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太監(jiān)招呼張?jiān)馈瓘埞?，坐這邊，咱家見到你這樣的后生才俊，就大起惜才之念?！毙睦锏溃骸斑@滿座什么江左詩家、文章方伯，一個(gè)個(gè)飽讀詩書、名頭響亮，依咱家看都不如這少年張鼻，只張?jiān)馈傲躏w來片片紅，的出處，連咱家自己都記不清了，若非張?jiān)嵝?，咱家今rì的妙句還要被這些外官恥笑，那豈不是天大的冤枉。

    時(shí)人有一句俗語叫“三個(gè)xìng兒，不要惹他”哪三個(gè)xìng兒？就是太監(jiān)xìng兒、閨女xìng兒、秀才xìng兒，這三種人不好惹，晚明的秀才時(shí)常聚眾鬧事，連官府都怕，秀才第一難惹，那太監(jiān)xìng子與女子xìng情相近，南京工部主事謝肇制曾言“宦官、fù女看雜戲，至角sè遭難，無不慟哭失聲，人多笑之”而且太監(jiān)xìng子還要更夸張一些，喜怒無常、

    任意鬧事、多淚常顰，xìng情變化不定，很難把握，但如常拿得準(zhǔn)，對得上他心，他就視你為知己，甚至肯為你出死力，當(dāng)然，你若得罪了他，那他的報(bào)復(fù)也是兇狠酷厲的…

    鐘太監(jiān)是個(gè)很要面子的太監(jiān)，尤其是在文人雅士之中，這下子張?jiān)砸皇自娊o他長了臉，就對上了他的心，鐘太監(jiān)覺得滿座高賢，只他與張?jiān)瓋蓚€(gè)最有才華，他第一，張?jiān)诙?，其余大抵是沽名釣譽(yù)之輩，差點(diǎn)害他丟臉，所以鐘太監(jiān)對張?jiān)切市氏嘞?，自然要提攜提攜、

    親近親近隨役趕緊搬來一張圈椅就擺在鐘太監(jiān)身邊，張?jiān)孀镒耍娞O(jiān)將他上下仔細(xì)一看，贊道：“好個(gè)人物！”問張其廉：“既然王提學(xué)都夸他，為何還是青衣儒童？”

    張汝霜答道：“我這族孫因年幼，以前未參加過科考，今年已十六歲，學(xué)業(yè)頗見長進(jìn)，所以下月就要參加縣試了?！?/br>
    鐘太監(jiān)便笑道：“原來如此，怪道說沒有功名呢卻原來是還沒開考，咱家料定張公子這回要一鳴驚人，后年鄉(xiāng)試，咱家若還在杭州的話，張公子一定要來織造局見咱家，八股文咱家是不會作，但談詩論詞是可以的?！?/br>
    張?jiān)牡溃骸扮娞O(jiān)很熱情啊，簡直有點(diǎn)九千歲連升三級的味道了?！惫ЧЬ淳吹溃骸?小子若至武林，一定要拜見公公，聆聽教誨。

    自己胡謅的詩竟與古人暗合鐘太監(jiān)興致又上來了，笑道：“羯鼓傳huā只一輪，難不成今rì只考咱家一人一敲鼓敲鼓。”

    羯鼓聲再起，鐘太監(jiān)剛將手中梅huā遞給張?jiān)?，鼓聲就停了，鐘太監(jiān)尖聲大笑，說道：“這是有意刁難，絕對是刁難，哈哈，張公子看你的了?！睆?jiān)鹕淼溃骸?小子方才苦鐘公公詩句來歷時(shí)，已想到了一句有“飛、紅，二字的宋人詞一淚眼問huāhuā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睆埰淞Φ溃骸安诲e，這是宋人歐陽修的佳句，鐘公公，下官這回沒有記錯吧。”

    歐陽修這闕蝶戀huā詞恰又是鐘太監(jiān)熟知的，喜道：“對得好對得好，咱家那句“柳絮飛來片片紅，是詠歐陽修平山堂的，張公子這詞又是歐陽修作的，咱家有個(gè)提議，這飛紅令所說的詩詞必須要與平山堂或者歐陽修有關(guān)”

    這下子可把在座的高賢都難倒了只有王任對上了歐陽修的詞“紅粉佳人翻麗唱，驚起鴛鴦，兩兩飛相向”其實(shí)是三句了，鐘太監(jiān)看王任是張?jiān)蠋煹姆萆?，馬馬虎虎算通過其余對不上的一律大胱罰酒，這更讓鐘太監(jiān)有“天下英雄唯使君與cāo爾”的感覺，看張?jiān)瓨O是順眼。

    正胱籌交錯，宴飲正歡之際忽聽星宿閣外鬧哄哄一片，似乎起了爭執(zhí)張其廉不悅道：“這良宵佳節(jié)，不好好賞燈，倒吵起架來了，擾了遠(yuǎn)的興致。”

    紹興知府徐時(shí)進(jìn)和山y(tǒng)īn縣令侯之翰趕緊起身，出閣去看是哪些沒眼sè的蠢貨要討打張?jiān)[隱聽到爭執(zhí)聲中似有小奚奴武陵的聲音，想起方才蓬萊崗上遇到的那個(gè)豪奴喝道的青年公子，趕緊也起身道：“小子也出去看看，莫不會與小子的家人有關(guān)?！碧O(jiān)最喜熱鬧，吵架也是要看的，鐘太監(jiān)道：“那就一起去看看，評個(gè)理。”

