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熱情地招待外賓, 衣秀玉和穆俊卿也過去握了個手, 但一轉(zhuǎn)身，就都跑去跟林雪君說話了。

    如果說人類還比較顧及顏面和身份，懂得大局與周全，動物們可就全不在意這些了。糖豆和跟著豆叔跑出來的小小狼，完全掠過了那些高貴的賓客，看都不看一眼，直撲上林雪君。

    幾日不見，糖豆的熱情簡直像雪崩。它撲向林雪君的力量好大啊，大到直接將人撲了個屁股墩兒。然后便搖著尾巴，扭動著全身，一邊舔人一邊狂嚎——它真的嚎得好大聲，而且一邊嚎一邊拿甩動的尾巴抽打站在附近的沃勒，氣得沃勒讓開好幾米，瞪它一眼就甩下眾人和狗，朝家里去了。

    因為糖豆嚎得太大聲，大隊長和陳社長及外賓聚在一起寒暄的聲音都聽不清楚了。人類們?nèi)滩蛔?cè)目，真的從來沒見過這么會撒嬌的狗啊，明明那么大塊頭了，還像孩子一樣嚎。

    真是只有狗狗才能無論多大都當(dāng)孩子，如果是人，早被踹屁股了。

    阿木古楞看一眼被糖豆尾巴掃走的沃勒，覺得糖豆就是故意的。這次大家出門帶了沃勒卻沒帶它，它心里肯定要氣死了。

    林雪君也大有此感，如果是別狗還未必有這些心思，但是糖豆的話，一定有。

    所以為了安撫黑白大狗，她昨天晚上在第六生產(chǎn)隊的時候，就藏了rou在布兜里，這會兒忙拿出來往糖豆嘴巴里塞。

    “專門給最乖的糖豆帶的rou哦，最好吃的rou給最乖的糖豆！”說罷，林雪君又抱著大邊牧親了好幾口，一邊親一邊夸：“哇，糖豆怎么這么香啊，抱起來好舒服啊。我的糖豆可真聰明。”

    糖豆的嚎聲終于小了，擰了發(fā)條一樣扭動的身體也平緩許多。

    到這會兒林雪君才看到圍在她身邊急得團團轉(zhuǎn)的小小狼，拍拍糖豆的頭，她撈過小小狼揉了兩下，忍不住感慨：

    “幼崽長得真的太快了，這才半個月的時間，都大得快要抱不動了。”

    拽著阿木古楞的手站起身，林雪君拍拍身上的草屑，一把抓著糖豆的后頸，按著它坐好后，才對尼古拉教授等人介紹道：

    “這是我的邊境牧羊犬，小時得過犬瘟，現(xiàn)在已經(jīng)1歲多了，是草原上牧羊的好手。

    “我的院子里有駝鹿和狍子，屋檐下還有一只偶爾回來住的小貓頭鷹。

    “后院山上放養(yǎng)的大母豬生的一窩小豬里有好幾只混血，教授如果想了解一下我們這邊背靠興安嶺的草原地帶的自然生態(tài)，在我的院子里也能觀察到好幾種?！?/br>
    “你的院子里有個小型動物園?！蹦峁爬淌诖葠鄣匦π?，一邊隨他們往駐地走，一邊好奇地問：“都是你們捉到的用于觀察的動物嗎？”

    “不是的，是我救助的動物?！绷盅┚呐奶嵌沟钠ü勺屗茸?，隨在尼古拉教授身側(cè)陪他聊天。

    直到將科考團送到大隊長給他們安排的木刻楞里，請他們先做休息，林雪君才終得自由，一身輕松地奔回家。

    照例先上炕，然后就是拉著衣秀玉的手嘮嗑，互相訴說這些日子遇到的事。

    結(jié)果林雪君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連科考團的外賓成員都沒介紹完。

    在哪里睡覺也不如在家里舒服，林雪君這一覺睡了快一個小時，醒來時只覺得渾身松快，舒服極了。

    在外面跑了半個月，餐風(fēng)露宿，即便每到一個生產(chǎn)隊或公社場部都會被招待，但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只能在野外啃餅子。

