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呼色赫公社各個生產(chǎn)隊里的人會專程跑過來參觀有3層那么高的樓屋，連其他公社的人也紛紛趕至參觀。

    甚至其他城鎮(zhèn)的人也開始想盡各種辦法過來趕時髦——嘿, 三層樓房見過嗎？我見過！

    海拉爾市政負責(zé)草原研究所的同志們瞧著真建起來的樓房, 忍不住跟穆俊卿聊起更高樓層建筑的可能性, 在回海拉爾向上級匯報工作時, 不免常常提起多層高樓的建筑成本和好處, 穆俊卿的名字屢次被說起。

    當(dāng)草原研究所的兩棟三層樓房都建好時，連海拉爾的報紙都刊登了這兩棟了不起的建筑, 以及它的設(shè)計師、建筑師穆俊卿。

    6月最后一天，呼色赫公社收到了來自北京的最新一期《首都早報》，在頭版看到了阿木古楞畫的大幅插畫。

    許多人都拿著報紙指著畫家落款處四個字的特殊名字‘阿木古楞’, 大聲地向所有人嚷嚷：

    “阿木古楞同志！咱們呼色赫公社的社員, 第七生產(chǎn)隊的！”

    場部廣播站讀這篇文章的時候，故意將插畫家阿木古楞的名字也念了出來, 還特意補充了他所在的公社名和生產(chǎn)隊名。

    這是屬于草原的優(yōu)秀青年，必須大聲宣告。

    傍晚夕陽偏斜時，穆俊卿站在正建的牛棚前，指著圖紙表明一層是養(yǎng)牛羊馬的, 二層是養(yǎng)雞鴨鵝或者比較輕的小羊羔的, 一層頂棚要非常高, 需要用整木支撐。

    余光忽然掃見一位剛趕過來參觀三層樓房的人，他說著說著話聲一下頓住，轉(zhuǎn)頭驚喜地望向扎著小辮子，好像又長高變寬了，曬黑了，面容氣質(zhì)都更沉穩(wěn)的少年。

    18歲，成年了，是否還能繼續(xù)稱呼為少年呢？

    “阿木古楞！”穆俊卿將圖紙往另一位建筑工手里一塞，一步走到阿木古楞身邊，大聲地招呼。

    少年轉(zhuǎn)頭，夕陽照亮那雙異色的瞳孔，真的是他。

    “穆同志，你建的樓房真好?！卑⒛竟爬惚持鴤€臟兮兮的、比他還寬的大布包，望向穆俊卿時眼里便含了笑意。

    離家半年多的人，回到家鄉(xiāng)看到任何熟人，都會覺得格外親切。

    “哈哈，你的畫也不錯，我早上看到了！”穆俊卿伸出右手舉高，在阿木古楞默契地也朝他揮來右手時用力與他擊掌交握。

    仿佛兩個兒時的好友長大后頂峰相見，面上都洋溢著充滿活力和朝氣的笑容，意氣風(fēng)發(fā)。

    “小梅在場部嗎？”阿木古楞收回手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你要叫小梅姐。”穆俊卿糾正，“她昨天帶著草原研究所的教授和研究員們回生產(chǎn)隊了，咱們第一茬牧草割完了，準(zhǔn)備都青貯儲存了。研究員們過去做割后的紫花苜蓿狀態(tài)記錄，及夏日生長速度之類的，還要研究青貯窖和青貯技術(shù)?！?/br>
    研究好了，以后說不定會有工廠車間直接大批量生產(chǎn)幫助牧草發(fā)酵的有益厭氧菌產(chǎn)品，那就不用生產(chǎn)隊里的大姐大娘們忙忙活活做酸奶了。

    “知道了，多謝?！卑⒛竟爬阏f罷轉(zhuǎn)身便走向場部馬棚。

    “不休息一晚，趕夜路回去嗎？”穆俊卿詫異地問。

    “嗯。”阿木古楞側(cè)臉點了點頭，接著便馬不停蹄地走了。

    已經(jīng)到這里了，他一分鐘都不想等，更何況是一夜呢

    ……

    北方春夏短，牧草只割兩岔，一次中夏，一次秋天下霜前。

    今年第七生產(chǎn)隊的冬牧場上不止種了紫花苜蓿，還混播了中華羊茅。割后的一周，兩種牧草的恢復(fù)狀況有差異，連rou眼看到的一大片草區(qū)中每一小塊之間都不盡相同。

