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如此殘花敗柳
行至凈慈寺外,正遇焦?jié)櫳c羅玄父,羅玄父道:“三位來何遲也,我二人正要去尋,寓庸先生在包副使的南園等著見你們?!?/br> 張?jiān)虑傅溃骸芭慵医阌魏?,所以來遲了?!?/br> 一行人于是轉(zhuǎn)道向雷峰塔方向行去,焦?jié)櫳土_玄父得知張?jiān)B夜寫了兩篇倒董檄文,連忙索看,邊走邊看,連連叫絕,焦?jié)櫳溃骸斑@真是能讓曹阿瞞嚇得忘了頭痛的檄文?!?/br> 張萼撇嘴道:“董其昌如何比得曹cāo,差了十萬八千里?!?/br> 焦?jié)櫳Φ溃骸安皇前讯妆炔躢āo,是說介子這文要讓董玄宰嚇出一身冷汗?!?/br> 羅玄父道:“寓庸先生怕是不許我們這般聲討董玄宰——” 焦?jié)櫳溃骸斑@兩篇文我現(xiàn)在拿到學(xué)堂去,讓諸生傳抄,不署張介子的名字,只以松江諸生的名義宣揚(yáng),這樣表面上與我們居然學(xué)堂也無關(guān),不會(huì)讓寓庸先生為難。” 羅玄父點(diǎn)頭道:“如此甚好——介子兄以為如何?” 這正是張?jiān)M?,焦?jié)櫳?dāng)即便袖了這兩篇文回居然草堂,羅玄父領(lǐng)著張?jiān)值苋藖淼秸憬颊靖笔拱哪蠄@,這rì包副使也在園中,包副使名應(yīng)登,號(hào)涵所,與張汝霖頗有交情,見到張?jiān)值苋?,笑道:“張氏三俊彥,同赴國子監(jiān)讀書,難得,難得?!?/br> 黃汝亨手里拿著一副昏眼鏡,這是張?jiān)騬ì托焦?jié)櫳蛠淼模S汝亨道:“張?jiān)?,這眼鏡甚好,我前年在蘇州購了一副昏眼鏡,不如你送來的這副清晰——” 忽聽得廳前階下傳來打翻瓷器的脆裂聲響,廳上諸人轉(zhuǎn)頭看時(shí),一個(gè)捧茶的童子哭喪著臉站在那里,手里托著個(gè)漆盤漆盤里的幾只茶盞全掉到地上了,鋪地的青石堅(jiān)硬,茶水、碎瓷滿地都是。 包涵所眉毛一豎,正待發(fā)怒,卻忽然大笑起來,對張?jiān)溃骸皬堅(jiān)闳ツ暝诮固泛驮⒂瓜壬媲罢f這個(gè)捧茶童子托盤捧茶、走了這許多門坎石階,竟未失足打破甌盞,豈不是暗合于道——同是一人,今rì他卻打破了茶盞,這如何說?” 黃汝亨也大笑起來。 張?jiān)Φ溃骸按艘粫r(shí)也,彼一時(shí)也,如此方顯得道之難,若以為我今得道矣,功德圓滿矣那往往是邯鄲學(xué)步,變得也不會(huì)走了。 張?jiān)搜灶H妙-,耐人尋味,包涵所贊道:“有禪機(jī),不愧是焦太史和寓庸先生的高弟。”又與張岱、張萼談起南曲問張氏可餐班情況,包涵所道:“我在飛來峰下的北園有個(gè)戲班,何rì與你可餐班同臺(tái)演戲,較量高下?”包涵所的戲班在杭州是有名的,歌童演劇,隊(duì)舞鼓吹,無不絕倫。 張岱道:“晚輩下次再來武林,就把可餐班帶來請包副使指教?!?/br> 黃汝亨詢問張?jiān)显碌涝嚨慕?jīng)歷張?jiān)灰患?xì)稟黃汝亨勉勵(lì)張?jiān)值茉趪颖O(jiān)好生讀書,明年?duì)幦∴l(xiāng)試奏捷又說起宗翼善的事,黃汝亨亦無可奈何,顯然對董其昌的作為頗覺遺憾,張?jiān)驼f了董氏欺壓青浦陸氏、魚rou鄉(xiāng)里的種種惡行,包涵所和黃汝亨都聽得直搖頭,黃汝亨嘆道:“董公為兒奴輩所誤啊?!?