    林雪君早啃得牙都酸了，想大食堂想得天天做夢回家吃飯。

    中午步出知青小院，拐進大食堂看到王建國的時候，她眼淚都要流下來了——衣食父母啊，此刻的王大廚看起來是如此的親切。

    走到大隊長招待客人的長桌上，林雪君才坐下跟尼古拉教授和伊萬等人說上句話，就被王建國端上的食物驚呆了。

    熱騰騰的東北雞蛋醬，一大盤子水靈靈的飽滿蔬菜——夏天實在太好了，有蔬菜吃！

    接著是一人一碗的肥牛蓋飯，爆炒的肥牛和蘑菇，搭上一些用鹽水煮得油綠的豆子，一勺一勺地蓋在香噴噴的白米飯上，冒著令人流口水的香氣。

    最后還有一人一碗的渣渣牛rou香菜豆腐湯，每一口湯里都吃得到細(xì)小的渣渣rou碎，又鮮又彈，特別開胃。

    林雪君瞧見食物后，心里眼里就沒有尼古拉教授這些人了。

    假裝客氣地配合大隊長說了一兩句“大家盡情吃，不要客氣”之類的話，她手上已經(jīng)捏了個比硬幣大不了多少的嫩紅色小蘿卜。

    甩去洗蘿卜時沾的水，夾一筷子雞蛋醬抹在蘿卜上，咔嚓一口，水潤爆汁，清甜中透著種小脆蘿卜特有的淡淡的辛辣。咸味能逼出蘿卜的甜，所以越是咀嚼，汁水越多，甜味就越濃。

    哪兒好都沒有家好啊！

    他們的大食堂，真的是天堂飯廳！

    吃了半飽，林雪君才顧得上抬頭看看尼古拉教授等人吃得開心不開心。卻見伊萬蹩腳地握著筷子，吃得渾身冒汗，得一直用袖子擦額頭，才不至于讓汗水糊了眼睛。

    尼古拉教授和安娜等人雖然吃得更文雅一些，但也看得出來他們很享受這頓美食。

    阿木古楞抬頭瞥一眼伊萬，之前這個蘇聯(lián)大個子還在馬車上啃餅子的時候點評中華美食不如蘇聯(lián)美食，看對方現(xiàn)在這個忘我的樣子，應(yīng)該再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大食堂窗口處，王建國雙肘搭在高柜臺上，笑呵呵地看外賓們、陳社長和其他社員們大快朵頤，心情甚好——他最近新增加的愛好，就是找個地方趴靠著，一邊曬太陽吹暖風(fēng)，一邊看自己的顧客們酣暢進食的樣子。

    那真是精神愉悅啊，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給他的靈魂做按摩一樣快活。

    這大概就是成就感吧。

    “司務(wù)長，我就說準(zhǔn)沒問題吧。”王建國轉(zhuǎn)頭看見司務(wù)長抹完廚房桌子、菜板等物走過來，笑嘻嘻地問。

    “小王同志很有想法啊?！彼緞?wù)長不吝夸獎地拍拍王建國肩膀，之前他本來還犯愁自己不會做地道的蘇聯(lián)食物，王建國就笑著說蘇聯(lián)人干嘛來了中國也要吃家鄉(xiāng)菜，當(dāng)然是嘗嘗外地鮮了?，F(xiàn)在看來還真是，就算他們做了蘇聯(lián)食物也未必能做得地道，倒不如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長，讓這些外國人好好享受一下中華美食的好。

    瞧著客人們吃得香，他終于放心了，總算沒有辜負(fù)大隊長的期望啊。

    中午飯后正是全天最熱的時候，大隊長安排著肚子溜圓的客人們?nèi)バ菹ⅰ?/br>
    陳社長卻跟著草原局的專家張勝利神秘兮兮地找到林雪君，并一道走向知青小院。

