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傳奇純愛版(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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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1日 第十八章 3000米預(yù)選賽跑完時陽光正猛,我躲在主席臺巨大的陰影下邊喘邊兜圈子。 陳瑤的服務(wù)很周到,又是擦汗又是遞水,她揚言「就不勞你們系女生大駕啦」。 直到統(tǒng)計結(jié)果出來,我們才沿著鐵柵欄朝運動場外走去。起初大太陽讓人飄忽忽 的,后來毛白楊和白樺的影子便落了下來。雖然稀薄,但足夠我們從白熱化的世 界竊取那么一點陰涼。陳瑤有些興奮——斑駁的光點在小臉上閃爍,使她整個人 都閃爍起來——乃至脫口而出要請我吃飯。正是此時,小樹林里傳來一聲尖銳的 口哨。真的很尖銳,讓人想起肅穆禮堂里的一個響屁,乃是沒了jiba毛的李闕如。 他夾著煙,嬉皮笑臉地朝我們揮了揮手,那白皙豐腴的方臉使一茬茬毛寸像 極了借來的劣質(zhì)頭套。我多么希望他能再度擁有一頭五顏六色的jiba毛啊。 除了李闕如,還有馮小剛、藝術(shù)學(xué)院十五號、倆略有印象的阿貓阿狗,以及 幾位裝扮前衛(wèi)而清涼的女孩。他們或坐或靠地占據(jù)著倆長凳和一秋千,毫不介意 地散發(fā)出一股游手好閑氣息。此氣息我熟悉,在整個九十年代它也曾縈繞于以臺 球廳或校門口為家的黃毛青年身上。區(qū)別僅僅在于后者手腕處用墨水刺上了「愛」 和「勿忘我」,前者則揣著三兩畫夾,頗有點波希米亞式的藝術(shù)家風范。當然, 這些和我無關(guān)。沖他們點點頭我就繼續(xù)走,但馮小剛起身叫住了我。他丟下畫板, 喊了聲嚴林,幾個大步便跨到了柵欄邊。 我只好停了下來。其他幾位藝術(shù)家也紛紛抬起頭,開始用敏感而浪漫的眼光 探索我和陳瑤。包括十五號——他瞥我一眼,目光就迅速回到了畫板上,至于在 畫什么只有老天爺知道。李闕如甚至尾隨馮小剛,走上前來,準備與我友好接洽。 真他媽榮幸之至。 「牛逼啊你,不愧是咱們平海的驕傲!」馮小剛笑著遞來一支煙:「今年冠 軍不用說,還咱們平海人的!」我猶豫著該不該接過去。哪怕見識淺薄,我也識 得軟中華。而據(jù)我所知,馮小剛并不抽煙。 上次打過一場球后,我又碰到了他們好幾次——比過去兩年里碰到馮小剛次 數(shù)的總和都要多。這也好理解,藝術(shù)學(xué)院在新區(qū),那里大概才是這些未來藝術(shù)家 的活動范圍。倒是我院的李闕如,不知出于何種目的跟人家攪和一塊,像綠豆糕 上的一只黑蒼蠅。難能可貴的是他老竟沒報復(fù)楊剛。事實上,從后來的兩場球上 看,兩人相互回避,基本無甚摩擦。可惜李闕如和馮小剛水平有限(特別是前者), 反被十五號罵了好幾次傻逼。 也幸虧十五號辱罵了隊友,否則你準會以為這個大高個兒是個啞巴。此人話 太少,老是陰郁著一張白臉,搞得跟誰欠他三毛錢一樣——現(xiàn)在的女性朋友們偏 吃這套也說不定。所謂憂郁的藝術(shù)家氣質(zhì),堪稱白無常,興許對便秘有特殊療效。 臉還翻得快。上周四下午切磋時他尚一派和氣,昨天運動會開幕式后再碰著立馬 變得咄咄逼人。老實說,我喜歡對手硬氣,越張牙舞爪越好,我會一一反擊,打 得你老服服帖帖。相形之下,馮小剛就愈發(fā)和藹可親了,讓煙、買水,過于友好 和謙卑。打球間隙我們聊過幾句,甚至互通了姓名。李俊奇說「久仰久仰」, 「在一中時你就跑得快」,「見你有印象,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名兒」。 李俊奇就是「馮小剛」。此刻他把軟中華硬讓了過來,并要給我點上。當然, 我拒絕了。我抿抿嘴,擺擺手說:「一會兒再抽?!?/br> 李闕如則糾正了李俊奇的看法,他認為即便我奪冠那也是法學(xué)院的榮譽,和 平海關(guān)系不大。然后他笑嘻嘻地問:「別光顧著跑,你論文寫得怎么樣了?」這 話深得陳瑤共鳴,于是她輕笑了一聲。如你所料,論文事件成了陳瑤的新近勝利。 但凡與其意見不合,都會被拎出來用以佐證她的先見之明。如此一來,我就更加 無話可說了。 我只能拒絕回答,我說:「靠?!?/br> 這么說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懂,倒是小樹林里涼風習(xí)習(xí),拂得女孩們的大腿分 外白皙。