    閣平諸人一擁而出。

    龍山之巔自東向西傾斜，東邊最高處就是星宿閣，從星宿閣到西邊山崖有百余步，山石樹木，無處不燈，商澹然等人見張?jiān)M(jìn)了星宿閣，便到其他地方看燈去，1小景微眺望遠(yuǎn)處的會稽城，問商澹然：“姑姑，哪里是我們家？”

    商澹然指點(diǎn)道：“看到?jīng)]有，那便是白馬山，白馬山下就是咱們家。”小景徽踮起腳使勁看，搖頭道：“只看到山影，看不到我們家?！?/br>
    商澹然微笑道：“太遠(yuǎn)了。當(dāng)然看不到了，只知道家就在那個(gè)位置?！?/br>
    小景徽又仔細(xì)尋看了一陣，說道：“燈太多了，若會稽城只咱們家點(diǎn)燈，那就能看到家了。”

    商景蘭道：“1小徽你好霸道哦，就不許別人點(diǎn)燈?！?/br>
    商周德笑道：“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就有一則故事說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碑?dāng)下將那故事說與小姐妹二人聽，景蘭、景徽聽得“格格”直笑。

    小景徽道：“我可沒有那么霸道，我只是說說嘛?！眳s又道：“那張公子哥哥家離這里近，姑姑能看到在哪里嗎？”

    商澹然含笑道：“看不出來，我又沒～”住口不言。

    一邊的武陵道：“我來看，我來看?！眲傉业礁畬W(xué)宮的位置，左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一個(gè)聲音道：“這位小哥，借一步說話。”不由分說，拖著武陵就到了一塊峻巖巨石邊，武陵掙脫開看時(shí)，卻是一個(gè)奴仆裝束的青衫大漢，邊上還有好幾個(gè)同樣裝束的漢子，一看就知道是勢家豪奴，一個(gè)清模樣的中年人過來笑笑道：“這位小哥，我有話問你一”

    武陵幾乎是被強(qiáng)拽過來的，很不高興，扭頭朝那邊看看，商氏的幾個(gè)健仆不明所以，以為這是武陵認(rèn)識的，也就沒過問，只朝這邊看看那清見這小奚奴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便mō出十幾個(gè)銅錢，說道：“賞你的?！睌傊值任淞陙砟?。

    武陵還真沒把這幾個(gè)錢放在眼里，說道：“我不要錢，你們有什么事？”

    那清朝商澹然那邊一呶嘴，問：“你們是哪里人，家主什么名字？”

    武陵道：“我們當(dāng)然是紹興人，你們卻是從哪里來的？”聽方才那豪奴還有這個(gè)清的口音都不象是本地人。

    那清不答，只問道：“你家主是誰，還有，那邊那位小姐可曾婚配？”

    武陵立時(shí)jǐng惕起來，說道：“那位商小姐就是我家未過門的少nǎinǎi，已行過大聘。”這是提醒對方不要癡心妄想了。

    那清還待再問，巨石后轉(zhuǎn)出一個(gè)濃眉大眼的青年公子，不耐煩道：“和這么個(gè)小家奴有什么好說的，去把他家主請來，我直接與他說?！敝噶酥干讨艿?。

    那清便向商周德走去，兩個(gè)商氏家仆攔住，清作揖道：“我家公子有事與貴主人商量?！?/br>
    商周德不知何事，看那青年公子又面生不認(rèn)識，但見武陵先過去的，以為是與張?jiān)嘘P(guān)，便走過去拱手道：“不知閣下何事見召？”

    這青年公子作揖道：“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商周德道：“在下商周德，會稽人氏，閣下尊姓？”

    這青年公子道：“家父董玄宰?！?/br>
    商周德一愣，隨即展顏道：“原來是董翰林的公子，久仰久仰。”

    董玄宰便是董其昌，萬歷十七年己丑科二甲進(jìn)士第一，授庶吉士、

    翰林院編修，工詩文、擅書畫，才名動京師，入選皇長子朱常洛的講官，其后起為山東副使、河南參政，皆未赴任，在松江華亭家鄉(xiāng)閑居養(yǎng)望，書畫越來越j(luò)īng，名氣越來越大，就連朝鮮使臣來京城都要搜求董其昌的書畫帶回王京漢城這青年公子是董其昌次子董祖常，生員功名，也是慕山y(tǒng)īn元宵燈景的盛名而來，卻在龍山遇商澹然麗sè非凡，身邊那個(gè)胡婢也極有姿sè，所以就想打聽一下，看看是誰家女郎？

    這個(gè)董祖常與人初次相見，第一句話往往便是“家父董玄宰”這五個(gè)字很有效果，只要是士大夫、讀書人，就沒有不知道他爹董其昌大名的，此番在商周德面前說出來，也是立竿見影，商周德立即久仰久仰起來。

    董祖常這才報(bào)自己名字：“晚生董祖常，尚未婚配，不知那位女郎是商先生何人，晚生甚是愛慕，結(jié)秦晉之好。”其實(shí)董祖常有妻有妾，未曾婚配是一派胡言，先糊弄住再說。

    商周德皺看道：“那是舍妹，已與山y(tǒng)īn張氏子弟有婚約?！?/br>
    董祖常道：“有婚約亦無妨，晚生愿出十倍銀錢相助解聘，請商先生玉成，家父亦感先生之德。”

    商周德大為不悅，道相逢就談婚嫁已經(jīng)是很無禮的事，這是輕看他商氏啊，把他商氏當(dāng)作是蓬門小戶人家嗎，而且出口就讓人解聘婚約，更是蠻橫無禮，十倍禮金，哼，我會稽商氏缺銀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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