    林雪君蹲在一片草區(qū)測量土地酸堿度，另一名研究員則在草區(qū)間捉害蟲，觀察附近的蟲類狀況。

    測好了托著本子做記錄時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她快速將想寫的寫好，蓋上鋼筆蓋子抬頭準(zhǔn)備看看是誰來第七生產(chǎn)隊了。

    可她腦袋才仰起來還沒看清什么，便忽然被一個大大的擁抱緊緊包裹了。

    鼻息間是風(fēng)塵仆仆的濕涼氣息，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按在她背上，仿佛想要將她按進他胸膛里一樣。

    怔愣了一秒，她臉上便揚起了大大的笑容。雙手如他一般用力收攏，卻發(fā)現(xiàn)這家伙不過幾個月不見，又變得更高大了。

    手掌下是硬邦邦的背肌。因為日夜兼程，他的衣衫都被汗打濕了，觸手涼涼的，幾秒后又有熱度慢慢透過濕涼的棉布傳遞向她掌心。

    “阿木——”她被抱得身體后仰，腰都要斷了。

    他終于松開她，后退一步，雙眼緊緊盯著她。越望她，他的眼睛越亮。

    兩個人幾乎同時伸出手想要握住對方手臂，仔細打量打量對方是胖了些還是瘦了些。

    手在半途撞上，他們又不好意思地笑著將手收了回去。

    “我以為你還要再過一陣子才回來。”

    “太想回來了，想——”他余光忽然掃到邊上的其他研究員，話音被截住，面孔微微泛起紅。

    “走，回去歇歇。”她伸手要去撈他的包袱，他躲開她的手，太重了，不讓她拎。

    林雪君便走過去牽了他的馬，然后回到他身邊，一齊往家走。

    “喬同志，我們生產(chǎn)隊周游全國的小同志回來了，我先帶他回去，剩下三片草區(qū)你幫我測一下酸堿度。”將工具交給另一位研究員，林雪君笑吟吟轉(zhuǎn)頭，眼睛總也不舍得從阿木古楞身上挪開。

    他原本也一直想多看看她，可每次轉(zhuǎn)眼睛總會撞上她視線，便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看了。

    林雪君瞧著他扭捏又快活的樣子，忍不住哈哈直笑，歡喜地又是拍他背，又是錘他手臂。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高興，咯咯哈哈個不停，明明他什么笑話都沒有講。

    回到駐地，路過大食堂，林雪君撐在木柵欄上，朝里面大聲喊：“王建國，阿木古楞回來了，咱們多做一道rou菜??！”

    “哎！”王建國立即探頭出來，瞧著阿木古楞哇哇大叫：“你都多大了？怎么還在長個？”

    阿木古楞只爽朗笑著，并沒接話。

    知青小院里的大動物們都上山了，阿木古楞沒能第一時間看到小紅馬赤焰，但糖豆在院子里睡覺，他享受到了迎賓犬的熱烈歡迎，不過幾秒鐘便滿臉狗狗口水。

    林雪君讓他先將東西放在院子里，給他打了水洗臉，又蹬蹬跑進屋里給他煮奶茶，轉(zhuǎn)頭見他臉洗臉后濕漉漉地走進來，問他：“你早飯吃了嗎？”

    “路上吃了餅?！彼鋵嵶蛱焱砩弦矝]吃飯。

    “早上大食堂吃的素包子，我去給你買兩個。”林雪君將他按坐在炕上，轉(zhuǎn)身又要往外跑。

    阿木古楞卻拉住她，“我不餓。”

    坐在炕沿，他仰起頭定定看她。

    瓦屋內(nèi)只有小小一扇窗，射進來的光并不足以將大屋照得亮堂，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阿木古楞終于仔仔細細地靜望了她一會兒。

    越是看，他的臉越紅，卻執(zhí)拗地沒有再躲閃開目光。

    林雪君站在他面前，笑容越來越大，笑著笑著又忽然不好意思，撇開頭躲開了他的視線。

    阿木古楞攥著她手腕的手忽地下移，試探地去握她的手。

    林雪君心里一緊，轉(zhuǎn)頭去看他，迎上他被思念和其他某些情意滿注的兩汪眸。

    她只微微遲疑了一瞬，阿木古楞便忽然收緊了手指，仿佛已確定了她的心意，不再猶疑。

    他一點點地回拉，林雪君被扯得小步向他邁進，終于站在了他叉開的雙膝間。

    初成年的阿木古楞已長得太高了，即便是坐在炕沿上，視線與站在他面前的林雪君也幾乎是持平的。

    他們面對著面，太近了……太近了。

    林雪君似乎感覺到他的呼吸打在自己下巴上，微微潮濕的熱。心跳漸漸失速，像是害怕某些過于刺激的事將要發(fā)生，她忽地抽出自己雙手，將之壓在他肩膀上，撐住自己，也使自己和他之間有了這半臂的距離不可再縮短。