自然,十五號的臉也很白,籠罩在陰影下就越發(fā)顯得白。他抬頭往這邊 掃了一眼,目標不知是我們還是cao場,但轉(zhuǎn)瞬注意力又回到了畫板上。這貨從某 個角度看很像陳建軍——至少是電視上的陳建軍。特別是鼻子和嘴,那種棱角的 高尖和薄,簡直一模一樣。上次跟李俊奇瞎噴——當然是他噴,我只是礙于香煙 和水,不得不忍受那熱情莫名的老鄉(xiāng)情誼,我差點問他這十五號誰啊。然而神使 鬼差,偏就開不了口。 或許是身后的喧囂和跳躍的陽 光讓人心神不寧,我終究還是把煙銜到了嘴里。 李俊奇也得以再次展現(xiàn)了他的友好和謙卑。我吐了個幾不成形的煙圈,問他們畫 的是啥。 「咳,」李俊奇扭頭瞧了瞧,胳膊甩得如同螺旋槳:「瞎玩兒唄,課外作業(yè), 沒轍啊?!惯@么說著,他還像個美國人那樣聳了聳肩。你得承認,此人頗有喜劇 天賦,一口普通話說得也順溜,乃至當字正腔圓的什么平海人從他嘴里吐出來時 難免有些滑稽。這點毫無辦法,據(jù)我所知,422軍工廠的人都這樣。不止是語言, 他們有自己的獨立王國,吃穿住用都在西部山區(qū)。甚至——如同那匪夷所思的海 拔一般,生活水平在整個六七十年代都遠高于本地人。他們曾經(jīng)有自己的醫(yī)院、 郵局、供銷社,小學(xué)、初中,甚至高中。但后來就不行了。其實林彪死后整個422 廠便名存實亡,即便隸屬于工業(yè)部第七機械局,主要產(chǎn)出已是些農(nóng)用機械。至世 紀末時,除了無根的語言,他們已和平海土著無異。而那些死守三線廠的生活更 糟。高中時班上就有幾個422的同學(xué),非富即貴,父母自然是早早下山從良的精 明人。 不過李俊奇丁點兒不會平海話也說不過去,畢竟他的父輩就已走出軍工廠, 進入了地方官僚系統(tǒng)。撇開父母,他的語言環(huán)境和平海本地人恐怕也無甚差別。 所以當陳瑤問「這是老鄉(xiāng)么,一句平海土話都不會」時,除了強調(diào)422,我也無 話可說。 「有幾個平海人啊這里邊兒?」陳瑤又問。 「倆,還是仨。」我丟掉煙屁股,晃晃腦袋,猶豫著是否要指給她看。身后 卻猛然響起一串放浪的笑聲。也不能說放浪,但音頻實在有點高,讓人情不自禁 地想起豐潤的紅唇和裸露的牙床。 浪笑的間隙,女聲說:「走吧,陳晨(音),人家快餓死啦!」 別無選擇,我回頭瞥了一眼。不料十五號也正好瞧了過來。目光交接的一剎 那,他叼上煙,薄唇翁動著:「急個屁呀你!」婆娑的陰影把光斑印在他的臉上, 閃爍間竟有些刺目。 我不由瞇了瞇眼。李俊奇背靠白楊懷抱畫夾,筆直的樹干使他的脊梁愈顯佝 僂。 李闕如又沖我揮了揮手,笑容燦爛得如同逝去的jiba毛。倆女孩也對我笑了 笑,她們的熱褲短得大腿根都要露出來,小腿卻給網(wǎng)襪裹得嚴嚴實實。這古怪的 一切我實在消受不起。而cao場上依舊人潮洶涌,伴著越發(fā)圓滑而油膩的吶喊聲, 黏糊糊的,融化了一般。 ******************** 陽光很亮,哪怕是照在華聯(lián)五樓的衛(wèi)生間門口。牛頓說光是粒子,惠更斯說 光是波,但無論如何它打在人臉上時宛若一層迅速凍結(jié)的冰。沒準真的是冰,人 們沐浴著鮮活和喧囂,卻似乎又一動不動。整個春光都被凍住了——還有劉若英 或許巍的歌聲,蒸騰的水汽和肆無忌憚的孜然味兒。 我順著過道溜達了一個來回,盡情地欣賞那些琳瑯滿目而又洋相百出的消費 者。生活席卷而來,撲在身上,綿軟而粘稠。然后就有了聲音。沉悶的rou體撞擊 聲,在喉頭一番滾爬又悄然滑落的呻吟聲,粗重的喘息聲。算不上突然,卻足以 讓人猝不及防。我不由一個哆嗦,乃至連腦袋都晃了晃。于是一對男女便出現(xiàn)在 視野中,就在斜對過的電梯間,離我大概八九米遠。 女人一身淺黃色短裙,俯身攀住電梯門,母狗一樣撅著屁股。男人腿很長, 說不好為什么,當他捧住顫抖的肥臀挺動時,就像卡住了籃球。這場景我再熟悉 不過,于是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蛘哒f,我并沒有動,他們卻離我越來越近。 起先雪白的胸脯合著披肩的短穗在領(lǐng)口里瘋狂地蕩漾,后來小巧的鼻尖沁出點點 香汗,精致的指甲因用力而漸漸泛白,再后來我在女人的墨鏡里看到了自己的倒 影:紫色的湖人隊服,大汗淋漓,以及無邊的翠綠原野。這令我大吃一驚,險些 坐到地上。女人卻叫得越發(fā)放浪,發(fā)髻翻飛,血盆大口再也合不上。就在我顫抖 著手去摘那個墨鏡時,電梯門卻關(guān)上了。