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你干活的人員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到時候只要你帶著他們，教好他們，看好他們就行?！?/br>
    林雪君笑著道：

    “穆大哥這些針對鳥巢的研究很好，陳木匠造凳子桌子之類也許比你厲害，但造鳥巢或許也不如你。說不定讀過這些筆記以后，你就是咱們公社最厲害的鳥巢專家了?！?/br>
    “……”穆俊卿眼睛直直地望著她，呼吸漸漸急促，既覺緊張，又感激動。

    捏著筆記的手指不自覺用力，察覺到紙張被壓得褶皺了，他忙又珍惜地松手，小心翼翼將之撫平。

    垂眸望著這些林雪君重新整理過的筆記，沉默了幾分鐘后，他才低著頭似自言自語般地道：

    “其實……我們都渴望得到你的夸獎?！?/br>
    “啊？”林雪君以為他在思考執(zhí)行細節(jié)，已經(jīng)開始東張西望，忽聽他開口，不解地看過去。

    “……”穆俊卿轉(zhuǎn)頭對上她充滿疑惑的眼睛，羞赧地笑笑，又將目光轉(zhuǎn)回自己放在膝上、捏著筆記的拇指上，“這近一年里，你做了太多事。

    “在我們的心目中，你是文武雙全的。又有文化，又能做事情。連開槍、跟牧，甚至進森林采藥、上山爬樹都很厲害……”

    他想起之前在草場上，頂著大風(fēng)，自己對塔米爾說的話。

    那時候四野沒有其他人，他捂著大皮帽子低頭艱難前進。塔米爾快步趕過來，走在他前面替他擋風(fēng)，還像頭老黃牛一樣轉(zhuǎn)手拉著他一起往前走。

    那時候他有感而發(fā)，為了壓住風(fēng)聲，大著嗓門喊：

    “我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少了點男子氣概?！?/br>
    塔米爾聽到他的話并沒立即回答，拽著他走到一處避風(fēng)坡，帶著他蹲靠在坡后背風(fēng)處。跟他一起喝水休息時，才開口講：

    “沒有文化才不行呢。我沒文化，就跟別人說不上話。馬騎得再好，槍打得再準，又有什么用呢?！?/br>
    在那一瞬間，他體會到了他和塔米爾自我審視時，不約而同的小小自卑情緒。

    也隱約明白過來，他們各自在傾訴時未盡的話語，其實是一樣的。

    塔米爾心中有一種對‘有文化、理性又聰明’形象的崇拜之情；

    他心中的崇拜，則是‘敢想敢干、能跟大家打成一片、不怕苦不怕臟地做成一件又一件事情’；

    這兩種自認不足，且最向往的特質(zhì)，一旦重疊，就具象成了一個人。

    穆俊卿望著自己右手拇指壓住左手拇指，無意識地輕搓，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林雪君被夸得不好意思，哈哈兩聲，拍拍他肩膀：

    “你認真研究學(xué)習(xí)了，恰逢遇到生產(chǎn)隊有這樣的需求。

    “機會遇上有準備的你，這也就跟你的老師陳木匠有關(guān)，其他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

    說著她站起身，將胸口揣著的鐵盒子拍得啪啪作響，一邊往外走一邊道：

    “穆大哥，謝謝你的糖，我就收下啦。

    “人工鳥巢的制作和放置工作，從現(xiàn)在開始吧。

    “每天做多少，什么天氣去放置，你自己安排好，回頭跟大隊長匯報一下就行。

    “我先走了?！?/br>
    “我送送你?！蹦驴∏涿幕貞浿谐殡x，換上個爽朗的表情，跨著大步隨她出門。

    穆俊卿送林雪君出門，院子里的幾人都抬頭與林雪君作別，目送他們出院子。

    大家心里都羨慕穆俊卿跟林雪君一起到生產(chǎn)隊、一起成長起來的知青情誼，最近也很羨慕其他那些肩負了看起來比伐木更重要的防旱防蟲工作的同志們。

    待穆俊卿走回院子，捏著單子點了幾個伐木社員的名字，宣布大家一起被分派了‘防蟲工作’中很難、很具技術(shù)性、很重要的一環(huán)工作后，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刨子或斧頭，高興地歡呼笑叫。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勞力能托付給更被認可、更有意義的工作，每個人都想當英雄，想做功臣。