    穆俊卿和衣秀玉等人站在院外的小路上，好奇又關(guān)切地探頭探腦。

    “也不知道什么事，連我都不讓回家了?！币滦阌癖е匕褐^，恨不得耳朵能長到家門口。

    “那個張勝利是盟草原局的吧？是不是草原上有啥事兒要林同志配合?。俊绷硪晃恢鄦柕?。

    “這才剛到家，又有新活，讓不讓人歇歇啦?！币滦阌裼行┬奶?，好賴也要等把外賓送走呀。

    “有陳社長在，如果真的很辛苦，他會幫忙推拒的。”穆俊卿朝著知青瓦屋望了望，轉(zhuǎn)而對衣秀玉道：

    “一起去吳老師的教室看會兒書吧，你要是困了，就在吳老師那兒對付著睡一會兒?！?/br>
    “嗯……”衣秀玉點點頭，走出去好多步，仍有些惦記。

    希望是好事兒吧。

    …

    坐在自己家圓桌邊，面對著一位專家大叔，一位公社社長，林雪君本來還有些拘謹(jǐn)，擔(dān)心是有什么大事要說。

    哪知張專家根本不給她緊張擔(dān)心的機會，二話不說便掏出一個有些厚度的信封，推到她面前，在陳社長的見證下，爽快道：“林同志，這是草原局給你發(fā)的這個月的工資。”

    大概給人發(fā)錢這件事，對誰來說都是件豪爽瀟灑的事吧，張專家一臉的得色，笑吟吟地望著林雪君。

    “以后每個月都有嗎？可我也就春天的時候為草原做了點事。”林雪君有些受之有愧地道。

    “像你這樣的專才，有多少，我們草原就要多少。這也算是做個樣子了，讓其他年輕人們都看看，只要肯學(xué)、有專長，這片草原就有機會留給你們。”張勝利這一路都投入在工作中，很少跟誰聊工作以外的事。如今看來，私底下他其實是個很爽快耿直的人。

    “多謝張同志。”林雪君收好信封，忍住立即掏錢數(shù)錢的沖動，將之捏在了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

    “存著點，要用在正地方，盡量用在自己的學(xué)習(xí)和成長上?！贝箨犻L王小磊安排好外賓們的午休，也趕了過來，進屋后第一句便像長輩一樣叮囑林雪君。

    “嗯?！绷盅┚χ胍鹕韼痛箨犻L拉把椅子。

    王小磊擺了擺手，示意她坐著，自己隨手拉了椅子過來，坐在了她身邊。

    “是的，要勤儉節(jié)約?！标惿玳L也笑著點了點頭，現(xiàn)在她的工資高了，想買什么肯定都買得起，這就更需要有規(guī)劃性地花錢，不能養(yǎng)成鋪張浪費，有多少花多少的習(xí)慣。

    “非常感謝你對今春工作的貢獻(xiàn)，我來之前，局長就關(guān)照我，讓我多夸獎鼓勵你?！睆垊倮犃盅┚膬晌婚L輩做過親切的叮囑，才從兜里掏出一個小胸章遞給林雪君：

    “草原局勞動獎?wù)?，局長專門讓我給你帶過來的?！?/br>
    “啊！”林雪君欣喜地接過來，手指反復(fù)描摹獎?wù)律暇碌膌ogo圖案，愛不釋手。

    在這個時代，這些徽章是最代表榮譽的東西了。

    生產(chǎn)隊里好多人前年得的獎?wù)拢歼€得意洋洋地戴在胸口呢。誰看到戴獎?wù)碌娜硕嫉酶呖匆谎?，這比后世的名牌上身□□耀得多了。

    要知道，她還聽說第八生產(chǎn)隊有個男同志，因為自己的榮譽獎?wù)卤扰笥焉俣员啊７且T足勁兒狠干，等自己也得到一樣多的獎?wù)铝?，覺得配得上女方了，才終于揚眉吐氣、高高興興地帶女朋友去場部領(lǐng)介紹信登記結(jié)婚。