沒有聲音,也沒有過程。我一面提醒自 己冷靜,一面去捶打金屬門。回答我的是單調(diào)乏味的咚咚聲和豐富絢爛的「咕嘰 咕嘰」。我甚至能聽到水滴的回聲。也不知過了多久,門終于開了,陸永平走了 出來。是的,陸永平走了出來,著一身中國石化工作服,大肚子油光滑膩。他端 著黑鐵般的笑,從我體內(nèi)穿梭而過——根本沒容我作出任何反應(yīng)。女人背靠轎廂 坐在地上,長發(fā)纏繞,水光瀲滟,蜷縮著的大腿白得近乎透明。楞了好半晌,我 才一陣驚慌失措。而就這一瞬間,一切消 失得無影無蹤,除了金屬地面的那灘水 漬。 我吸了吸鼻子,一股濃郁的油嗆味撲將而來,令人幾欲作嘔。掙扎著轉(zhuǎn)過身 時,陳瑤剛好如廁歸來。一片朦朧中,她說:「咋了你,睡個覺滿頭汗,論文還 寫不寫了?」 當然要寫,校運會一搞完,下周四就得會老賀。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和陳瑤 正在階教二上自習(xí)。為此我專門從圖書館借來了薩維尼和拉瓦茨的大部頭,從小 商店買來了印著西北大學(xué)的厚稿紙。沒其他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能更專注點, 而不止是異想天開地奢望通過純手工打動鐵石心腸的老賀。這當然是陳瑤的主意。 此刻她戴著耳機搖頭晃腦地捧著一本金田一耕助,不時沖我皺皺眉,一臉嫌惡。 推理還有這種讀法?也只能驚為天人了。 教室里沒多少人,除了偷偷摸摸搞點情調(diào)的小男女,就是些考研積極分子。 恕我直言,后者的目標歷來是早準備早放棄,「陪考愛好者」已是對他們最大的 贊美。自然,這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除了洗洗臉,首當其沖我需要抽支煙。 類似的夢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上周末的省師大招待所,細節(jié)記不太清, 肯定略有不同。甚至有極大的不同——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說法,至多我們能記住夢 境的百分之二三。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上次的夢更加徹底而滿足:陸永平走出雜 物間,穿過一片狼藉的院子,掠行于陽光普照的田野。剛冒茬的小麥青翠可人, 襯得三三兩兩的墳丘愈發(fā)陰森突兀。然而——陽光普照,安詳喜慶,就差鞭炮齊 鳴了。于是陸永平便消失于一壟新墳之中。墓碑高大厚重,讓人想到白矮星之類 的東西,奶奶站在一旁說:「這可是大老遠運回來的山西黑??!」 醒來時隔壁在cao屄,女的鬼哭狼嚎。我大汗淋漓地起身,在床頭呆立了好半 晌。月亮透過紗窗映出半張臉,不遠處的平河大堤白茫茫一片。有一剎那,我覺 得自己能聽到河水流動的聲音。 當晚開了兩間房,她倆一間,我一間。幾次我都有詢問母親的沖動,卻又在 自覺荒謬和自我懷疑中節(jié)節(jié)敗退。夜色中我看起來肯定像個屁股生瘡的猴子。兩 位女士倒很盡興,特別是母親,難得一見的少女氣息在酒精的催發(fā)下幾乎要淹沒 那蒼茫月色?;璋档淖呃壤?,她倆手挽手,夸張地扭來扭去。穿著短高跟的母親 比陳瑤高了多半頭,凹陷的腰肢在襯衣束縛下盈盈一握,肥臀卻投射出豐碩的陰 影,在周遭墻壁間四下亂舞。她開心而放松,一如陳瑤的放浪與形骸。 周一早上一切又恢復(fù)如初。母親甚至有點不好意思,趁陳瑤洗漱的功夫偷問 我她「昨晚喝得不算多吧」。我只好笑笑說還行,沒丟人。她一聲冷哼就把我轟 出了房間。 早飯后,陳瑤接了個電話。盡管一再拒絕,母親還是讓我把陳瑤送到了師大 東門公交站。臨別時,第一次,她沒有老媽子般凝眉叮囑,而是搖下車窗沖我們 揮了揮手。一路上陳瑤笑靨如花,卻沒什么話。直到上了學(xué)院路,她才發(fā)表了會 晤感言:「你媽還真是個大美女啊!我暈!」我也暈,跟窗外車水馬龍的一鍋稀 粥差不了多少。 周一上午是民訴課。好不容易熬到午飯后,我才得以查了查那個131開頭的 陌生號碼。歸屬地是平陽。我試圖在網(wǎng)上搜索,理所當然,沒有任何有用信息。 在呆逼們的呼嚕聲中,百般猶豫,我終究還是打消了問候?qū)Ψ降膹娏夷铑^。 下午四課時排滿,房地產(chǎn)法小李再度歸來。除了稍稍帶點產(chǎn)后抑郁癥婦女的 神秘氣息,他老一切如常。