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伉回過神，手一伸將豆子接住，扔進(jìn)嘴里吃了，哈哈一笑，說：“看無名兄長得帥。”

    無名“嗤”了一聲，把飯菜吃完，稍稍洗潄了一下，往炕上一躺，說：“有點累，我要睡一會兒，睡醒了帶你去看仙宮?！?/br>
    樊伉眼睛不由一亮：“仙宮做完了？”

    無名沒有回答，胸口微微起伏，顯然已經(jīng)睡了過去。

    樊伉趴在炕前，看到數(shù)日不見，無名明顯清減了許多，雙頰清瘦，顯是這些日子忙碌壞了。

    “好吧你先睡。”樊伉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心里滿意極了。

    仙宮做好了，現(xiàn)下只等玻璃作坊那邊的好消息了。

    正想著，只見去而復(fù)返的乘光腳步匆匆地又回來了，一臉掩飾不住激動的表情道：“郎君，玻璃作坊那邊來消息了?！?/br>
    第89章

    樊伉頓時來神了：“人在哪兒？快叫進(jìn)來?！?/br>
    乘光轉(zhuǎn)身出去，不一會兒領(lǐng)了一個人進(jìn)來。

    “郎君，人到了。”

    樊伉抬眼一瞧，只見一個高瘦的少年低著頭手里捧著一個托盤，跟著乘光走了進(jìn)來，那人穿著一身發(fā)舊的葛衣，腳上也只穿了一雙草鞋，許是時間長了，草繩都磨斷了。

    “看看，你們燒出什么東西了？”樊伉問道。

    那人沒有說話，乘光上前，小心翼翼地揭開托盤上的絹布，露出一塊一尺見方的東西。

    樊伉走過去，兩手將那個東西舉起來仔細(xì)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居然是一塊燒出來的玻璃。

    玻璃大約三毫米厚，估計是燒制的時候溫度不夠還是雜質(zhì)的問題，玻璃看著不是那么通透，里頭還能看到不少氣泡，顏色也不是后世常見的無色透明，而是帶點天青色，但確實是一塊玻璃不錯，還是那種如果不太挑剔的話，可以直接拿來裝在窗戶上湊和用的平板玻璃。

    樊伉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贊不絕口：“不錯，不錯，已經(jīng)很有點樣子了。”

    說罷將那片玻璃放在桌上。

    乘光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的手，轉(zhuǎn)過來轉(zhuǎn)過去，見他終于將玻璃放下，趕緊小心翼翼地接過來，說：“郎君，當(dāng)心割手?！?/br>
    樊伉并不在意，他注視著少年，溫聲道：“這塊平板玻璃是如何造出來的？你且說來聽聽?！?/br>
    他之前并沒有想到玻璃作坊這么快就能有成果，只是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用吹制法燒掉玻璃。

    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懂，只是曾經(jīng)看過別人吹過玻璃瓶，所以記得個大概，不過配方倒是簡單，稍微學(xué)過化學(xué)物理的基本都知道。

    難的是工藝，值錢的也是工藝。

    但是吹制法倒是可以根據(jù)模具的形狀吹制成形狀各異的器皿，但是并不適合制作大塊的平板玻璃，他自己也在想著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奴照郎君所說做的玻璃吹管，將玻璃吹制成長筒，然后將它剖開攤平就制成這樣的平板玻璃?！鄙倌暌琅f低著頭，解釋道。

    “……”樊伉不由瞠目：“這么簡單？”

    乘光瞧著樊伉的神色不像是惱怒的樣子，知道郎君必是滿意的，暗地里用手肘推了推那少年，那少年卻低舊低著頭沉默著，除非樊伉問話，否則決不多答一句，更不替自己邀功。

    倒是個實在人。

    樊伉看在眼里，更加滿意了。

    雖然說一個人的成功，除了才華，社交也很重要，但是對一個連人身自由都沒有的人來講，有才華就已經(jīng)十分可貴了，他也不能要求太多。

    而且相比那種會迎風(fēng)使舵，能夠左右逢源的人，他更喜歡這種埋頭苦干派，尤其是這個苦干派意外地有一顆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頭腦。

