開道,帶著玉墨、驪珠二婢還有汪大錘回府衙,他不想給董祖常當(dāng)看門犬了,讓理刑廳的吳推官來處理這事吧,這本是推官之責(zé),而他黃國鼎則要托病暫不理事了—— 黃國鼎和一眾官差一走,只留劉同知、蔣通判等少數(shù)官吏在此,董宅門前數(shù)千人起先都是一靜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都看向張原這群秀才,唯秀才們馬首是瞻,張萼喝道:“打進(jìn)去,活捉董祖常!” 劉同知喝道:“緝捕兇犯是官府的事,汝等生員豈可胡作非為?!?/br> 張原忙將三兄勸住,三兄張萼做事是不計后果的,他張原卻不能這么魯莽,今rì既要嚴(yán)懲董氏父子,又要保護(hù)好自己,因為煽動百姓打進(jìn)去,固然痛快,但亂民無法約束,若造成房屋焚毀、人員傷亡,他們這些首倡的生員必受懲處,所以要另想辦法捉拿董祖常,而且得約束住民眾,不能讓混在其中的潑皮無賴從中鬮事打搶,事后反而由他們這些生員承受罪責(zé)—— 張原這邊除張岱和張萼外,還有翁元升、蔣士翹,以及后面趕來的的華亭生員十余人,張原與諸生商議了一會,要對付董氏父子還得借助官府之力,董其昌的門生黃國鼎走了,這劉同知和蔣通判可以爭取,張原便與翁元升和另一位華亭生員杜士全去見劉同知和蔣通判—— 張原道:“劉大人、蔣大人,董宦父子為害一方,造成民怨沸騰,兩位大人也都看到了,這是董宦多年作惡積聚的民怨一朝爆發(fā),黃府尊有意偏袒董氏,不肯抓董祖常歸案,現(xiàn)在又一走了之,把這難局留給兩位大人解決,好比洪水將至,卻留兩位大人在此守堤,一旦堤潰,兩位大人何以自處?這各方百姓蜂聚蟻合,其中必有輕剽貪利之徒,一旦亂起,趁勢燒搶誰能控制,如此大亂兩位大人能辭其咎否?” 劉同知和蔣通判對視一眼,這個張原年未弱冠,當(dāng)此眾情洶涌之時還能如此冷靜、慮周詳,實非等閑啊,劉同知點點頭,卻問:“依張生之見,又當(dāng)如何?” 張原道:“抓捕董祖常,以平民憤。” 張萼叫道:“董其昌是元兇,若無董其昌,他的幾個孽子如何作惡,這回把董其昌一起抓了?!?/br> 張原笑了笑,說道:“這回只抓董祖常。”張原心里很清楚,抓董其昌不是地方官能有的權(quán)力,象董其昌這樣以從三品高位致仕的大鄉(xiāng)紳,又是東宮老師,除了朝廷要治他的罪,地方官員哪里能懲治他,但只要揪出董祖常并治罪,董其昌身敗名裂之rì也就不遠(yuǎn)了—— 松江府劉同知對董氏危害鄉(xiāng)里早有不滿,方才董祖常又那般囂張吼叫,劉同知很是惱怒,目下形勢危急,民怨如火,稍一處置不慎就全釀成聲勢浩大的民變,他也認(rèn)為必須抓捕董祖常歸案以平民憤,便與蔣通判了一會,對張原等人道:“董祖常閉門不出,我等又不便破門而入,奈何?” 張原道:“兩位大人可以曉諭董宅中奴仆,要他們離開宅中,否則一并治罪,如此,宅中必亂—ˉ—” 卻在這時,聽得有人大叫道:“董其昌父子要乘船逃跑!” 隨著這一聲叫,天上陡然雷聲震響,就好似雷神戰(zhàn)車從眾人頭頂隆隆馳過,悶了半天的大雨“刷”地就下來了,民怨所ji,暴雨如怒。 翁元升叫道:“董宅后門那條小河直通白龍?zhí)?,再通大河往泖莊,那里有董氏的大莊園?!?/br> 張原道:“兩位大人,不能讓董祖常跑掉,否則民憤無處宣泄,必致大亂?!?/br> 劉同知深以為然,喝命身邊的十二名衙役立即去追捕董祖常,他與蔣通判還有張原幾個諸生隨后趕去,宅前民眾聽說董氏父子逃了,也都涌到董宅后門去。 張原諸人冒雨趕到董宅后面的小河邊時,見有不少百姓受傷倒地,兩條三櫓浪船已經(jīng)駛遠(yuǎn),卻原來董祖常讓吳龍領(lǐng)著數(shù)十名打行青手持棍棒開道,將聚在后門的民眾打散,然后由一群健仆護(hù)著,董其昌、董祖源、董祖常和一眾女眷上了河邊的兩條浪船,三櫓飛劃往東而去,除了吳龍幾個打行頭目隨董祖常上了船,其余打行的人或躲入董宅中,或躥入街巷四散。 大雨如幕,董其昌坐在船上,從篷窗回望河兩岸宏麗豪宅,臉sè發(fā)青,這回被逼得拋家而逃,實是奇恥大辱,恨恨道:“也不必去泖莊了,安頓好女眷后我徑去南京,不嚴(yán)懲這些生員和刁民誓不罷休?!?/br> 話音未落,“砰”的一聲震響,船身一晃,董其昌沒坐穩(wěn),摔倒在艙板上,只聽得船工一片驚呼:“撞船了,撞船了!” 明rì把董氏父子一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