倒是這塊在以往課間被不少女同學(xué)叮著的香餑餑,現(xiàn) 下乏有人問津,以至于小李講起課來溫吞吞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昏睡過去。好在 時不時他要盯著鼻梁神經(jīng)質(zhì)地甩甩腦袋,自我催眠也就此打斷。親愛的小李啊, 有些東西就像眼鏡投在鼻梁上的陰影,除非你摘下眼鏡,不然再怎么可勁地甩腦 袋也無濟于事啊。 沒錯,我是這么想的,我心猿意馬,簡直不知自己身處何地。 當天晚上我終于還是撥通了那個電話。起初在鬼哭狼嚎的樓道里,后來鉆進 了廁所,最后套上大褲衩、穿過冬青叢、沿著漫長寂寥的水泥甬道——一直地奔 到了cao場上。 過了好久才有人接,果然是個男的。普通話,很有磁性的嗓音,像磨穿過三 千張老牛皮。他說:「喂?」 我說:「喂?!?/br> 他說:「那個,你哪位?」 我說:「你哪位?」 他就掛了電話,比我預(yù)料的還要果斷。再撥過去,他說:「喂!」我說: 「喂!」我以為他會再說點什么,不想沒了聲音。 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點什么,卻實在不知說點什么好。于是就沒人說話。我能 聽到他的呼吸。很快,他說了聲「有病」就再次掛了電話。就是這樣,毫無辦法。 當時我想的是,如果這是在拍電視劇,我興許可以警告他不要sao擾張鳳蘭。 這么一想,我甚至被自己的幽默感動得笑出聲來。那晚月朗星稀,微風拂面。散 步的情侶卿卿我我,健身達人們瘋狂地磨損著自己的膝蓋。網(wǎng)球場燈火通明,隱 隱傳來一種陌生的拉美舞曲。即便穿著拖鞋,我也奔跑起來。 抽煙回來,陳瑤正讀得入迷。待我坐下,她突然扭過臉說:「你嚇死我啦!」 簡直嚇我一大蹦。論文依舊沒寫完,倒是陳瑤,幾節(jié)自習(xí)下來看了好幾本橫溝正 史。我也搞不懂是我在陪讀還是她在陪寫了。 晚上和大波一塊吃飯。這逼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相形之下,我一俗人都涌 出那么一點萎靡不振的高冷氣息。酒過三巡,他傳達了兩點主題思想:第一,云 南有個腰樂隊,很有態(tài)度,你要聽聽;第二,下周PK14要來,咱們隊撿了個暖場, 好機會??!確實是個好機會,值得痛飲幾杯!但陳瑤問:「有錢沒?」 「當然有!」大波甩甩狗毛,一番掙扎后,臉上升起奇妙的紅暈:「沒錢誰 干?。∧氵@是在挑釁我們的底線!」是的,不但有錢,還有免費酒品,前提是先 把報名費交嘍!燈光渾濁,人聲嘈雜,我不由嘆了口氣。 「啥意思?」大波在我肩膀上狠狠來了一錘:「你這rou狀態(tài)可別到時痿了!」 我強壓下翻涌而上的啤酒,想鄭重地請求我的朋友務(wù)必放心。鄙人rou硬如鐵, 怎么可能痿了呢?然而不等我開口,手機就響了。或許它已經(jīng)響了好一陣了。是 母親,她問我干啥呢,一直不接電話。 我說:「吃飯,沒聽見?!?/br> 「要說你耳朵不聾,你奶奶估計都不服氣?!鼓赣H的笑清脆而綿長。待我在 飯店外的臺階上坐下,她才又拾起話茬:「過兩天在平陽大劇院有個演出,你覺 得咋樣?」 ******************** 不知有多少仁兄讀過?弗氏理論簡單概括如下:第一,夢是愿 望的實現(xiàn)。焦慮夢的目的就是安慰。比如陸永平之死。 第二,夢有自己的審查機制,對一些禁忌的情感,只有加以偽裝才能通過審 核。比如令人作嘔的油嗆味。 第三,聯(lián)想元素。夢中人可能是多種元素的堆砌,對某種元素的直接聯(lián)想才 能體現(xiàn)其身份的某一方面。比如籃球。 ******************** 上了畢加索,母親還在問那個穿白旗袍的是誰。我說不知道。我真的叫不出 名字。母親切了一聲:「不認識她沖你笑啥?」我唯一的反應(yīng)就是翻翻眼皮。路 兩道的樓盤鱗次櫛比,黑洞洞的窗口在屎黃色的塔吊襯托下像是什么軍事掩體。 陽光和風把破爛不堪的紅色條幅扯得四下飛舞——上面光溜溜的,一個字都沒剩 下。我撤回目光:「就一選修課老師啊,好像大概可能是姓沈吧。」如果真要有 一個名字,那只能是「白毛衣」了。 剛從大學(xué)城巷道出來,我倆就碰到了白毛衣。當然,這天氣,除非為了捂蛆, 沒人會穿毛衣,所以裹在她身上的是一件青色刺繡的白旗袍。唯一的區(qū)別是后者 的效果更好些——即便暴露在天光下,這個小巧玲瓏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凹凸有致。 她踏著大學(xué)城北街的柳蔭娉婷而來。