    “你這個想法很好！值得提倡！”樊伉用一種充滿鼓勵的眼神看著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

    乘光知道樊伉這么問起，多半是要抬舉他，連忙踢了踢他，小聲提醒道：“郎君問你話，還不快回答?！?/br>
    真沒見過這么笨的人，這么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把握。

    少年的語氣不悲不喜：“奴沒有名字，打奴記事起，便聽到旁人喚奴賤人?！?/br>
    “……”樊伉愣了一下，說，“這個稱呼可不好聽。”

    雖然這個年代的賤人真的就是字面意義居多，泛指地位卑賤的人，和賤奴賤婢一個意思，跟人品并不直接掛鉤。

    少年的頭似乎垂得更低了。

    屋子里的氣氛頓時沉悶起來，先前的歡快一掃而空。

    樊伉自知失言，解釋說：“名字是別人叫的，并不代表什么。你這么聰明的人，那些人說不定只是嫉妒你，也許是愛護(hù)你，不是有那個說法，賤名好養(yǎng)活嗎……”

    乘光：“……”

    少年：“……”

    不知何時醒過來的無名：“……”

    除了一直低著頭的少年，二人俱都是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

    乘光很想打斷他，郎君你能不能別再說了，再說人家都要哭出來了。

    “算了?！弊灾约簺]有安慰人的天賦，樊伉索性道：“這回你們做得不錯，跟著乘光去領(lǐng)賞吧?！?/br>
    樊伉是個非常喜歡薪酬激勵機制的人。他認(rèn)為做事有功勞就理應(yīng)得到獎賞，這樣人們做事才會更有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效率也才會更高，拿人當(dāng)牲口使命壓榨卻一點兒甜頭都不給的做法他是非常鄙視的。

    這回玻璃作坊的人立了功，自然也是要賞的。

    而且獎賞的東西無非就是兩樣，一是食物，二就是布匹，這兩樣剛好他現(xiàn)在也不是那么很缺，所以表現(xiàn)得很大方。

    “走吧?！背斯馐滞庵噶酥?，示意他跟著出去。

    少年遲疑了一下，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突然跪了下去，說：“奴能不能將這回的獎賞換郎君為奴重新取個名字?！?/br>
    樊伉爽快地道：“行，取名是個大事，我要仔細(xì)考慮兩天?！?/br>
    許是樊伉答應(yīng)得太干脆，少年顯是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樊伉一眼，然后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聲音都有些發(fā)顫：“多謝郎君，奴感激不盡?！?/br>
    看到他的面容，樊伉又愣了一下。

    這位居然就是當(dāng)年在櫟陽城郊無心卻差點將他和劉盈都炸上天的背煤少年。

    上次他見這人傷得厲害，動了惻隱之心，冒著惹惱呂后的風(fēng)險，將他討了過來之后，還不曾想過怎么安置他，然后就一直忙于各種事務(wù)，差點將他忘了，不曾想他居然一路千里迢迢跟著他來舞陽了。

    “你的傷好些了么？”

    少年本來已經(jīng)跟著乘光要退出屋子，聽到樊伉問話，輪到他發(fā)愣了。

    “奴的傷早已痊愈，多謝郎君救命之恩，但凡郎君有何差遣，奴便是一死也絕不推辭?！?/br>
    乘光臉都黑了，忍不住又悄悄踢了他一下，樊伉見了，自然不會同他們計較，反而笑道：“我要你死做什么？千萬記住，你活著對我有用多了。日后你若是需要什么，就直接來找我，若是我不在，就去找乘光?！?/br>
    乘光這才領(lǐng)著人出去。

