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洶洶逼門
在杭州居然學(xué)堂求學(xué)的八名松江諸生中有四人愿意隨張原弟三人去松江,這四人分別是金瑯之、洪道泰、翁元升和蔣士翹,他們自身或者他們的親友或多或少受過董氏的欺凌,見山y(tǒng)īn張氏兄弟要斗松江董氏,都樂見其成,也肯助一把力—— 五月初十上午卯時末,細(xì)雨,柳敬巖帶了簡單行李與一個小僮來到運(yùn)河埠口,就見傘蓋亭亭、{衫翩翩,碼頭上來為張原送行的生員約有上百人,焦?jié)櫳c柳敬亭有些交情,執(zhí)傘拱手道:“敬亭兄,有勞了。[] ~” 柳敬亭趕緊還禮,心道:“張氏兄弟交流廣闊,就連焦?fàn)钤墓右仓С謴埵闲值芏纺嵌洳龁?!?/br> 張原昨rì下午向鐘太監(jiān)借了驛遞小勘合牌,還借了一艘織造署的官船讓金瑯之、柳敬亭等人乘坐,辰時,張原等人與送行諸生珍重道別后,兩條白篷船和一條織織造署官船離了杭州運(yùn)河碼頭向北而行。 張原兄弟三人都到織造署官船上與松江四生員和柳敬亭一起聚談,履純、履潔二人聽說柳敬亭善能說故事,也跟著張原、武陵到織造署的官船上,小兄弟二人起先看到滿臉麻子和疤痕的柳敬亭很是畏懼,不敢近前,柳敬亭便說了一段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不知不覺間,小兄弟二人就坐到柳敬亭身邊了,聽故事聽得入迷,就不覺得這個大麻子面相兇惡了。 柳敬亭的說書絕技自然是諸生的話題,張萼心直口快,說道:“敬亭兄貌奇丑,但久看卻不覺得丑?!?/br> 柳敬亭微微而笑,不以為忤,心道:“七年前我比你張燕英俊得多?!?/br> 張岱道:“敬亭兄口角波俏,眼目流利,乃是妙-人?!?/br> 張原道:“貌有丑而可觀者,有雖不丑而不足觀者·正好比文有不通而可愛者,有雖通而極可厭者——” 張萼接口道:“文有雖通而極可厭者,八股文是也,文雖不通而可愛者,張萼也?!?/br> 眾人大笑。 張萼又說起前rì西湖月夜遇到的那個布袍竹杖的女郎,金瑯之等人都嘖嘖稱奇·紛紛猜測那女郎身份,說jì說妖說鬼說仙的都有,張岱道:“去年元宵山y(tǒng)īn龍山燈會也有一奇事,燈殘人靜時,山下酒鋪當(dāng)壚者正收拾杯盤準(zhǔn)備回家,忽然來了六個美婦,買了一大甕酒,出袖中蔬果,頃刻間六人將一甕酒飲盡·聯(lián)袂上山而去,那時已是半夜三更,山上看燈的游人都已下山歸家,燈也滅了,竟不知那六位美婦上山何為!” 張萼笑道:“我也說一奇事·也是元宵燈會的事,有無賴子借城隍廟左邊的空樓一楹,以狡童數(shù)人迎,有美少年來狎某童,親嘴砸舌,無所不至,待脫去衣衫,這孌童正要撅臀相迎·赫然見美少年翹然·竟是女子,與那孌童yín褻一番·天沒亮就走了——你們說這奇也不奇?” 柳敬亭道:“亂世將臨,物妖多現(xiàn),這也不稀奇?!?/br> 除了張原外,其他諸生對柳敬亭說的亂世將臨不以為然,生員算是既得利益階層,尤其是江南的生員,大多數(shù)生員rì子過得不錯,他們都覺得目下四海升平,朝政雖有弊端卻非亂世,對了,董其昌那樣的惡霸卻是可惡,于是說起松江董氏之惡,眾人義憤填膺,金瑯之等人都是年輕氣盛,一群人聚在一起膽子也壯了,說回松江要竭力宣揚(yáng)董氏之惡,聯(lián)合其他諸生一齊狀告董氏,松江知府黃國鼎若再包庇董氏,他們就鬧到南直隸去 張原與柳敬亭長談,發(fā)現(xiàn)這說書人見識廣博,對人情世相頗有獨(dú)到見解,而柳敬亭則對張原更是驚佩,他原以為如張原這樣的少年書生除了四書五經(jīng)之外于世務(wù)是不通的,不料張原對時事了如指掌,對災(zāi)變、風(fēng)俗、官府與士紳的種種弊端痼疾見解深刻,柳敬亭行走江南十二府,閱人多矣,從達(dá)官顯貴到販夫走卒,營營逐逐皆為私利,卻很少見到有張原這樣敏銳識見的—— 張萼挨過來道:“敬亭兄,聽說你會武藝,能有幾人敵?” 柳敬亭笑道:“張三公子莫信傳言,在下一說書人,哪會什么武藝。 ~ 張萼道:“莫要相瞞,你說的武松打虎一招一式比水滸書里jīng細(xì)得多,你一定有武藝?!?/br> 柳敬亭笑笑,也不否認(rèn)。 張萼便道:“我介子弟有一仆,極有勇力,等夜里泊船時你們較量較量?” 柳敬亭趕忙擺手道:“使不得,在下只會幾式五禽戲,健身而已?!?/br> 張萼道:“那你到青浦、華亭說書時還得派幾個人護(hù)著你,不然董祖??