與母親一樣,高聳的乳峰在徐徐跳躍中,為 眼下肥胖臃腫的午后注入了一支難得的強心劑。于是懨懨的小販們都睜大了眼。 于是熱風撩起前者的衣擺露出了半截大白腿。于是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然后她 就沖我笑了笑。當那杏眼櫻唇在樹蔭下閃動開來,我才得以確認白旗袍就是白毛 衣。我也只好沖她笑了笑。我猶豫著是否該點點頭,乃至打個招呼,但母親開口 了。她搗我一肘,說:「喲,眼都直了?!谷绱艘粊?,我也不好表示什么了。 反倒是與白毛衣同行的中年男人出其不意地掃了我一眼,他停下腳步,問: 「這就回去?」白毛衣沒回應(yīng),甚至沒有任何停頓。擦肩而過時,她的尖頭白高 跟叩得柏油路面清脆作響,猶如guntang夏日里的一支悠然舞曲。 上次見白毛衣時,她就在跳舞。正 是那個被三千張老牛皮打磨的周一晚上, 我沿著跑道猛沖了好幾圈。起初還照顧著腳下的拖鞋,后來索性把它們穿到了手 上。淡薄的燈光和縹緲的月光交相輝映,我跑起來肯定像只瘋狂的螳螂。而等我 大汗淋漓地打草坪上爬起,抄東北對角線往外走時,網(wǎng)球場里的拉丁舞曲就越發(fā) 悠揚了。遠遠望去,鐵絲網(wǎng)外人頭攢動,叢叢黑影拉得老長,宛若突然冒出的大 型熱帶植物。神使鬼差地,我竟穿過籃球場,朝以往唯恐避之不及的臨時舞場踱 去。當晚四盞路燈齊開,以至于現(xiàn)場亮得有點夸張。二十來對男女埋在熱情洋溢 的舞曲中,或坐或立,或動或靜。若干女性朋友還要時不時地甩甩腦袋,扭扭屁 股,我只能將其理解為洋相盡出。 正中央的空地上,一對男女合著四四拍翩翩起舞。女的一襲緊身瑜伽裝扮, 黑T白褲,曲線畢露。男的——抱歉,我為什么要注意一個男的呢?與周遭所有 庸俗的目光一樣,緊盯著女人我已十分吃力。畢竟,如此狂放的舞蹈恐怕天下少 有。 真的很狂放。女人繞著男伴旋轉(zhuǎn)、騰挪、扭動,婀娜多姿,翩若驚鴻。rufang 在跳躍,圓臀在顫抖,柳腰水蛇般靈巧。當她夾著男人大腿抖動起屁股時,理所 當然,群眾們吹響了色情的口哨。毫無辦法,除了打飛機,我們也只能借助于此 來表達自然界的普遍真理。女人卻不以為意,白色拉丁舞鞋踩著堅定而妖嬈的步 調(diào),柔韌的胴體在音樂中流淌得越發(fā)恣意。初夏的晚風亮如白晝,頭頂?shù)娘w蛾、 腳下的陰影、汗水,乃至女人柔軟的溝壑,一切都纖毫畢現(xiàn)。一曲結(jié)束,掌聲雷 動中,女人微笑著鞠了一躬。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具青春而豐韻的rou體屬于我的藝術(shù)賞 析課老師。她沖場中的男女拍拍手,說:「來來來,再走一遍,麻利點兒都!」 環(huán)顧四周后,我終于在眾人身后的西南角瞥見了一個橫幅,上書:bachata推廣 會。 我之所以知道白毛衣姓沈,當然是來自于選修課同學(xué)的八卦。據(jù)他說,這位 沈老師可大有來頭,乃是藝術(shù)學(xué)院數(shù)一數(shù)二的頭頭。如此人物,居然面對全校開 選修課,「真是我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白毛衣固然賞心悅目,至于福不福 吧,我個人還是更傾向于跑cao場上拍會兒皮球。不過選修課也沒幾節(jié),按兩周一 節(jié)算,一學(xué)期也就十二課時。而藝術(shù)賞析課,妙就妙在「賞析」二字,沒有系統(tǒng) 理論限制,就像小朋友看連環(huán)畫,翻到哪是哪。恰好你喜歡草船借箭,那自然津 津有味;你若鐘情于小兵張嘎,難保不如坐針氈。過去的兩節(jié)課對我來說可謂冰 火兩重天。先是約翰凱奇的實驗音樂和血腥國王的前衛(wèi)搖滾,她甚至放了一段凱 奇1972年的紀錄片——此視頻資料著實珍貴,即便看不懂,我也難掩那奔騰而出 的莫名興奮;后是文藝復(fù)興和古典藝術(shù),又是巴洛克,又是浪漫主義和新舊印象 派,除了埋頭大睡,我也無事可做。于是白毛衣便把我叫了起來。一片哄笑中, 她說:「有些同學(xué)愛睡覺,那也沒法子。但你不能老睡,這課間也跑出去活動活 動,上課再睡也不遲嘛?!刮宜坌殊斓啬ü?,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正如此刻,母親翻了個白眼:「你倒是個香餑餑,連選修課老師都認識你?!?/br>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那當然?!