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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傳奇純愛版(22)

    作者:楚無過

    2021年7月3日

    字數(shù):12,830

    第二十二章

    三人籃球賽我等終究沒能奪冠。換句話說即,一萬塊人民幣像鴨子一樣飛走

    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這只鴨子從來也沒煮熟過——能干沉體育系籃球專業(yè)的惡

    霸挺進決賽,已完全超乎了大家的預料。那真是艱苦卓絕的一戰(zhàn),論身高,論技

    巧,論戰(zhàn)術,他們起碼都略勝一籌。我方一路落后,狠拼硬磨,直至最后一分鐘

    人品大爆發(fā),愣是打出了個八比二的小高潮,奇跡般地完成了反超。這種事毫無

    辦法。同樣毫無辦法的是,在周四晚上的體育館二樓,面對另一支籃球專業(yè)的惡

    霸,我們遺憾敗北。后一支的實力未必強過前一支,所以也只能理解為老天爺從

    中作梗了。不甘心在所難免——一如球館慘白的燈光,一如黑壓壓的人群中閃亮

    的發(fā)夾,一如呆逼們在終場哨吹響時沉默的汗水——所有這些,大概都會鐫刻在

    2004年的夏天吧。

    好在亞軍也有獎金五千塊,從校門口的農(nóng)行兌出來,無論功勞大小,正好一

    人一千。請系里邊吃飯自然免不了。這幫狗娘養(yǎng)的,個個血盆大口、嗷嗷待哺,

    哪怕已被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折磨得不成人形。

    說到折磨,誰也不能幸免。劃完重點就是上自習,沒日沒夜,這一學期欠下

    的債頭昏腦脹也得補回來。問題的關鍵在于,第一,哪怕劃完重點,我等所面對

    的依舊是文山文海;第二,圖書館、教學樓——只要能塞人的地方——哪哪都座

    無虛席,除非六點鐘前起床,想找個清凈地兒比登天還難。由此可見,選修課不

    用考試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這種原則上送學分的課,除非碰上怪胎,沒人會為

    難你。然而「怪胎」倆字不會刻到腦門上,事實上有不少好老師都是怪胎,所以

    還是勤勤勉勉最重要,拿學分冒險不值當。比如藝術賞析課的考核作業(yè),我可是

    參考了三篇有關波普主義和極簡主義的樂評才得以搞定。其中還有陳瑤的一半功

    勞,此學霸無論干什么都得心應手,由不得你不佩服。

    基本上每天,慢悠悠地吃完早飯后,我和陳瑤都會跑小樹林里看書——除了

    礙眼的垃圾多了點,那還真是個學習的好地方。當然,在她老看來,我也是個垃

    圾。多虧了樹木蔥郁環(huán)境清幽,不然我「早被一腳踢出去了」。

    沒準就是決賽后的第二天中午,我和陳瑤打小樹林西側竄出來時,神使鬼差

    地,竟碰到了白毛衣。她腳蹬一雙白色坡跟涼鞋,把碎石路踩得噔噔響。速度不

    能說快,但也著實不慢,起碼那身圓領休閑白T和寶石藍牛仔熱褲下的胴體生動

    地傳達出了一種動態(tài)之美。確切說就是,rufang在行進中波濤洶涌,白生生的大腿

    于斑駁而婆娑的樹蔭下直晃人眼。還有那雙沒穿絲襪的腳,丹蔻點點,你看一眼

    尚可,要是多瞧幾眼,難免眼花繚亂。何況也不會有人給你時間去仔細地打量一

    位光彩照人的女士。比如陳瑤,冷不丁地就在我腰眼上捅了一下,于是我就嗷地

    叫了一聲。有點奇怪的叫聲,沈老師只好瞥了我一眼。

    我猜是的。雖然她戴了副大蛤蟆鏡,但蓬松發(fā)髻下的小臉確實朝我們側了側。

    別無選擇,我立馬笑了笑。她竟也朝我們笑了笑,嬌艷欲滴的櫻唇輕輕一彎。于

    是我就叫了聲「沈老師」,半秒后又蹦出了個「好」。她愣了下,很快櫻唇再次

    一彎,乃至停下腳步說:「你好,你們好?!?/br>
    「吃了沒?」緊跟著她問。

    實在出乎意料,以至于得有個兩秒鐘我才應了聲:「還沒呢?!?/br>
    「那就快吃飯去?!顾Φ酶鼱N爛了,眼瞼下浮起兩只臥蠶,貝齒都亮晶晶

    的。就我發(fā)愣的片刻,白毛衣就再次邁動腳步,走了。

    緊接著,一個中年男人便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Polo衫運動短褲網(wǎng)球鞋——總之

    就是你所熟悉的那種中年中產(chǎn)的經(jīng)典休閑造型,真讓人不知說點什么好。其實我

    早該看到他,但不知為何現(xiàn)在才看到,于是此人就通過放慢腳步來提醒我們不要

    殘忍地忽略他。他甚至打量了我一眼,那冷不丁的眼神分外熟悉。

    「走唄,」陳瑤一本書扇過來:「笑得還真是甜啊?!?/br>
    我只好走,邊笑邊走。

    不想中年男人叫住了我——或者我們。他說:「哎?!刮覀兙突剡^了頭。男

    人個頭還行,一米七五靠上,有點壯,啤酒肚不能說小吧,但也算不上大。于是

    他兩手cao褲兜里挺了挺肚子——這下條紋肚皮壯觀了些許:「干什么的?」

    我搞不懂這話什么意思。事實上,我有點發(fā)懵。陳瑤也好不到哪兒去,她也

    沒吭聲。

    「她是你老師?」這應該是個疑問

    句,但并沒有任何疑問的意思。

    「哦?!刮艺f。

    「沒事兒。」這貨揚揚國字臉,用一只戴著腕表的手抹了抹飽滿的額頭,高

    挺的鷹鉤鼻和平頭頂端的美人角很是惹眼?!笡]事兒了?!顾ь^望望懸鈴木樹

    冠,沖我們擺擺手,轉身離去。整個過程中沈老師都沒回頭,甚至連款款玉步都

    沒有任何停頓。所以如你所料,小平頭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神經(jīng)病。」陳瑤評價道。她說得太對了。