隙ㄒ扇舜蜻^來?!?/br> 柳敬亭道:“你們賢昆仲在異地他單,又能派得出幾個人保護(hù)我,我去華亭說書,就是要激發(fā)華亭民眾對董氏的怨氣和憤怒,若有幾百人圍增我聽我說書,董氏何敢派人來打我?” 張原贊道:“說得好,這就是我請柳兄去華亭說書的目的?!?/br> 京杭運(yùn)河湯湯,諸生言語滔滔,三艘船一北駛。 張汝霖原本叮囑張岱、張萼徑赴南京國子監(jiān),但二人豈肯錯過倒董盛況,自然要跟去助張原一臂之力。 有織造署的驛遞小勘合牌,張原他們的三條船過鈔關(guān)稅站卡暢通無阻,五月初十從杭州啟程,十二rì到了嘉興,舍舟雇車行至朱家角鎮(zhèn),再雇船經(jīng)薛淀湖下黃浦江,五月十五午前在青浦城南碼頭上岸,張原讓武陵先趕去陸府報信,除了洪道泰是青浦本地人要先歸家,其他人都去陸府。 張若曦拉著兩個孩兒立在岸邊等船上的那些箱籠搬上岸,望著青浦城高高的譙樓,張若曦一時百感交集,碼頭上有那認(rèn)得張若曦母子的青浦人交頭接耳,神sè比較古怪,顯然是在議論陸氏近來如何如何的倒霉—— 張岱低聲問張原:“介子,聽說你姐夫之父陸孝廉不歡迎你來青浦?” 張原微笑道:“那時是因?yàn)槲遗c陸?zhàn)B芳有些沖突,時過境遷,如今我們是來相助青浦陸氏的,如何會不歡迎,大兄不必?fù)?dān)心受冷遇?!?/br> 張萼道:“陸老頭偏癱了,陸?zhàn)B芳入獄了,現(xiàn)在陸府是若曦姐的夫君當(dāng)家作主,陸姐夫如何會不歡迎我們!” 張若曦大大小小十幾只箱籠搬上岸,剛結(jié)罷船工銀錢,卻見武陵急急忙忙跑回來了,叫道:“少爺,陸府門前圍著一大群人,吵鬧不休,都是逼債的,有的還在砸門,朝院墻里丟石頭,我沒法進(jìn)去報信?!?/br> 張若曦一聽,容顏失sè,履純、履潔兩個孩兒也知道害怕,緊緊拉著母親的手,叫著:“娘親,娘親——” 張原冷笑道:“是董氏派來逼賭債的吧,著實(shí)囂張?!?/br> 張萼怒道:“打過去,痛揍他們,能柱、馮虎,隨我來?!?/br> 張原道:“三兄,稍等,我們一起去。”他讓jiejie張若曦待在船上,張若曦不肯,要跟著一起去,張原便雇了一頂帷轎讓jiejie和兩個小外甥坐著,命穆真真小心護(hù)著他jiejie和周媽等人慢行,他與大兄張岱、三兄張萼,還有金瑯之、翁元升、蔣士翹、柳敬亭先行趕往陸氏大宅。 這次隨張岱、張萼外出的四個健仆都是頗有勇力的,能柱、馮虎尤為勇悍,四人手里都握著棗木短棒,這時將短棒插在袖中,跟在張氏三兄弟身后。 穆敬巖提著哨棒和金瑯之、蔣士翹、翁士元的幾個仆人走在一起,這幾個仆人得了主人吩咐,各把挑行李的扁擔(dān)抽出,跟著來了,算起來他們這邊能動手的也有十多個人。 張萼興奮道:“不知董祖常來了沒有,若來了就正好,這回非打得他半死不可?!?/br> 一行人從城中街道走過時,街道兩旁人人側(cè)目,最近青浦常有打行的人出沒,青浦人見到張原一行便以為是打行的人,打行的人何時也戴上頭巾了,這什么世道! 來到陸府大宅前,就見十幾個潑皮無賴聚在大門前叫罵,陸府則大門緊閉,任這些人砸門丟石頭,忍辱負(fù)重的樣子,按說陸氏僮仆佃戶也有數(shù)百,何懼這十幾個光棍,想必是因?yàn)殛戰(zhàn)B芳還被關(guān)在獄中,陸韜也不敢命家奴與董氏派來的人廝打,只有閉門不出—— 還沒到近前,張萼便大喝道:“給我打?!?/br> 能柱、馮虎四仆率先沖過去,抽出袖中尺五短棒,對著圍在陸府門前的人劈頭就打,這十幾個人當(dāng)中有董氏家仆也有打行青手,沒想到突然沖上這么些人二話不說,揮棒就打,還沒回過神來,腦袋、肩背早已挨了好幾棒,痛得哇哇亂叫,有人怒道:“我等是華亭董翰林的家人,你們是什么人?” 有五、六個打行青手也帶著流星袖棒、秤錘和尖刀,這時紛紛亮出來與能柱四人對打,驀見一條黃須大漢沖了過來,手中哨棒如毒蛇吐信,速度奇快,都是一下戳中一個打行青手的咽喉,然后斜劈一棍,打翻在地,片刻工夫,四個光棍倒地,其余幾人也都被能柱、馮虎等人打翻—— 張萼叫道:“這么不經(jīng)打,繼續(xù)打,倒在地上也要痛打?!?/br> 能柱、馮虎揮舞著短棒,“啪啪啪啪”猛抽那些滾倒在地上的董氏家奴和打行青手,打得他們鬼哭狼嚎,有幾個爬起來想逃跑,被穆敬巖趕上一棒戳倒。 ———————————————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