    林雪君走遠后聽到身后傳來的喧鬧聲，忍不住回頭眺望院子，嘴角也跟著高高挑起。

    繞過陳木匠家門外的小路折返知青小院，路過阿木古楞的小木屋，林雪君敲門聽到他應(yīng)聲后推門邁進去。

    小木屋被燒得暖呼呼，爐子上還有一鍋奶茶正咕嚕咕嚕地冒泡。

    阿木古楞照舊伏案趕工畫畫，面前顏料、畫筆擺陣一樣鋪了滿桌。

    “頭抬起來，眼睛不要一直看畫，隔幾分鐘就轉(zhuǎn)頭透過窗戶遠眺6米以外的景物，這樣做能幫助眼睛休息，比閉目養(yǎng)神還有效呢。”林雪君走到他身后，低頭打量他畫出的一張又一張草藥寫實水彩畫，“怎么樣？快畫完了吧？”

    “差8張，畫完后就能跟著大家一起去勞動了?！卑⒛竟爬闾ь^道。

    多少人羨慕他不用去草原上喝西北風(fēng)挨凍，他倒一直急著想快些干完手里的活好去草原上吹冷風(fēng)。

    “別著急，質(zhì)量要保持好。”林雪君從懷里掏出鐵盒，捏了一顆大白兔放在他手邊，“穆大哥給的，一人一顆。”

    說罷拍拍他肩膀，轉(zhuǎn)身出了木屋。

    在阿木古楞院外的小路上，她遇到牛棚清理員，對方一見她就迎過來，說牛棚里出了件怪事，非得請林獸醫(yī)去看看是不是牛生病的癥狀。

    林雪君將鐵盒往狗窩上一放，屋都沒進就被牛棚清理員拽走了。

    到了牛棚，對方立即將一堆牛糞山指給她看。

    原來最近清理員發(fā)現(xiàn)了個奇異的事：平時都隨處拉尿的牛，竟出現(xiàn)往一個地方拉屎的現(xiàn)象。

    連著幾天早上清潔員過來打掃的時候，都會發(fā)現(xiàn)一個牛屎組成的小山堆兒——這可太奇怪了，難道大母牛們還學(xué)會定點拉屎了？

    前所未見，聞所未聞！

    咋地？他們第七生產(chǎn)隊的牛不僅長得好，還有智力層面的提升？

    林雪君也皺眉疑惑，她可沒學(xué)過牛生什么病會做這樣古怪的事。

    “不是你清理過來的嗎？”她問。

    “不是！我每天晚上睡前檢查母牛們狀況時，都還沒有牛糞堆，第二天早上就出現(xiàn)了！”清潔員信誓旦旦道。

    當晚吃飯時林雪君跟大隊長提起了這處古怪，大隊長也不知道咋回事。

    問了放牧的人也表示不清楚，大隊長干脆晚上安排了人每隔半小時過來查看一下。

    在半夜輪到林雪君去牛棚查看時，如麥田圈一樣神奇又古怪的‘牛糞堆’現(xiàn)象始作俑者終于現(xiàn)身——

    刮超級大風(fēng)的冬夜，一個黑壯的身影在牛棚里忙忙碌碌。

    林雪君背著獵槍站在牛棚門口看得哭笑不得，大聲喊道：

    “蒙克！你大半夜不睡覺，跑過來掏牛屎？

    “你不能讓大母牛自己拉屎嗎？”