    ********************

    有句老話叫忙里偷閑得幾回。這復習越是到了最后關頭,大家反倒越是放松,

    連傍晚打球都成了慣例。不光我們,全校學生都這副德行,乃至每天下午四點鐘

    以后籃球場就會人滿為患。這勁頭實在有點躁狂癥的意思。只是平陽大酒店一別,

    我等再沒見過十五號。該老鄉(xiāng)對籃球的熱情似乎在那場八分之一決賽里被耗了個

    精光。

    關于此,楊剛推測,沒準陳晨對籃球的熱愛就是那泡噴涌而出的鼻血。有些

    道理。

    李俊奇倒是偶爾會跑去東cao場踢球,一身國米,驢一樣興奮。每次他都要站

    在草坪上,隔著鐵柵欄,仰起脖子沖我們一聲長鳴。決賽后的周五傍晚,他甚至

    翻過柵欄,來到親切的紅藍塑膠球場上,同我們敘了敘籃球情誼。他先是祝賀我

    等奪得了亞軍,又憤憤不平地表示體育系那幫哥們兒也就仗著身體壯,「真要論

    技術,他們可不行」。興許也有些道理,至少聽起來很悅耳。極其自然而又匪夷

    所思地,我問他:「這幾天咋不見陳晨?」

    「熬夜看球唄,」李俊奇不假思索地說:「這會兒大概就在吃飯,今晚可是

    半決賽啊,希臘對捷克。」他指的是歐洲杯。

    我真沒想到十五號愛好如此廣泛,于是就叫了一聲:「靠?!?/br>
    李俊奇抹抹汗,大喉結動了動,似要說點什么,卻也只是吐了個「靠」出來。

    上周日傍晚,在平陽大廈正門口,沐浴著燥熱而舒爽的陽光時,李俊奇也是

    這么說的。因為陳瑤決定回學校,什么星巴克、德川家啦,她毫無興趣。

    「一體式vip卡啊,」老鄉(xiāng)強調(diào):「不吃白不吃?!顾娴暮軣崆?。

    但陳瑤還是堅決地搖了搖頭,臉色都有點慘白。

    「身體不太舒服,」我沖大胸女眨了眨眼,又轉向李俊奇:「改天吧?!?/br>
    「走唄?!勾笮嘏πΓ话褤谱×怂哪信笥?。于是后者就嘆了口氣。

    這回可沒有什么捷豹什么皇家什么加長版了,東家的安排實在有待改進,興

    許他真的喝蒙了呢。當然,我和陳瑤更愿意在鳥語花香里走一走。彎彎繞繞地,

    在中央公園里地奔了幾里地后,我們搭上了一輛開往學校的公交車。這會兒陳瑤

    臉色好多了?!肝覆惶哿??」我笑著捏了捏她的手。陳瑤白我一眼,只是切了一

    聲。那個傍晚車廂空曠,陽光鮮活,空氣里灌滿了綠色的風,一種說不出的安定

    令我昏昏欲睡?;秀敝胁粩嘤腥松舷萝?,等我再睜開眼,身邊已擠滿了人rou。

    「你可真能睡?!龟惉帗v搗我。片刻后,她問李俊奇啥來頭。我便如實相告。

    「看不出來啊,」她說:「人還挺和藹的么。」

    我表示贊同。

    「那個什么陳晨呢?」她又問。

    「平陽市市長的侄子,」我吸吸鼻子:「他爹是平海文體局的?!垢悴缓脼?/br>
    什么,我真不愿意談起這個人。

    陳瑤大概也一樣,她輕嘆口氣,捏捏我的手,便把頭撇向了窗外。很快,她

    又扭過臉來:「一會兒吃點啥呢?」

    ********************

    1912年,南孫班成立于天津,領班孫鳳鳴,主演孫鳳令。這是第一支招收和

    培養(yǎng)女演員的評劇班社,后來的一些著名女演員,像白玉霜、花蓮舫、李金順等

    都出身于此。二十年代,因國內(nèi)形勢風起云涌,南孫班只得北上東北,在鐵路沿

    線的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活動。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很多班社南下西進,南孫班也不

    例外,光在平海就小憩了兩年。之后的歷史眾所周知,南孫班重返天津衛(wèi),改名

    歧山劇社。幾年后,白玉霜使歧山劇社名揚天下。少有人知的是,三當家孫鳳濟

    和部分臺班子在平海扎了根,當劉派、愛派和白派欣欣向榮之時,小城里也涌現(xiàn)

    出了一批像花岳翎、莜蘭花、莜蓉花等優(yōu)秀女演員。

    莜金燕便師從花岳翎,其「音域寬、音質純,共鳴好,嗓音甜」,「在唱腔

    上又吸收了京、豫、秦腔等劇種的營養(yǎng)」,兼容并蓄,剛柔相濟,與沈陽的花淑

    蘭并稱成為「南北花腔」。這就是南花派的由來?!肝业耐庾娓改福鼓赣H寫道:

