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疑似舞弊
道試不象府試那樣要半夜三更入場,但比縣試又要早一些,五更天必須趕到考棚正北的龍門外等候點名,張原占有地利,聽到府學宮那邊人聲鼎沸,這才出門,武陵挎著長耳考籃,穆敬巖和穆真真父女各挑著一盞燈籠一左一右照著。 夜里下了小雨,這時雨停了,青石板的水漬映著燈籠光好象琉璃閃亮,步履踏過,纖塵不起,這是張原第三次赴考,也應該是他在紹興的最后一次大考,以后他將去杭州、去京城——[..] 張原先到狀元第門前與大兄張岱和周墨農、祁彪佳會合,再一起去府學宮北面的考棚,但見龍門外廣場無數(shù)高腳燈密如繁星,孟夏四月的天氣,五更天已經(jīng)有些蒙蒙亮,但被這燈光一映,天反而黑了—— 高腳燈下,是挨挨擠擠的腦袋,有來趕考的、有送考的,還有很多小販在叫賣各種食物,有些半夜從城郊趕來的考生就在食攤前吃些早點,若是遇到食物不潔那就糟糕。 頭炮三響,龍門打開,一塊塊紙牌舉了出來,這種紙牌其實是長方形燈籠,空心,內點蠟燭,映著紙牌上的朱筆大楷分外酷目,每一塊紙牌上寫著二十八名考生的名字,近百塊明晃晃的紙牌在龍門前一字排開,在即將破曉的夜sè里,指引著考生跟在寫有自己名字的紙牌下,然后跟著舉牌人入龍門—— 張原和祁彪佳名字在同一塊紙牌上,兩個人提了考籃跟在舉牌人后面走過曲折的竹木護欄通道,來到北面大廳外,提學官王編親自點名,紹興知府徐時進是提調官、山y(tǒng)īn知縣侯之翰和孫教諭、朱訓導和六十名廩保入內參見,司儀者高叫:“提調官進。”徐知府上堂作揖,王提學起立答禮,其莊嚴肅穆非縣試、府試可比,只有通過了道試這一關,才算是有了科舉最低一級的功名生員,才有向上努力的資格。^雅^sāo^吧^友^愛^ 王提學是老花眼,伸長了手執(zhí)著名冊點名,點名的秩序是以上次府試錄取的名次為先后,然后才會點到歷屆的童生,王提學提高聲音道:“張原?!?/br> 堂下的張原答一聲:“有。”快步上堂,向大宗師行禮。 王提學看著張原,半年不見,張原又長高了不少,已不是前年他初次在山y(tǒng)īn儒學明倫堂上看到的那個容貌略顯青澀的少年了,而是長身玉立、神氣英挺的成年男子—— 王提學點了一下頭,溫言道:“好生作題。”喚兩個廩保上前畫押、蓋保戳,張岱將道試試卷結票呈上,由孫教諭驗明,然后張原到發(fā)卷處領了上次他填好卷頭的試卷和草稿紙,獨自提了考籃去搜檢處。 道試搜檢極為嚴格,負責搜檢的也不是山y(tǒng)īn縣和紹興府的差役,是提學官從杭州帶來的差人,毫不容情,張原又是第一個,他們要拿張原給后面的考生做榜樣,真比防賊還嚴,發(fā)髻解散、脫鞋脫襪,一個差人湊著張原的耳朵孔看是不是塞有小紙卷,張原脫得身上只剩穿一條短褲蹦跳了幾下還不夠,一個差人還要來摸張原下身,張原忍無可忍,大叫起來:“住手?!备纱嗝摴饨o他們看—— 幾個差人板著臉,又去檢查張原的考籃,一樣樣拿出來看,穆真真用荷葉包好的六塊酥蜜餅竟被差人撕開,要檢查餅里是否有挾帶,氣得張原進了龍門就把那六塊酥蜜餅丟在邊,這還有法吃嗎! 張原狼狽地提著考籃找到自己考場和座位,這才有暇結髻戴冠,好一會才心緒平靜下來,心道:“進一次考場就是受一次羞辱啊,一考上進士然后做官,一個個也都厚顏無恥了?!?/br> 祁彪佳進來了,座位就在張原左側靠后,說道:“介子兄,方才有個考生把幾篇擬題的制藝藏在襠中,被搜出來了,褻瀆圣賢文字,被罰跪在龍門口上示眾,據(jù)說要跪一天?!?/br> 張原哈哈大笑,心情舒暢了一些,問:“虎子,你帶的吃食被掰開弄臟了沒有?” 祁彪佳道:“還好,只是看了看,沒弄臟。”(百度雅sāo吧手打) 張原看祁彪佳的考籃里有雞chūn餅、黃餅和閣老餅,還有藕絲糖、芝麻糖,吃食著實不少,便道:“我的餅弄臟丟掉了,你借幾塊餅給我充饑,不然餓不住?!?/br> 祁彪佳就把那一疊雞chūn餅全給了張原,閣老餅他不肯給,閣老餅是正統(tǒng)年間內閣大學士丘浚所創(chuàng),科考時吃閣老餅有好運,十三歲的神童祁虎子信這個。 