    她仔細(xì)地將新章別在胸口，跟去年的優(yōu)秀勞動者獎?wù)?，接犢?biāo)兵獎?wù)碌?個獎?wù)聞e在一起，把胸口裝點得亮閃閃的。

    “太高調(diào)了，我都不好意思天天戴。”林雪君抬起頭，見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有些羞赧地道。

    “戴著吧，是榮譽，讓別人都看看?！贝箨犻L慈愛地看著林雪君，眼神里滿是欣賞和喜悅。

    替她高興。

    三個人又跟林雪君講了幾句，張勝利讓林雪君今天在家里休息休息，下午他和大隊長帶著外賓隊伍去草原上考察，第七生產(chǎn)隊的工作，可以由大隊長介紹一部分。

    等她明天休息好了，再帶著科考團往夏牧場上走。

    林雪君感謝過大家后，一直將他們送到院門口才折返。

    陳社長回頭看一眼布置得工整漂亮的知青小院，耳中聽到大隊長跟張勝利說：“別人發(fā)工資會買布啥的，她的錢就從來不買衣服頭花。別的小姑娘愛俏，想辦法找人幫忙買蘇聯(lián)來的那種連衣裙——”

    “普拉吉?！睆垊倮釉?。

    “對，小梅從來不買?！贝箨犻L立即點頭。

    “好孩子啊，知道節(jié)儉！”

    “是的?！贝箨犻L笑著點頭，他就喜歡聽別人夸小梅。

    得意過了，大隊長轉(zhuǎn)念心里卻又想：小梅的確是不買穿的，但其實也沒多節(jié)省，她那些花銷啊，都用在買吃的上了！

    第194章 受歡迎的好獸醫(yī)

    在翻過一片草坡時，糖豆忽然離開林雪君，朝著不遠(yuǎn)處疾奔。

    因為上午睡夠了, 午覺反而睡不著，林雪君干脆攤開信紙，給家里人和杜川生教授寫信。

    這一段時間發(fā)生了許多事, 她有許多話想跟爸爸mama講, 也有許多事要跟杜川生教授匯報。

    隨身攜帶的鋼筆越用越順滑，家書很快便寫好了。

    再提筆給杜川生教授分享草原上夏天的雨，和冬天春天抗災(zāi)后綿延至今的效果，真是越寫細(xì)節(jié)越多。

    喜悅好像是分享不完的，越分享, 越是翻倍地多。

    于是盡量精簡后, 她又開始描述帶尼古拉教授等人科考的事。

    【……蘇聯(lián)人的監(jiān)察預(yù)測意識很強, 他們一直在努力創(chuàng)建蝗災(zāi)、白災(zāi)、旱災(zāi)、澇災(zāi)等災(zāi)害觀察、預(yù)測和追蹤。試圖從中尋找所有災(zāi)害的規(guī)律, 比如蝗蟲的遷飛路徑、旱災(zāi)澇災(zāi)的關(guān)系等等。

    包括他們對抗災(zāi)害, 以及做預(yù)防的方法和能力很強，在太多地方都需要我們?nèi)W(xué)習(xí)和思考了。

    但他們也有一些問題, 比如因為工業(yè)的發(fā)展發(fā)達(dá)，在各種工作都比較依賴機械和工具。當(dāng)一些工作無法通過機械和工具完成時，他們就顯得有些無力了。

    也因此, 尼古拉教授和其他幾位蘇聯(lián)考察員對我們在草原上做的事非常驚訝, 在他們的土地上，人們一般不會手牽手用身體抵擋洪水, 更不可能在過于寬闊的草原上，通過人工來鑄造牛糞墻、潑灑爐灰冰渣、搬運水資源……

    因為這些事，我很驕傲，驕傲是這片草原的一份子, 驕傲自己是中國人。

    同時我也感覺到更重的責(zé)任, 如果我們國家能更發(fā)達(dá), 讓水電等資源的運輸都變得更容易和便捷，如果有更多好的機械能代替人力，如果有更好的種植優(yōu)質(zhì)牧草的辦法、養(yǎng)殖牲畜的手段，我們的人民就不用拿汗水和自身的健康去換取草原的平安和農(nóng)牧業(yè)的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