/br> 張?jiān)牡溃骸盀閮号吽`的話是為尊者諱,其實(shí)董其昌就是首惡,董祖源、董祖常還有那些董氏家奴不都是仗著董其昌的勢力作惡嗎,董其昌經(jīng)常出入松江知府衙門,無非是請托包庇他的兒奴輩?!?/br> 包涵所要留張?jiān)值苋擞猛盹?,張?jiān)褶o,張岱因?yàn)榕c包涵所談戲曲甚是相投,張岱便留下,張萼不耐在長輩面前拘束,也與張?jiān)黄疝o出,二人趕到居然草堂,就見講學(xué)大廳里熱鬧非凡,諸生有的在抄錄張?jiān)瞧皶嬰y為心聲論”,有的在議論董其昌看到這兩篇文會(huì)如何的驚怒交加,見到張?jiān)?、張萼到來,廳上更是喧囂一片,金瑯之、洪道泰這幾個(gè)松江諸生尤為jī憤,慷慨陳詞,要讓董其昌身敗名裂—— 議論了一通,諸生決定四處宣揚(yáng)這篇“書畫難為心聲論”,至于那篇“董宦惡行錄”,張?jiān)膊幌朐诤贾荽笏列麚P(yáng),這篇文是寫給普通民眾看的,在松江宣揚(yáng)比較合適,張萼說道:“介子,前年我們對付那姚訟棍,不是派人到鄰縣讓一些說書瞽者說姚惡心的丑事嗎,這招對付董其昌也有用?!?/br> 張?jiān)c(diǎn)頭道:“這個(gè)到松江府再說?!?/br> 焦?jié)櫳溃骸斑@種事一般說書人不敢說,我舉薦一人,杭州城內(nèi)望仙橋畔謾′書人柳敬亭,人稱柳麻子的,這人敢說,據(jù)傳此人還有些武藝,少年時(shí)也是好勇斗狠的無賴子,家在江北,似乎是犯了什么案子,隱姓埋名,流落江湖,這柳敬亭不是他本名?!?/br> 張萼笑道:“這柳麻子我是久聞大名我前年便想邀他到山y(tǒng)īn說書,后來忘了,這回一定要見見他介子,明rì我們與大兄一起去訪那柳麻子?!?/br> 張?jiān)埠芟胍娮R(shí)一下這個(gè)柳敬亭,張岱的《陶庵夢憶》、余懷的《板橋雜記》,還有錢謙益、吳偉業(yè)這些文豪詩宗都有過柳敬亭說書的記述,極盡贊美,認(rèn)為柳敬亭說書乃是絕技—— 夕陽西下,居然學(xué)堂的諸生放學(xué)四散,張?jiān)?、張萼帶著武陵、能柱幾人也往運(yùn)河埠口而去,從南屏山這邊到運(yùn)河埠口有十六、七里,走到西湖南岸的凝香酒樓,張萼道:“大兄在南園是喝酒聽曲不亦快哉了,我們就在這凝香樓吃些酒飯吧,飯后雇舟橫渡西湖,再從斷橋那邊上岸回運(yùn)河船上就近了許多,省些腳力。 主仆六人上了凝香樓,叫了些酒菜,能柱匆匆吃了些面食,便被張萼派去南園等候張岱,讓張岱宴罷來凝香樓。 酒足飯飽,張萼有些無聊了,飽暖yín1yù啊,對張?jiān)f:“介子,叫兩個(gè)jì女來樂樂如何?” 張?jiān)Φ溃骸暗认禄卮夷隳莻€(gè)白屁股婢女泄火吧?!?/br> 張萼大笑,說道:“我若不是愛綠梅好個(gè)白屁股,早厭倦她了,出外就是想嘗個(gè)新鮮嘛,殘花敗柳,老看著有什么意?!?/br> 張?jiān)籽鄣溃骸捌媪?,jì女反而不是殘花敗柳嗎!” 張萼一本正經(jīng)道:“我就是喜新厭舊,只要沒讓我摧殘過那就不是殘花敗柳,我都如戲處子、如調(diào)新fù。” 張?jiān)瓱o語了。 張萼笑嘻嘻道:“介子,我有個(gè)提議,你可以不允,但不許惱怒— 張?jiān)磸堓嗄且荒樀膟ín笑就知道他打的什么齷齪主意,道:“不要說了,我肯定惱怒?!?