天亮堂起來了,考棚內的燈籠撤去,兩千六百多考生都已入場,門關閉,王提學出題,一共是六道八股題,其中一道是四書題,這是首藝,所有考生必作的,另外是五道經(jīng)義題,詩、易、書、禮、chūn秋,考生根據(jù)自己的本經(jīng)選擇其中一道,有書吏大聲宣讀考題,還有差役執(zhí)著寫著考題的牌子巡場,近視眼和耳聾的考生都能照顧到—— 祁彪佳坐在張原后面一排偏右,祁彪佳的本經(jīng)是《尚書》,這時見四書題是“眾惡之必察焉?!痹倏瓷袝}是“克明俊德,以親九族”,心里暗喜,這兩句出于尚書堯典,他研究得很透,又見《chūn秋》題是“臧僖伯諫觀魚”,這是張原要作的經(jīng)題,他這次要與張原一爭高下,奪這道試案首。 祁彪佳原本三年前就能中秀才,可前任提學官看他才十歲,年齡太幼,有意要磨礪他,讓他下科再來考,說下科若是學業(yè)有進,就擢他為道試案首,不料那年年底那個提學官就去世了,現(xiàn)在來的這個王提學對他這個山y(tǒng)īn第一神童沒有什么印象,只賞識張原,這讓十三歲的祁彪佳頗不服氣—— 張原依舊是上午瞑目考,在心里打草稿,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一個書吏拿著提學官發(fā)下的小戳子進到張原這個考棚,在每份卷子上蓋戳印,這是防止請人捉刀和調換考卷之類的舞弊現(xiàn)象,戳印是蓋在試卷的破題之后,都過了一個時辰了,四書題的破題總寫出來了吧,不料到了張原面前一看,這考生在打盹,試卷和草稿紙上都是一片空白,一個字也沒作—— 吏沉聲道:“為何不作文?都這時候了連破題起講都沒有,莫不是想等著抄襲——赴緊破題,稍等再來給你蓋戳。”說著,記下卷頭上張原的名字,又去給其他考生蓋戳—— 張原吃了一驚,心道:“道試有這規(guī)矩嗎,我多想一會都不行,沒人和我說過啊,這書吏記我名字做什么?”考場內也不能問話,只好提筆寫下四書題《眾惡之必察焉》的破題和承題:“論人之好惡,必于其所同然者,而究其所以然也。蓋好善惡惡,天下之同情也。人或蔽于私耳,可不究其所以然乎?” 那書吏將考棚其他考生的試卷都蓋了戳之后,又到張原面前,在張原的試卷上瞄了兩眼,“啪”地蓋上一個戳印,然后出了考棚,來到大堂上向提學官王編稟報所見,并將記下的幾個考生的名字呈上。 王提學一眼看到“張原”的名字,皺眉問:“這個張原如何犯規(guī)了?” 吏稟道:“小吏去蓋戳印時,該童試卷一字未作,是小吏提醒,他才匆匆破題,恐有舞弊之嫌。 這種疑似犯規(guī)者雖可繼續(xù)考試,|百|度|雅|sāo|吧|友|愛|但會被監(jiān)考者緊盯,而且被記了名字,閱卷時就算文作得好也要降一等,也就是說想進入道試前六就沒希望了—— 在座的侯之翰聞言一驚,趕忙為張原辯解道:“老大人,這張原作文有這習慣,先打腹稿,然后一揮而就,當rì在山y(tǒng)īn儒學,老大人也曾出題讓他起講,他是應答如響,捷才難得,何至于一個時辰破不了題?!?/br> 徐時進也道:“去年府試他也是如此,午時前一字未作,其后提筆一氣呵成,請老大人明鑒?!?/br> 張原的道試名次也關系到侯縣令和徐知府二人的名譽,若張原取的名次太低,侯縣令和徐知府面上也不好看—— 王提學呵呵笑道:“老夫深知張原之才,豈是挾帶作弊之輩。”親自來到張原那個考棚,見張原皺著眉頭在草稿上書寫,顯然因為方才被記了名,情緒有些不佳,便走過去輕聲道:“好生作題,莫受影響?!?/br> 張原見是王提學,jīng神一振,未等他起身施禮,王提學就已經(jīng)轉身出去了。 張原心知大宗師這是特意來安慰他的,心中感激,當即全神貫注作文—— 王提學回到大堂,坐了一會,廚下來報午飯已備好,請幾位大人用飯。 王提學與徐知府、侯縣令幾位官員用罷午飯,就有那為搶交頭卷的考生來交卷了,隨即便有五、六個考生來交卷,王提學看了幾份墨卷,未見佳作,又過了半個時辰,方看到張原提著考籃出來,后面緊跟著一個少年—— 侯之翰笑道:“張原交卷了,后面那個是祁彪佳,山y(tǒng)īn神童,他二人一齊交卷,倒是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