    「就是南花派的一員?!勾思瓷现苋盏?/br>
    。

    我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老實說,要不是涉及曾祖父母,還真有點民國白話

    的味道。這個專欄也不知多少人會看。我是九點多吃完飯才溜達到報亭拿的

    平海晚報。在此之前,應陳瑤要求,我們把大波哥幾個喊出來一起吃了個飯。雷

    打不動,依舊是驢rou火鍋。這種事毫無辦法——當陳瑤問「一會兒吃點啥呢」,

    驢rou火鍋多半跑不了。味道挺不錯,就是黨參、枸杞補料太多,看著就上火。難

    得地,在威逼利誘下我又斷斷續(xù)續(xù)地喝了兩瓶啤酒。當大波叫嚷著再來時,哥們

    兒真頂不住了。正是此時,母親來了電話,我瞄了眼時間,八點四十左右。

    「正吃飯呢?這么吵?!顾f。

    「是啊?!刮易叱鲩T外,站到了鎮(zhèn)政府對面的馬路牙子上。路燈昏黃,像甩

    在夜色中的一團陳年漿糊。

    「復習得咋樣啦?」

    「還行吧,我覺得還行?!?/br>
    「行不行得看結果,」母親輕嘆口氣:「反正有你賀老師盯著,你也瞞不了

    我?!?/br>
    我還真沒料到這茬,不由也嘆了口氣。

    母親卻置若罔聞,她說:「你奶奶在呢,跟你奶奶說兩句?」

    根本沒容我反應,奶奶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她說:「正吃飯呢?」

    「哦?!?/br>
    「吃飯好,」奶奶說:「沒喝酒吧?」

    「沒?!?/br>
    「可別跟你爸一樣?!?/br>
    「我爸咋了?我爸呢?」

    「沙發(fā)上躺著呢,」奶奶說:「你小舅剛把他送回來,恨死個人,我說啊,

    還送啥送,讓他躺那小茅屋里,誰也別管他!」奶奶的義憤填膺你可以想象。我

    甚至聽到了父親的哼聲,進而眼前就浮現(xiàn)出在沙發(fā)上兀自攤開的油亮肚皮。其實

    父親酒品雖不咋地,但從沒鬧過事(也不知是不是母親的緣故),這年齡上來了,

    更是倒頭便睡?!刚l也別管他!」奶奶又說:「管他干啥!」

    正當我不知說點什么好時,母親接過了電話:「聽見了吧?你也好好復習,

    少喝酒,沒幾天了。」

    雖然「沒幾天了」,為了錄音的事,我和大波還是往師大跑了一趟?,F(xiàn)在要

    不談攏,等人放假了,更沒戲。依舊是Livehouse老板介紹的熟人——音樂系的

    一個學生,卷毛黑框眼鏡,瘦得可憐,這賣相比起大波來要差得遠啦。他叔叔在

    師大音樂系管器材,當然也包括錄音室。如果支付一定報酬的話(比如五千),

    眼前的胖子表示還是可以接受的,「這也符合有償利用的原則」?!竼栴}是,」

    他吐了口痰:「你們的作品是否健康,符不符合教育部對大學生思想教育的引導,

    有沒有一些反動黃色消極下流的東西,這,出了事兒是要擔責的,我得把把關?!?/br>
    雖然此人舌頭短,說起話來有種唾沫在口腔里拼命奔逃的感覺,我和大波商量后