沟捯怀隹谖揖屠阕×?。 如你所料,聚光燈直刺而來,好半會兒母親才扭過臉去:「德性,老這樣小 心陳瑤跟人跑了!」 我搞不懂她這么說什么意思,瞬間汗就下來了。 「你說你倆能趕上看戲吧?」這下就有點強裝笑臉了。 我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一副很幽默的樣子。MTV肯定欠我個喜劇表演獎。 其實上周四母親就說要來,依舊是評劇學(xué)校的事,得到教育廳備案還是怎么 著。結(jié)果不了了之——在二號教學(xué)樓前潮涌的人流中,她打電話來說有事,「去 不了了」。就那一剎那,我突然就莫名地松了口氣。也多虧了老賀的論文和NBA, 不然這一周還真不知道怎么捱過去。 上周二晚上在大學(xué)城的Livehouse搞了場演出,沒兩首——甚至不等大波興 奮起來——那把墨芬6200就斷了弦。熬到一曲結(jié)束,老板給找了把琴,高級貨, Gibson的Firebird.太高級了,以至于我拿到手里滑溜溜的,就像腳上套了雙大 碼鞋,怎么搞怎么別扭。加上老琴的音箱和拾音器,調(diào)了十來分鐘音,仍是差強 人意。臺下的傻逼們蹦蹦跳跳,我汗水洶涌,動作呆滯,一股氣流在胃里龍騰虎 躍,險些奔將而出。兩首過后,我扔了琴,說不玩了。如你所料,早對我橫眉冷 目的大波差點撲上來咬斷我的狗腿。我甚至給王偉超打了個電話。一通逼逼rourou 后,我小心翼翼地問他們廠長一般呆在平陽還是平海。 「狗屁廠長,平鋼集團啊,人那是董事長兼黨組書記!」呆逼一番吐槽,然 后問:「你問這個干啥?」 我支支吾吾,真不知該說什么好。好不容易攢了個借口,不等撂出去,王偉 超就給出了答案。他說不知道!是的,他是這么說的。沉吟片刻后,呆逼又說: 「陳建業(yè)嘛,除了職工大會,我們哪見過啊!平陽他當然有不少產(chǎn)業(yè),養(yǎng)幾屋子 小蜜沒問題,這事兒吧,還得聽我們組長老黃給你噴,那叫一個,啊,酒池rou林 啊。」 對酒池rou林我沒什么興趣,就想掛電話。 但王偉超叫住我說:「你個逼是不是遇事兒想送禮?。俊?/br> 我說:「送你媽個逼!」我實在太粗暴了,有時候難免矯情。 ******************** 平陽大劇院位于東北角的新行政區(qū),坐公交車恰好一個鐘頭。在平陽呆了兩 年,這個屢屢見諸報端和熒屏的建筑物我還是第一次見。令人驚訝的是它的實景 居然和照片一樣丑,遠看就像個傾斜的葫蘆。我的審美并不反對建筑物具有葫蘆 的外觀,但為啥要傾斜呢,我有點搞不懂。據(jù)老賀說,此劇院同樣出自園林學(xué)院 前院長郭晟之手,完工于1997年。原本叫什么香港劇院,沒建成就改成了現(xiàn)在這 名兒。 老實說,這「大」字還真是神來之筆,在文化上起到了一種壯陽的作用。以 至于此時此刻我真怕它會噴點什么東西出來。榮幸的是,在這兒也能看到平陽大 廈——當然,多虧陳瑤指點。 她說:「嘖,平陽大廈?!?/br> 我說:「那就是平陽大廈啊。」 這不廢話嘛,那個在驕陽下銀光閃閃高達二百來米的巨型陽具除了平陽大廈 還能是什么呢?而平陽大廈里還有個平陽大酒店,全省唯一的白金五星,依舊是 個「大」。令人無語。 劇院小廣場倒是綠化得不錯,種了些叫不出名兒的闊葉樹,這時節(jié)竟已有知 了聒噪不止。緊貼著葫蘆底部剜了個淺水池,二十來個噴頭羊癲瘋似地突個沒完 沒了。演出公告牌就立在水池邊,有三場,今天下午在多功能廳, 明天上午和晚上在歌劇廳。這個新編劇貌似反響不錯,好幾家地方報紙都有評論。 昨天中午買煙時我瞄了一眼,省都市報文化副版的頭條就是— —不可避免地,捧得有點過火,什么「立足經(jīng)典,探尋時代精神」,太「大」了 些。 就這功夫,母親打葫蘆后面冒了出來,老遠就沖我們招手。她穿了件米色蕾 絲罩衫,下身束一條靛色過膝長裙,一朵大牡丹花嬌艷欲滴。當頭第一句,她笑 吟吟地問:「你倆看戲不?」看戲就免了,聽聽即可,畢竟演出已過大半。 在母親帶領(lǐng)下,一通七拐八繞后,我們總算抵達了多功能廳的后臺。劇團里 的老熟人都在,候場的候場,換妝的換妝,老油條們一如既往地吹牛逼,小年輕 們反倒青澀漸褪,越發(fā)潑辣起來。既然我的女朋友來了,那自然前臺后臺都是一 場戲。等滿面通紅地被母親領(lǐng)進休息室,陳瑤偷偷掐了我一把。 母親眨眨眼:「早提醒你倆看戲不,還不樂意,聽話不聽音的下場。」 有半個多小時吧,我倆一直呆在休息室。不時有人在門口支條縫,往里窺兩 眼,或偷偷摸摸,或大大咧咧。前臺的唱腔清晰入耳,只是多了層模糊的厚重感, 給原本歡歡慶慶的喜劇平添了幾分哀怨。 