/br> 張萼愕然道:“你知道我要說什么?” 張?jiān)溃骸澳隳樕嫌袃蓚€(gè)大字,你沒看到嗎?” 張萼mō了mō有些油汗的臉,道:“哪里會(huì)有字!” 張?jiān)Φ溃骸白竽樢粋€(gè)‘猥,,右臉一個(gè)‘褻,,你找鏡子照一照,光芒萬丈哪。” 張萼哈哈大笑,心知張?jiān)娌碌剿南敕?,張?jiān)炔豢纤膊桓以偬幔瑥堅(jiān)m比他小一歲,但自從前年兩次打賭輸給張?jiān)?,他對張?jiān)秃苡行┚次妨耍浜髲堅(jiān)B捷,整治姚訟棍的手段兵不血刃,近視鏡、望遠(yuǎn)鏡這些新奇事物無所不知,張萼更是佩服,大兄張岱都遠(yuǎn)不如張?jiān)@般讓他敬服—— 張萼道:“那個(gè)李雪衣我必要贏你?!?/br> 張萼突然冒出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張?jiān)汇?,隨即醒悟,笑道:“南京舊院李十娘與我何干,三兄有銀子盡管砸去?!?/br> 張萼道:“介子你不與我賭?” 張?jiān)瓝u頭道:“沒那閑心?!?/br> 張萼道:“不賭就沒意了,還是賭吧,到時(shí)你扮窮書生,我是富家闊少,看看號(hào)稱南京第一名jì的李雪衣到底愛哪個(gè)。” 張?jiān)溃骸叭职?,目下我最要緊的是對付松江董氏,這一回若不能打垮董氏,必遭其反噬?!?/br> 張萼道:“這個(gè)我豈會(huì)不知,我定會(huì)助你的,但你也要與我打賭,若整rì就想著痛打董祖常,雖然解恨,卻也無趣,人要學(xué)會(huì)享樂嘛,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啊。” 張?jiān)α似饋恚骸叭终f得是,人要學(xué)會(huì)享樂?!?/br> 張萼喜道:“那你是答應(yīng)與我賭了?” 張?jiān)溃骸岸房辶怂山衔揖团c你賭?!?/br> 張萼道:“好,一言為定?!迸d致上來了,拍案高唱道:“上陣處赤力力三綹美髯飄,雄赳赳一丈虎軀搖,恰便似六丁神簇捧定一個(gè)活神道,那敵軍若是見了,唬的他七魄散、五hún消——” 這是關(guān)漢卿的雜劇《關(guān)大王獨(dú)赴單刀會(huì)》,張萼意yín自己是關(guān)羽,要獨(dú)闖華亭董氏的龍?zhí)痘ué了—— 唱鬧了一陣,張岱來了,遠(yuǎn)處正傳來打落更的銅鑼和梆子聲“篤篤——咣咣——” 張?jiān)鹕淼溃骸白甙?,店家已給我們雇好船了?!?/br> 張?jiān)值苋诉€有武陵等五個(gè)仆人一起上了一條三櫓浪船,這種船又叫胡羊頭船,流行于嘉興,在蘇杭叫浪船,制式稍小,但也能容二十人,三櫓劃動(dòng)往來如飛。 張岱道:“且不忙著渡湖,慢慢劃去,夜游西湖別有情趣?!?/br> 張?jiān)⑿?,張岱、張萼兄弟都是很?huì)享樂的人,這也很好,何必急著渡湖,借這渡湖的機(jī)會(huì)欣賞西湖月sè正是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我來晚明,不正為此嗎? 明rì雙休,會(huì)努力多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