    出了門，乘光作勢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虛汗，道：“就你這樣，連無名公子一劍都接不住，頂什么用？郎君素來心善仁慈，以后切莫在他面前說那些死的活的，只管用心替郎君辦事就成了，別的少說?！?/br>
    沒看方才無名公子那眼刀子甩過來，割得人生疼生疼的。

    少年悶聲道：“我沒有說謊，我說的都是真心的?！?/br>
    乘光道：“難道只有你對郎君忠心，肯把性命舍與他？你問問這滿莊子上下，是不是一大半的人都跟你一樣，愿意豁出性命去救郎君?！?/br>
    說到傷心處，乘光眼睛也忍不住感慨萬千：“別覺得自己命苦。這個世上苦命人何止千千萬萬，誰沒有三兩件傷心事？生在這個時候，能活著就是萬幸。你看阿沅姊姊，她還是先秦貴族呢？那又怎么樣？還不是家破人亡，好好的世家貴女，最后淪落為奴。我打記事起就沒見過自己的阿翁阿母，從小賣身為奴，打罵挨餓受凍不過是家常便飯，換過三個主家，最后命好被主母買了回來，派來伺侯郎君，這才過上了幾天像人的日子，不然我都忘了自己是個人，不是個牲口?！?/br>
    說到這里，乘光自嘲地笑笑：“說不定在那些主家眼里，我們連牲口都不如?！?/br>
    “唉，不說這些傷心事了，總之呢我們只要記住一件事，以后跟著郎君有rou吃。”乘光最后用樊伉時常說的一句話做了總結(jié)。

    沉默寡言的少年跟在乘光身后，許久之后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屋子里樊伉扭頭看著已經(jīng)睜開眼睛的無名道：“醒了？吵到你了？”

    “睡醒了?！睙o名伸了個懶腰，瞅著桌上的平板玻璃，說：“那就是郎君說的要給仙宮做窗戶的玻璃？”

    “是啊。”樊伉舉起來正要給他送過去，被無名伸臂接了過去，指腹在玻璃邊緣滑了一下，說：“挺鋒利的?！?/br>
    樊伉道：“這種吹出來的還好，要是拿金剛石切出來的邊緣，那才叫鋒利?！?/br>
    這種的邊緣都鈍了。

    無名沒問什么金剛石，將玻璃舉到窗邊，對著陽光仔細(xì)看了許久，點頭贊許道：“果真是仙術(shù)?！?/br>
    樊伉：“……”

    仙術(shù)什么的太夸張了吧。

    這個其實說穿了也是物質(zhì)在特定條件下所發(fā)生的物理化學(xué)反應(yīng)罷了。

    不過，放到人們對于居住的地球的認(rèn)識普遍還停留在地方說的程度上，這確實屬于很高深的學(xué)問。

    要不樊伉怎么在心底里有點鄙視貴族呢？

    那些個世家望族總以貴族自居，認(rèn)為自己是文化人，高人一等，看不起普通人。

    其實在樊伉心里，那些貴族算個屁的文化人，真正的文化人應(yīng)該是這些勤勞聰明的匠人才對。

    貴族們是有學(xué)問，但他們的學(xué)問是為了統(tǒng)治者服務(wù)的，目的只是為了更好地去統(tǒng)治奴役另一群人。

    只有這些匠人的智慧才是真正用于民生民計，推動社會發(fā)展。

    這些人才讓樊伉打從心底里尊重。

    當(dāng)然，這個時候樊伉很不要臉地把自己從貴族的圈子里摘了出來，放進(jìn)了匠人這一類別里。

    “走走走，去看我給你建的仙宮去。”無名把平板玻璃放下，興致勃勃地提議說。

    第90章

    如果讓一個人單憑想象，能想象得出未來兩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樣子么？

    樊伉表示他自己是想象不出來的。

    科技發(fā)展日新月異，別說兩千年，就是兩百年都足夠人世間翻天覆地一回了。

    兩千年？

    那么遙遠(yuǎn)的未來，誰知道世界會變成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