    還是決定提交一些歌詞供他「把把關」。這下胖子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他又興奮

    地吐了口痰,再抬起腦袋時笑了笑:「咦,你們學校的錄音室那才叫好嘞,咋地,

    借不來?」

    這個我也問過大波,他說,別想,沒戲。至于為何沒戲,他甚至不屑于談一

    談。

    說起來,大波的勁頭真是無人可擋。哪怕再有一年畢業(yè),此音樂系高材生依

    舊沒心沒肺地跟我們瞎混。而他的同學們,據(jù)我所知,都去參加了一個叫什么超

    級男聲還是超級女聲的節(jié)目,整天瞎逼蛋疼在網(wǎng)上和教學樓前拉票。老實說,比

    牛皮癬強不到哪兒去。

    ********************

    考試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一連幾天,呆逼們整宿整宿地挑燈夜讀,連

    臉都熏黑了不少。我等痛苦了四天半,陳瑤卻只是痛苦了短短三天,老天爺從不

    講公平。好在考完那天晚上,我跟陳瑤好好溫存了一把。某種程度上講,發(fā)泄即

    是治愈。

    為了更好地發(fā)泄或者治愈,我找了家中檔賓館,起碼那里有空調(diào)房。事后點

    上一支紅梅,還沒抽兩口,就被陳瑤一把奪了去。她翻個身,挺了挺嬌嫩小巧的

    rufang說:「我也來兩口。」她也確實只抽了兩口,然后就劇烈咳嗽起來,相應地,

    rufang也開始劇烈抖動。要不是怕她老把床單給點了,這種壯觀景象我能一直欣賞

    下去。好半晌,陳瑤才在我的笑聲中平靜下來。她捋捋頭發(fā),抹抹淚,直挺挺地

    躺著,也沒說話。那小臉火一樣紅。

    「咋了嘛?」我摸了摸那對肆意綻放的rufang。

    還是沒反應。

    「嘿!」我真的嚇了一跳,一把給陳瑤撈了過來。

    這下她總算笑了,軟軟地癱在我身上,于是笑聲就在我身上流淌。等我一支

    煙抽完,她才

    冷不丁地揪下我一根胸毛說:「如果我媽請你吃飯,你去不去?」

    如你所知,我根本沒得選。何況吃飯嘛,總歸是占人便宜,又不會少塊rou。

    午飯選在一家老市區(qū)的特色餐廳,叫什么「熊也」,聽名字都陰陽怪氣的。

    陳瑤她媽要開車來接,被陳瑤拒絕了,所以我們只好打的過去。陳瑤對這一帶很

    熟,在她的指揮下,的哥總算找到了地方。不可避免地,我對學霸的佩服之情又

    增添了幾分。該餐廳位于某條商業(yè)街的后院,還是二樓,裝潢嘛,格局不大,溫

    馨雅致,總之挺舒服的。二十四小時營業(yè),有書架,還有個人rou點唱機——雖然

    只是個鋼琴加小提琴。當陳若男告訴我這里沒有菜單,只能自己點時,我只能更

    加驚訝了。得承認,她媽挺時髦,換母親來多半是些川菜了、海鮮了,再不就是

    燒烤。沒有辦法。

    坐下沒多久,陳瑤她媽就進來了。我趕緊站起來,她笑笑讓我坐下,并解釋

    說剛出去打了個電話。她穿了身百褶連身裙,上面白色,在肩頭斜斜地打了個大

    蝴蝶結,下面斑斑點點、花團簇,不知是楓葉還是什么花骨朵。這身裝扮很年

    輕,于此刻渾厚濃重的餐廳里更是顯得花枝招展。

    在陳若男幫助下,我給自己點了個炸豬排。不得不說,味道很不錯,雖然我

    攏共也就吃過兩次豬排。陳瑤她媽很健談,光這家店的來歷都能掰飭十來分鐘。

    當豬排上來時,她總算把話頭轉移到了正事上。其實我認為有些話不宜在餐桌上

    說,但她還是都問了。這真問了,也就沒什么了。像父母的基本情況、健康狀況、

    工作,甚至爺爺奶奶,她一項沒落,有點過于夸張了。

    整個就餐過程,陳若男的活潑變本加厲,于是陳瑤就越發(fā)顯得寡言少語。老

    實說,這讓我渾身不自在。

    陳瑤她媽對母親很感興趣,后半程的話題基本都圍繞在后者身上。對我來說

    也多少愉悅了一些——關于母親,我總愿意說點什么。提到跑劇團時,她說她好

    像看過那個的報道,「反響確實很不錯,有空也要瞅瞅」。談到

    藝術學校時,她從豌豆臘腸上抬起頭來,伸了個大拇指:「你媽厲害,不是一般

    人?!顾pB(yǎng)得很不錯,皮膚白皙緊俏,酒紅色長發(fā)下那雙狹長的眼睛和薄嘴唇

    一樣,天生帶著股說不出的鋒利。得知母親以前是二中老師時,她有些驚訝,問

    當初咋沒留校。這個我可說不好。于是她說「二中是個好學?!梗炅擞謸u頭苦

    笑道:「這下海啊,要強得多,老守著一個鐵飯碗真能把人坑死?!惯@些怕就是

    經(jīng)驗之談了,聽陳瑤說回平陽之前她媽一直在平海做公務員。

    飯后陳若男要跟我和陳瑤走,被她媽一把拉了回去。臨走,她媽說:「我這

    正忙著,走不開,有空啊,得請你到家里坐坐?!?/br>
    至此,這頓飯也就宣告結束了,并沒有少一塊rou。

    之后的幾天我們一直在排練房玩。大波吩咐著要錄音,結果也沒聯(lián)系上人。

    不管是卷毛學生還是他那肥頭大耳的叔叔,隨著暑假的到來,一溜煙兒就消失得

    無影無蹤。學校馬上要封閉,我等四五個人總不能擠到一個房間里,這在外面租

    房也是筆不小的開銷。陳瑤說她暑假里要到澳洲親戚家待幾周,是的,她是這么

    說的。

    我能說什么呢,我說:「Goodluck!」

    如你所見,在可預料的時光里,日子正在變得局促、無聊,甚至令人憎惡。

    有個晚上母親打電話來,問我啥時候回去。我說還沒想好。她說:「那你就慢慢

    想吧。」

    然而根本沒容我想,第二天上午老賀就來了個電話,當頭便問我在哪,然后

    讓我到她家吃飯。別無選擇,我只好接受邀請,去吃飯。西大住宿區(qū)我還真沒去

    過幾次,難免一通好找。所幸在電話指揮下,我終于在十二點之前成功抵達了老

    賀家。值得一提的是,李闕如在樓下接我,他撓了撓正在日益成型的jiba毛說:

    「幸虧你今天來了,你要明天來,我興許就在哪個海灘上了?!刮腋悴欢@么

    說是jiba什么意思。所以除了一聲「靠」,我什么也沒說。

    老賀做了好幾個菜,廚藝竟難得地不錯。她問我味道咋樣,我拍馬屁說比校

    賓館的強一點。說完這話,我就紅了臉,我覺得自己怎么這么夸張呀。出乎意料

    的是,李闕如也吃得津津有味,還要時不時地彪兩句英語。在老賀的強烈抗議下,

    后者才閉上了嘴,當然,是說話的嘴。

    飯畢,老賀就把李闕如打發(fā)了出去,哪怕

    他一百個不情愿。接下來自然就是

    我意料之中的事了。她問我咋不回家,呆學校很好玩啊。我說正打算回去呢。

    「正好,」她說:「給你安排個實習,律所、紀委或法院你來挑?!惯@就有

    點夸張了,所以我猶豫了一下。于是老賀說:「那我給你挑,就法院吧,先了解

    了解程序,律所紀委實習往后放放?!?/br>
    我能說點什么呢,我實在無話可說。

    其實我更感興趣的是她跟梁致遠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了。上次在校門口有幸見到

    了梁致遠的車,多半是來找老賀,可惜沒逮到正行。又開了罐啤酒后,神使鬼差

    地,我問:「梁總還好吧?」之后奇跡就出現(xiàn)了。老賀的眼突然變得很圓,緊接

    著一口水從她嘴里噴射而出,足足有兩米遠,蔚為壯觀。這讓我意識到,此時此

    刻,我,坐在老賀的沙發(fā)上,正在和她說話。然而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老賀甩甩手上的水,笑了笑:「既然是實習,那實習報告就少不了。」