    阿木古楞卻并沒有再將她拉近，仿佛只這樣看她便已覺得滿足。

    畢竟他耳朵都燙得要冒煙兒了，恐怕無法再承受更近一步的什么。

    院子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林雪君嚇得猛后退兩步，阿木古楞也快速將原本輕輕搭在她腰側(cè)的手藏到了背后。

    大隊長人還沒進屋，聲音已傳至：

    “阿木古楞回來了？小子人呢？”

    “阿爸！”在大隊長踏進屋的瞬間，阿木古楞忙從炕沿上站起來，他身體拉得筆直，仿佛回到小時候，被老師當(dāng)堂考課文背誦。

    林雪君靠著書架原本也紅著臉驚慌失措，可看見阿木古楞這模樣，忽然就忍不住笑起來。

    晨霧散去后陽光更明朗，歪斜著打進瓦屋，照亮了相擁的大隊長和在他身邊慢慢長成大人的阿木古楞。

    林雪君含著笑意轉(zhuǎn)頭望向窗口外的小院兒，陽光灑在她整個面部。微微瞇起眼，她盡情沐浴這暖洋洋的光。

    方才失速的心跳漸漸恢復(fù)，興奮也平息成了一種幸福感受。

    真溫暖啊，夏天已完完全全降臨在這片草原上了。

    第308章 禮物包圍，不知所措

    浪漫的草原駐地，連門簾子也會唱歌。

    阿木古楞和大隊長在瓦屋里喝了熱奶茶, 初夏本就暖呼呼的，直喝出一身熱汗。

    林雪君靠在桌邊時而走神偷笑，時而回頭專注聽他們爺倆聊天。

    桌子上擺著洗得干干凈凈的酸么姜, 拿起來捏著根部, 從尖兒開始吃，越吃越嫩脆，越吃酸甜味越濃郁。她像兔子一樣一會兒一根一會兒一根，等阿木古楞碗里的奶茶喝完，她已吃掉小半盆酸么姜。

    阿木古楞抬頭看她一眼, 忍不住笑, 也不知道是看她吃‘草’好笑, 還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

    林雪君便也跟著他笑, 大隊長見他們兩個都笑, 就也笑起來。

    仨人平分了盤子里剩下的酸么姜，吃‘草’吃得咔嚓咔嚓響, 又覺得好玩，于是一起笑個不停。

    輕松地靠近椅子里，阿木古楞放松地舒展長腿, 倦怠的感覺襲來, 精神卻覺得懶洋洋地舒坦。

    這大概就是回家的感覺，無論身體累不累, 靈魂都感到安定。

    奶茶喝完了，酸么姜也吃完了，大隊長伸了個懶腰，拎上放在院子里的大包袱。

    阿木古楞隨著他一起往院子外走, 準(zhǔn)備回他的小木屋收拾東西。

    林雪君跟在后面, 忽然湊到阿木古楞身邊, 趁大隊長走在前面，悄悄拉過他左手，把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往他手腕上一套，咔吧一聲扣住了，大小正合適。

    林雪君才要收手，忽然感到手心里被塞了個硬東西，她忙攥住拳將那東西收攏。

    掌心的觸感察覺那是個圈兒。

    她想攤掌看一眼，阿木古楞也準(zhǔn)備抬手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的東西，大隊長恰巧回頭問阿木吃沒吃早飯。

    林雪君立即又將拳攥緊了垂在身側(cè)，阿木古楞則將左手腕悄悄往后一藏，輕聲回道：“吃了點餅子?！?/br>
    抿唇忍住笑，林雪君在阿木古楞背上一拍，叮囑道：“你先回去休息，再去大食堂熱點素包子吃，我去把研究所上午的工作完成了。等閑下來聽你聊聊過去大半年的見聞?！?/br>
    說罷將想要往外跑的小雞小鴨轟回院子，關(guān)上院門帶著糖豆拐向駐地外的冬牧場。

    阿木古楞在大隊長的陪同下回到小木屋，又同大隊長聊了好一會兒過去大半年發(fā)生的事。

    大隊長圍著剛回家的孩子稀罕夠了，終于拍拍他肩膀讓他先忙，自己背著手溜達去山上跟其他人繼續(xù)除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