五姑娘舌戰(zhàn)張氏夫婦和阮媽的一場戲直聽得人渾身發(fā)抖,她唱道:「喜結(jié)連 理固然好,嫁雞隨雞怨誰人?」這就是新編所謂之「新」了,背景不變,主要人 物關(guān)系與精神內(nèi)核卻已不可同日而語。結(jié)局嘛,王俊卿不舍他的李月娥,張五可 追求她的賈俊英。舊人舊歡,新人新歡,皆大歡喜。令我意外的是張鳳棠居然扮 演阮媽,唱功沒問題,但在形象上實在有點顛覆經(jīng)典了。 全體劇組人員謝幕時,整個后臺只剩下我和陳瑤。她吐吐舌頭,表示這戲聽 著還挺有意思。我說你這可是后知后覺啊。正待撂兩句補刀,外面響起一連串不 緊不慢的嗒嗒聲,慵懶得令人牙根發(fā)癢。很快,休息室的門就被推開。來人「呀」 了一聲,馬上就笑了:「林林來了呀,小美女都帶來了,快來來來,讓老姨好好 瞅瞅!」我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牛秀琴,不由整個人都愣了愣。 待演員們卸妝更衣完畢,天已擦黑。這期間陳瑤被牛秀琴炸了個外焦里嫩。 走出劇院大門時,她長舒了口氣,頗有幾分擺脫老妖婆魔爪 的艱辛與慶幸。其實 她給我使了好幾次眼色,但我又有什么辦法呢。我一扭頭就會瞥見牛秀琴雪白的 大奶。后者裹了件低胸緊身短裙,領(lǐng)結(jié)與胸口間連著一抹透明黑絲,半截乳溝清 晰可見。裙子的顏色更是古怪,斑斑點點的,像是印象派畫家扔掉的舊畫布。哪 怕見識短淺,我也清楚這種在大眾審美里越古怪的東西,價格越是不菲。時尚界 就是這么下作,毫無辦法。 而母親一直在忙活,又是幫卸妝,又是搬道具,至今沒和我說過兩句話。直 到剛剛,她才喊我吃飯,又叮囑陳瑤別落東西。 晚餐訂在附近的一家川菜館,據(jù)我老姨說,「它家的海鮮燒烤很厲害」。雖 然搞不懂為啥川菜館最拿手的是海鮮燒烤,我們還是點了海鮮燒烤。二十來號人, 一包間,三桌。與我們同桌的除了鄭向東、牛秀琴。還有團里的兩位老藝術(shù)家— —也沒多老,姥爺?shù)膸熋枚选R郧霸谑懈栉鑸F,后來和鄭向東一起進了文化館, 當年母親請他們出山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偏偏那年平陽某錄像廳突發(fā)火災(zāi),死 傷四五十人(民間流傳已過百,沒準你也記得,舉國轟動的大新聞,足夠人們興 奮仨倆月)。國務(wù)院發(fā)文件,加強營業(yè)場所整頓,省政府更是信誓旦旦,嚴格娛 樂業(yè)運營審批。所謂「嚴格」,翻譯成老百姓能聽懂的話就是:一般情況下,一 律暫停各類資格證的發(fā)放。后來我知道,演出團體執(zhí)照需向文化局申請,經(jīng)紀機 構(gòu)執(zhí)照需向文化廳申請。以火災(zāi)為界,之前是耗時,之后幾乎是耗命。盡管奶奶 早早祭出了牛秀琴,前前后后還是碾了好幾個月。那陣母親四處奔波,卻乏有收 獲,回到家還得「不聽老人言」,乃至一度想放棄。只是這「演出合同、銀行貸 款都是小事兒」,「砸了人家的鐵飯碗實在不好交代」。 某種程度上講,沒有這幾位評劇界老前輩,就沒有鳳舞劇團。 第一茬生蠔上架時,牛秀琴建議母親講幾句,「反響這么熱烈,咱們也是旗 開得勝嘛」。我搞不懂「咱們」是啥意思。這位老姨就是話多,自打坐下,一對 豐唇就沒消停過,哪怕是對著鏡子撥弄她那大波浪卷時??膳碌氖谴巳司妥谖?/br> 左手邊,不需要什么特殊舉動,大奶也會自動跑我眼里來。可以說,我,作為一 道屏障,犧牲了自己,保護了陳瑤。 母親沒接茬,朝另外兩桌看了看后,笑著搗了搗身旁的小鄭:「你來吧?!?/br> 我以為小鄭會客套幾句,然而并沒有。隨著「那我來?」輕輕落地,他人已 站了起來。 「同志們哪,」攏了攏油光發(fā)亮的頭發(fā),鄭向東拍拍手,清清嗓子,待周遭 安靜下來才開始了他的演講:「同志們哪,這跑劇團呢,擱舊社會就是雜把式, 啊,戲子低賤,下九流,比之底層勞動人民都不如。到了新社會,經(jīng)過戲改嘞, 有成就,也有失誤,啊,我呢,經(jīng)歷過劇團的輝煌,也經(jīng)歷過劇團的,啊——」 他想找詞兒,遺憾的是攏了好幾次頭發(fā)也沒找著,于是不了了之:「我是真希望 咱們這個文化形式能夠發(fā)揚光大,傳承下去,啊,這點跟在座的各位一樣。大家 共勉吧,這次演出很好!最后嘞,感謝文體局對咱們評劇事業(yè)的支持!」 對小鄭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他老這幾句把張嶺話、平海話、普通話糅得 爐火純青。