    ********************

    對于法院,我唯一的印象還停留在一九九八年的平陽市中級人民法院。

    當時中院大樓剛落成不久,父親坐在刑一庭的被告席上,淚光盈盈??諝庵?/br>
    懸浮著丙烯酸酯的味道,像一大鍋放餿的玉米稀飯被再次加熱。我看看前面,審

    判席那么遙遠,我望望后面,觀眾席密密麻麻,沒有盡頭。審判長以一種蓬松而

    搞笑的語調(diào)控訴著父親的罪行,蓬松大概是因為她的體型,搞笑只能是因為這個

    西北省城的官方語言——摻著土話的普通話。

    而這次,平海法院沒有刑一庭,沒有玉米稀飯,也沒有蓬松的審判長,等著

    我的是一老一少黑白無常。老的是個福建人,圓臉,矮個兒,嗓子里總是含著一

    口痰,右手上永遠夾著一支煙?;旧纤f十句話,我能聽懂兩句,還不錯。少

    的是個平陽人,中等身材,一臉痘,西政訴訟法碩士。見面十分鐘后,他就開始

    鼓勵我考研,溫馨感人卻有種拿錯劇本的嫌疑。如你所見,一切都還好。

    民一庭主管侵權糾紛,簡單說就是鄰里之間你給我一磚頭我回你一榔頭,完

    了扯不清楚就捂著腦袋告到了衙門。事實上翻了幾天卷宗,有一半都是此類雞毛

    蒜皮的rou事兒,有點蛋疼。更可怕的是白無常自己都還是個學生(入職半年多),

    我的到來徹底解放了他,從此打印、裝訂、謄稿、跑腿兒都撂到了我身上。出了

    兩次庭,那個審判席上奮筆疾書的自然是鄙人,可以說整場庭審下來連頭都沒抬

    過幾次。當然,無常鬼已經(jīng)在盡力照顧了,白無常數(shù)次提醒雙方當事人語速慢點

    慢點再慢點,好讓我把他們的口水保存到稿紙上。敢情我老是練字來了。對此,

    黑無常表示雖然字寫得寒磣了點,我的書記員工作還算盡責,「賀芳的學生就是

    不一樣」。

    于是我就問他跟老賀啥關系。

    「你這個賀老師我不熟,她老頭還算認識?!顾^發(fā)花白,手指屎黃,煙霧

    繚繞中的嗓音總給人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就高院執(zhí)行局那個?」這話說得有點蠢,一出口我就開始后悔。

    「李國安挺有水平的,」黑無常呲呲黃牙:「畢竟是專業(yè)出身,理論上不說,

    前段時間那個執(zhí)行失信人名單就是他搞出來的,還有點用吧?!?/br>
    關于實習,起初母親假裝不知情,問我暑假有啥打算。我說服了,她說服啥

    服,我說沒見過你這么能裝的。母親就笑了,發(fā)絲垂在臉頰,腰都彎了下去。好

    半晌,她拍拍我肩膀:「這都要封校了,也不知道你呆那兒干啥,跟老娘玩啊,

    你還嫩了點兒。」

    我掃了眼那悄然露出的粉色文胸肩帶,只是哼了一聲。

    「不過啊,」母親攏攏頭發(fā),拽了拽睡裙領子:「還得夸你賀老師效率高?!?/br>
    老賀效率確實高,沒幾天她就來電話,問我實習感想。

    除了手酸臂疼,我還能有什么感想呢?于是我說:「謄了不少文書,寫字水

    平突飛猛進?!?/br>
    老賀竟然沒聽懂,欣慰地說:「習慣就好,真要不習慣啊,可以給你換個師

    父?!顾硎咀约哼€有個學生在平海法院,前段時間休產(chǎn)假,這兩天就能上班,

    「也是西大的,就我們平陽本地人」。然而我無所謂,事實上我壓根沒有換師父

    的打算。顯而易見,不管跟了誰,奮筆疾書、手酸臂疼的命運都不可能改變。挨

    打就是挨打,實在沒必要翻著花樣挨,所以老賀提出給手機號時我斬釘截鐵地謝

    絕了。

    出乎意料的是,沒多久——老賀來電話的第三天還是第四天,范仲歡竟然直

    接過來要人了。當時我和小董(白無常)在中院食堂吃午飯。你還別說,食堂的

    大rou包子真不錯,

    即便早飯趕不上趟兒,晌午不管吃啥我都不忘多點倆包子。

    就我吸溜著包子吃得正猥瑣時,一女的毫不客氣地坐到了對面。不等我抬頭,

    她就開口了:「小董啊小董,下次食堂伙食評估非請你出山不可!」聲音過于耳

    熟。

    小董笑笑,說咋。

    女人齊耳短發(fā),嬌柔時尚而不失干練:「幾天不見你整個人都圓潤了,咱食

    堂伙食水平可見一斑?!剐《f靠,女人就笑了,哈哈哈的,過于豪放了。我這

    才驚覺,眼前這人確實在哪見過。很快——我懷疑此人說話都不帶換氣兒,她敲

    敲碗:「喲,這就是傳說中的實習生吧?」

    我快速咽下包子,點了點頭。

    「哎,」女人不看我,而是面向小董:「借我玩兩天唄?!惯@話就像包子里

    裹了顆石子兒,差點給我噎住。

    如你所料,小董自然不想放手,卻又不敢不放手,何況對方是個女流之輩,

    所以他看看我,讓我自己決定。

    我真不知該說點什么好。于是范仲歡就說:「這可是賀老師的命令,你也敢

    違抗?」我搞不懂啥時候老賀已經(jīng)跟日本太君劃上了等號。其實范仲歡長得還行,

    個子瘦高,膚白奶大,單純從視覺上考慮,也要比黑白無常強得多。所以理所當

    然,應女人的要求,午飯后我就到她那兒報道去了,小董哇哇大叫也無計可施。

    02大一那年,鄙人有幸得以一睹了傳說中「跺跺腳,西北就得大地震」的省

    軍區(qū)機關醫(yī)院院長——范仲麗女士風采。那個秋葉滿城的午后,在兒子放養(yǎng)問題

    上,范女士表示,男孩子叛逆一點可以理解,「幾年不落家也是獨立生存能力的

    體現(xiàn)」、畢竟「兒大不由娘」,好男兒志在四方,這也是他父親的看法;在高考

    問題上,范女士表示,如韓東不愿接受她的安排,她也不會過多干預,只要不在

    外瞎搞,能明白「我愛他,就行」。老實說,韓母的殺伐果斷著實令我大吃一驚,

    有點世外高人的意思。如你所料,范家倆姊妹隔著十來歲,形體外貌倒相差不大,

    甚至連性情都一樣,兩者的唯一區(qū)別,還是年齡。

    不過人如其名,新師父更「歡」,和韓東一個尿性,啥話題都能聊。起初還

    圍繞著專業(yè)相關,法學教育啦、庭審程序啦、文書寫作技巧啦,這種口口相傳諄

    諄教導也確實令鄙人受益匪淺。然而很快,熟悉之后,此人的豪放本性立馬暴露

    無遺。從大學生活說開去,戀愛啦、開房啦、婚姻生活啦、生兒育女啦、產(chǎn)后抑

    郁癥啦——沒錯,她苦惱地表示自己有產(chǎn)后抑郁癥,「吩咐你干啥就麻溜點兒,

    別磨磨蹭蹭惹得師父我精神病發(fā)作」。甚至,有兩個臃腫寂寥的午后,范仲歡慫

    恿我喊小董過來斗地主。如同窗外白熱化的天地,這一切都夸張得離譜。當然,

    老賀的八卦也少不了,新師父很是關心「咱們賀老師」的婚姻戀愛問題。令我驚

    訝的是,小李的事兒她竟然也知道,盡管只是個大概。在我硬著頭皮說了個一二

    三后,她把臭男人狠狠批判了一番,然后感嘆老賀命不好?!府斈辏啦?,李