只是「感謝文體局」時,他不是盯著牛秀琴,而是不遠嘶嘶作響的生 蠔。當然,掌聲雷動。牛秀琴伸個大拇指說:「鄭哥講得好?!?/br> 小鄭笑了笑——搞不好為什么,我老覺得那弧度有點僵硬:「你不來兩句?」 「算了吧,」牛秀琴擺擺手,但還是攏攏流蘇坎肩,站了起來:「大家吃好 喝好,睡個好覺,明兒個呢,鼓足干勁,到大舞臺上讓平陽人開開眼!」這么說 著,她端起酒杯,「來來來,都滿上,干了這杯!也多虧咱們團長領(lǐng)導(dǎo)有方!」 大家都站了起來,我也只好站了起來。母親淺笑嫣然,陳瑤則小臉憋得夠嗆。 幾杯酒下肚,鄭向東話就多了起來。嘮嘮叨叨地講平陽大劇院的音響系統(tǒng)怎 么怎么好,過去老縣城的戲臺又如何如何。老實說,挺有意思。于是我就發(fā)表了 下個人意見,搞得小鄭直呼我懂行。他甚至問我是哪個學(xué)校的,讀啥專業(yè)——同 樣的問題也作用到了陳瑤身上。兩位老藝術(shù)家話倒不多,也就跟陳瑤侃了幾句, 夸她長得俊,完了委婉地表示「不來碗湯水面,胃怕是受不了」。 牛秀琴吃得不多,卻一個勁地鼓勵我多吃點。她說她正減肥,不然可不會跟 誰客氣。這么說著,秀琴老姨翹起二郎腿,短裙便縮到了大腿根。 我親姨坐在隔壁桌,右手側(cè)的男人果然是個驢臉。時不時地,她要扭著身子 和陳瑤說幾句——老生常談的長輩關(guān)愛。當我起身送rou遞酒時,她突然拽住我的 衣角,用高分貝的聲音「悄悄」地說:「可以啊,林林。」?jié)M堂大笑中,有生以 來,我第一次瞧見張鳳棠沒有化妝的臉。 母親應(yīng)該很高興,臉蛋都紅撲撲的。除了招呼大家吃飯,她的注意力始終放 在下午的演出上。上座率了、觀眾反響了、失誤了等等不一而足。交談對象嘛, 自然是她的師兄和師叔。偶有兩次撞進那雙水汽蒙蒙的眼眸時,母親都挑挑眉, 沖我身旁的陳瑤努了努嘴。后來我起身派發(fā)小龍蝦,突然響起。很 模糊,像是什么動物的嗚咽。 再回到座位上,母親已經(jīng)走了出去。牛秀琴白酒喝得挺兇,嚷嚷著要跟我碰 杯。推辭不過,我只好滿足了她。她問我在學(xué)校都干點啥,是不是很無聊。我說 就瞎玩唄。這老姨「啪」地在我大腿上來了一巴掌:「瞎玩?你媽交學(xué)費就是讓 你去玩的?」她撐著下巴,豐腴的臉蛋似笑非笑地揚了揚,耳垂的墨綠吊墜晶瑩 剔透。就這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她脖子右側(cè)的領(lǐng)結(jié)邊緣露出一朵淡紫色的斑痕。生猛 而腥鮮的空氣中,我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起身時,陳瑤問我去哪,我說上廁所。 走廊里杵著幾個閑人,樓下大廳人聲鼎沸。然而沒有母親的影子。我沿著走 廊往東踱了兩步,偶一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她打西側(cè)樓道冒了出來。緊繃而尖削的燈光 下,母親款步姍姍,搖曳生姿,大牡丹花似是要從裙子上蹦下來。她問我咋跑出 來了。我說上個廁所啊,憋死了。她笑著捶我一下,怪我這么大了沒個正行。就 在母親要進門時,我叫住了她,表示需要借手機一用。她說:「你的呢?」 我說:「沒電了唄?!?/br> 母親皺皺眉,就把V60遞了過來。她說:「別亂打,不然給媽交話費!」等 母親進去好一會兒,我才打開了翻蓋。 不遠一個胖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仿佛世間所有見不得人的勾當都會在他那 小瞇縫眼里暴露于無形。我只好捋捋手機吊墜,以同樣的目光回敬了過去。胖子 愣愣,嘟囔兩聲就撇過了臉。 131當然有新通話記錄,從上上個周日到今天攏共多了五條。最新的,就是 剛剛——5分鐘前。其中有一條是本機主叫。最長通話時間則在上周三下午,將 近15分鐘。短信一條沒有,興許是母親刪了呢?我埋著腦袋,把鍵盤按得劈啪作 響。也不知哪來的風,火紅的玉石鳳凰抖個不停。我感到手黏糊糊的,說不好是 油、燒烤醬還是自己的汗。 正是此時,一襲馥郁撲鼻,我肩膀給人重重拍了一下。如你所料,鄙人險些 坐到地上。 「干啥呢,」牛秀琴雙手抱胸,笑吟吟地盯著我:「該不是在偷翻你媽手機 吧?嘿你個小毛孩,讓老姨給逮著了吧?」搞不好為什么,她整個人如同泡發(fā)的 鮑魚,珠圓玉潤。 我吸吸鼻子,只覺得眼前的乳溝正以驚人的速度膨脹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