    國安就是瞎搞,跟學生瞎搞,你以為他為啥進了政法系統(tǒng)?」

    老實說,雖談不上喜歡,但我并不排斥實習,畢竟漫長的暑假該如何度過對

    我來說還真是個難題。如果沒有實習,像去年,無非睡覺、彈琴、打游戲,再加

    上一個擼管。保爾柯察金同志泉下有知的話,定會先日死冬妮婭同志,再挖了奧

    斯特洛夫斯基同志的祖墳。當然,畢竟在政府司法機關,實習生「得注重自身形

    象」。理所當然地,西裝革履倒不至于,襯衣長褲總跑不了。自我感覺嘛,用母

    親話說就是,「瞅瞅,多好,我兒子這扮相」,「快趕上畫里的包青天了」,說

    這話時,她唇角那抹戲謔的笑意,一晃而過,連門板也沒能擋住。遺憾的是,多

    數(shù)情況下,法院實習也只是一個上午——吃完午飯,沒其他要緊的事兒,我也就

    拍屁股走人了。真如老賀所說,中級法院忙得要死,基層法院閑得蛋疼,「累不

    著你的」。

    然而烈日當頭,葉靜蟬鳴,連柏油路面都在嗡嗡作響中兀自消融,這可供消

    遣的地方實在屈指可數(shù)。我也只能四處奔走,找呆逼們扯蛋。這扯起蛋來也是了

    無新意,除了打牌就是搗臺球,再不就是到平河游泳。真納悶過去的十來年是怎

    么熬過來的。也只有打三米高的蓄水池躍入水中的一剎那,你才能從這個幽暗深

    邃的夏天汲取到那么一絲愉悅??上胶訛┰贌o西瓜可偷,不管九五年、九七年

    還是九九年,那些大汗淋漓的緊張和歡愉都在挖沙船的轟鳴中消逝不見。

    游泳的事兒母親自然不知情。事實上2000年后,二剛作為一個負面典型從未

    離去,一如平河,至今保持著每年淹死十來個人的傳統(tǒng),令人欽佩。

    王偉超就沒有暑假的煩惱。這位兢兢業(yè)業(yè)的鋼廠子弟并不像同齡人那樣游手

    好閑坐吃等死,而是以三班倒的方式一次十二小時地耗在值班室里打麻將。「累

    得要死。」他揉揉黑眼圈,打著哈欠說。毫無疑問,這逼又胖了,盡管他不忘吹

    噓自己如何積極地投身于特鋼社區(qū)的全民籃球健身活動中?!高^一陣就是總決賽,

    別忘了來看?!顾鲱^就是多半瓶啤酒,嬉皮笑臉:「這可是大型賽事,不比那

    啥奧運會世賽差?!箍磥磉@個「連根屄毛都找不到的地方」文體活動還算豐富,

    真是托了陳書記的福。按理說電工的工作很清閑,除非遇到非正常狀態(tài),無奈鋼

    廠最近抓生產(chǎn)正風氣,「干磨屁股你也不能少一秒」,「真是cao了陳建業(yè)這個龜

    孫子」。

    回來十幾天,我攏共見過王偉超兩次,一次是搗臺球,一次是在平河游泳。

    炫目的光暈中,他把自己攤在水面上,像一具漂亮的巨人觀,又像一塊巨大的泡

    沫。我站在蓄水池的水泥臺上,有那么一剎那,真想沖著眼前的油光肚皮一頭扎

    下去。

    籃球于我自然少不了。只要不是刮風下雨,每天下午六七點,我都會到御家

    花園附近的二職高打球。現(xiàn)在的小孩太猛,別看細胳膊細腿兒,個子躥得飛快,

    花樣還多,真真地藝不驚人死不罷休,幾天下來鄙人可以說頗受啟發(fā)。

    值得一提的是,莜金燕評劇學校離二職高不遠,打籃球場向北望去就能看到

    那個破敗的三層教學樓和屎黃色的絞車。前幾天我去過一次,學生宿舍樓已經(jīng)開

    建,母親說手頭緊,只能先蓋兩層,況且「生源咋樣還不好說」。按奶奶的說法,

    投資人「跟在屁股后頭攆,你媽就是不理人」。這倒是咄咄怪事了,想不到這年

    頭還有愿意投資戲曲教育的高人,沒準腦袋被驢踢了吧。教學樓也在修繕中,整

    個樓頂?shù)弥匦律狭霞庸?,母親說這個有藝術教育專項基金補貼,「不是事兒」。

    而位于文化綜合大樓的辦公室五月份就搬了進去,打平陽回來的第二天我便急不

    可耐地領略了一番。官僚資本確實氣派,遠看像個鴿子窩,近看果然是個鴿子窩,

    只是由穹頂鋪延而下的鋼化玻璃有點不倫不類。劇團辦公室在三樓,一個大型會

    議室,一個健身房,兩個辦公室,還有一個母親的臨時臥室,帶有淋浴。

    會議室大而無當,估計也沒用過幾次;健身房擱了兩臺跑步機、一臺拉力訓

    練器,進門右側是個乒乓球臺,大家伙兒到這兒除了打乒乓球多半就練練毯子功

    了;臥室狹小整潔,一桌一床一沙發(fā)一衣柜,說是應急,頂多睡睡午休。當然,

    撲鼻一股母親特有的馨香。

    這十來天,我可沒少往劇團跑。倒不是鄙人良心發(fā)現(xiàn)突然萌生了對傳統(tǒng)戲曲

    的熱愛,而是每天實習都要路過老商業(yè)街路口。多虧了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不然

    哪怕立到河神像下你也休想絕緣于紅星劇場里的唱念做打、咿咿呀呀。就我去那

    幾次,下午場觀眾還真不少,但多少是看戲多少是沖著空調(diào)茶水來的恐怕不好說。

    其實打五月份以來外演邀約應接不暇,可這大熱天的,鞍馬勞頓不說,有些演出

    條件實在一般,劇團推了不少。的劇本還在磨合,母親笑言不打

    造個精品誓不罷休,「完了再攢幾個本,就等新演員們登場嘍」。

    鄭向東可謂劇場里的一道亮麗風景,黑布鞋,鑰匙鏈,叮叮當當,一陣風似

    的。每次我過來,他都很高興,那焗了油的黑發(fā)和炯炯的眼神仿佛在宣示傳統(tǒng)戲

    曲終于后繼有人了。很不幸,我既代表不了年輕一代,也不敢大言不慚地渲染自

    己對戲曲的興趣。

    張鳳棠氣色不錯,也不知跟她的驢臉琴師進展到什么程度了。令人蛋疼的是,

    她老讓我?guī)ш懞攴逋妫骸复蚯蛄松读艘矌愕艿?,你這高高壯壯的,他那整天

    鉆網(wǎng)吧打游戲,真是把人恨死!」打游戲?不止吧,我在劇團碰到陸宏峰兩回,

    一回來拿鑰匙,一回躲在員工辦公室上黃網(wǎng)。這「小屄蛋子兒」反應神速,手一

    抖就切了個窗口,連我都自嘆不如。

    更令人驚訝的就是秀琴老姨了,她竟然喜歡看相聲。沒準就是換師父那個下

    午,我大汗淋漓地奔向后臺時,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排東北角的牛秀琴。倒不是我

    眼尖,而是她打扮得過于花枝招展。上身的鏤空印花短衫還好,下身那條斑紋短

    裙實在是五彩繽紛、眼花繚亂,在處心積慮的插科打諢間不免顯得活潑過頭。就

    我猶豫著是否打個招呼的當口,她也瞥見了我:「哎,林林放假啦?」毫無辦法,

    我只能走了過去。牛秀琴問我暑假準備干點

    啥,我說沒事干。她說年輕人啊就是

    好,完了話鋒陡然一轉:「女朋友沒帶回來?」

    我搞不懂這話什么意思,也許她并沒有那個意思,但我還是紅了臉。誰也別

    怪,誰讓天這么熱呢。

    「還不好意思嘞。」她吐個瓜子皮,切了一聲。

    牛秀琴很白,胸膛很白,在蕾絲鏤空間溢出的那抹黑色襯托下就更白了。她

    邀我同嗑瓜子,當然,我抹抹汗謝絕了。我問她到這兒有啥事兒,「這不,」她

    揚揚下巴:「老姨就喜歡看個相聲。」

    「不用上班?。俊?/br>
    「嘿,啥話說的,這考察文化產(chǎn)業(yè)不是上班???凈給老姨下套。」她笑著踢

    了我一下,豐滿的rou絲大腿交疊著,白色魚嘴高跟輕輕晃悠。這個魚嘴高跟今年

    剛流行,再次刷新了我關于人類的認知:還真是什么都能發(fā)明出來。談話基本到

    此結束——和rou絲魚嘴無關——老實說,看到牛秀琴我就渾身不自在。而這種感

    覺,很難說清楚。

    ********************

    平海法院與紅星劇場隔了兩條街,不遠不近。母親起初提議開車載我一程,

    被我婉言相拒。于是她便拉我一塊晨練,這就從根上杜絕了我賴床上逃避實習的

    可能性。

    當然,這個晨練打心眼里我也是拒絕的。六點鐘,大好晨光,不用來睡覺簡

    直是暴殄天物。但母親說路上人少,有點擔心安全(像奶奶這樣的晨練黨基本都

    是五點多出動,可惜他們的活動范圍僅限于林子里的「健身廣場」,而東北環(huán)附

    近還是比較偏僻的),所以我也只能挺起了慵懶的胸膛。對此,父親撇撇嘴,不

    屑地給了仨字兒:神經(jīng)病。繞林子一周約莫有個三四公里,一般跑下來半個鐘頭

    吧。母親速度一般,但耐力好,不疾不徐。不逗她的話,全程下來也只是略微輕

    喘,可見平常沒少在健身房里練。朝霞紅彤彤地托起個蛋黃時,我們就擱河邊護

    欄上壓腿拉伸。每每至此,母親便開始吊嗓子,令人尷尬。于是林子里就驚飛了

    一群又一群的麻雀,那些原本凝結于羽毛和喙上的露水簌簌落下,晨風般溫柔。

    值得一提的是,有個早晨我們在小區(qū)門口碰到了蔣嬸。她問我啥時候回來了,

    「真勤快,還跑步啊」。我嗯啊兩聲算是回答過了。不想蔣嬸竟尾隨而來,她說:

    「張老師,咱一塊跑?!鼓赣H應了一聲,腳步?jīng)]有任何停頓。我跟在一旁,只覺

    得脊梁骨僵得厲害。然而蔣嬸太胖,兩步開始喘,一二百米就沒了影兒。我不由

    回頭瞅了幾眼,回過神來母親已經(jīng)跑遠。

    拉伸時,她把我狠批了一頓,說什么「你也是個運動員,慢跑練的就是耐力,

    三心二意跑跑停停還練啥?懶散的毛病改不掉,有你翻溝的時候」。

    簡直莫名其妙,好歹是校運會冠軍專業(yè)戶啊。

    聽說我每天和母親一塊跑步,范仲歡很是羨慕。她說這么個大帥哥帶出去肯

    定長臉,「這在辦公室里也要藏好嘍,不然讓老公知道了,一準吃醋」。如你所

    見,近十天下來,我?guī)煾敢呀?jīng)可以沒心沒肺地開各種玩笑了。而她的審判技巧也

    是可以的,雖不如老黃(黑無常)老辣,但勝在吐字清晰。換師父后,工作量也

    少了一些,黑白無常手頭的案子起碼是范仲歡的一倍半。遺憾的是,既便如此,

    我還是出了岔子。

    一般案子審結后都會歸檔,送到庭長辦公室蓋章。這天周庭長竟親自殺上門

    來,臉色不太好。當頭她就問某某那個義務幫工案子是不是范仲歡負責的,不等

    我們答話,卷宗就給撂到了辦公桌上:「主審法官簽章頁丟失,看看你們落哪兒

    了?」之后就是一通亂翻,所幸在另一個檔案袋里找到了。老實說,也不是自我

    辯解,有的卷宗加上各路證據(jù)、鑒定意見后頁碼都能編到上千號,錯放一張法官

    簽章不說情有可原吧,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但周麗云庭長并不這么看。她教育我

    這樣可不行,小錯誤釀大禍,少了簽章整個檔案都不合格。

    「哎我說,該不是個冤假錯案,故意替你師父開脫吧?」說到這兒她噗嗤一

    聲笑了出來。

    這人挺不錯,每次我送卷宗,她都一口普通話,笑容可掬,只是沒想到平海

    話說得這么地道。接下來她就問了問我的基本情況,實習環(huán)境習慣與否。聽說我

    是西大的(范仲歡也是西大的),她哦了一聲,似要說點什么,卻也只是笑了笑。

    女人皮膚白皙,細眉細眼,五官淡雅得像一把熱毛巾就能抹去。

    周麗云走后,范仲歡說她兒子也是西大的,藝術生。這令我大吃一驚。這個

    周庭長頂多三十五六,她兒子能有多大?

    「繼子,她——」范仲歡扶扶黑框眼鏡,一副縮頭縮腦的鬼模樣

    ,「丈夫的

    前妻的兒子,聽懂了吧?」

    我確實聽懂了,卻不知說點什么好。

    「省師大的,」好半晌范仲歡又說:「大有來頭。」

    「啥?」

    我想說的是再大還有你來頭大。

    「她老公文體局一把手?!刮?guī)煾赴崖曇魤旱锰停灾劣谟幸粍x那我懷疑

    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