    大母牛用得著你幫忙掏屎嗎？這事兒也有人上癮？大半夜偷摸來干？

    蒙克忽聽這一聲喝，嚇了一跳，忙倏一下抽回手臂。剛被做了直腸檢查的大母牛腸道括約肌舒展又收縮，啪啦啦幾團牛糞噴出。

    “哎呀呀！”蒙克被牛糞砸到，驚叫地忙往后跳，撞在另一頭剛被‘服務(wù)’過的母牛屁股上，惹得母牛哞哞直叫。

    林雪君走過來，看一眼地上被他掏堆而成的牛糞堆，撓頭問：“你咋回事嘛？”

    抬頭一看，蒙克滿頭冰碴子，流的汗都被凍結(jié)了——這是有多愛掏牛糞啊，都凍成啥樣了還天天來呢。

    蒙克不好意思地想要撓頭，手湊到臉邊忽聞到臭味，這才想起手上沾得都是牛糞，忙又垂在身邊。

    林雪君示意他先把手洗洗再說，他這才轉(zhuǎn)身去洗手擦。

    待蒙克再站起身，終于組織好語言解釋道：

    “我們生產(chǎn)隊隊長沒聽林獸醫(yī)的話，今年秋天仍給去年難產(chǎn)的母牛人工授精了西門塔爾大牛犢子。我得多多練習(xí)，好好學(xué)習(xí)，不然要糟糕了?！?/br>
    他心里掛牽著大家辛辛苦苦養(yǎng)的牛，因為跟林雪君學(xué)到了給牛做檢查、接難產(chǎn)大牛犢的方法，才更要勤練，想確保自己回生產(chǎn)隊后能干得了這工作。

    人一旦有了能力，有了救牛、幫人的可能，也同時背負了責(zé)任，有了壓力。

    “……”林雪君望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嘆息道：“你學(xué)得很好。如果回生產(chǎn)隊以后遇到問題，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別給自己施壓太狠，晚上還是要好好睡覺的。”

    上午干活，下午學(xué)習(xí)，晚上還要上實踐課，他不要命啦。

    “明白了。”蒙克戴好手套，小學(xué)生挨訓(xùn)一樣在林雪君面前低著頭，站得筆挺。

    瞧著他的樣子，林雪君心中情緒復(fù)雜，拍拍他肩膀，勸他回去睡覺，并向他承諾接下來幾天的課上會帶著大家再鞏固一下這些技巧。

    “謝謝林老師?！泵煽烁吲d地忙不迭道謝。

    林雪君拍拍母牛寬厚的背，真好，今年大母牛們冬天雖然也有掉膘，但沒有一頭像去年那般瘦成骨頭支著皮的‘牛帳篷’。

    轉(zhuǎn)頭間臉上帶了笑容，她故作嘆氣狀道：

    “你也別天天晚上來掏牛屁股，讓它們也歇歇吧?！?/br>
    “啊……好?！泵煽藢擂蔚丶t了臉，一邊撫摸牛屁股，一邊撓頭。

    “哈哈?！?/br>
    第160章 狗糧好吃

    …出一身汗，連骨頭縫里都舒服了。

    在穆俊卿開始帶著隊伍大造特造鳥巢時, 幾匹虛弱牛羊先后被卡車、拖拉機和大馬車運到了第七生產(chǎn)隊。

    一同被送過來的，還有一車一車的草料。

    之前各生產(chǎn)隊把人送到第七生產(chǎn)隊來跟林雪君學(xué)習(xí)知識，現(xiàn)在連牛羊也送來了——這群老弱病殘也需要林獸醫(yī)。

    林雪君看著生產(chǎn)隊為照顧好這群病弱, 緊急在知青小院不遠處, 頂著風(fēng)蓋新棚圈，心疼大家的辛苦。

    在給場部打電話的時候，便忍不住道：

    “陳社長，我倒沒什么，可是這樣一來, 我們生產(chǎn)隊社員們的工作量都增加了, 快忙不過來啦。”

    電話里, 陳社長笑問了句“是不是要獎勵??？”, 接著不等林雪君回答, 便承諾道：

    “明年給你們擴張牧場，添勞動力。”

    掛斷電話后, 陳社長將林雪君匯報給他的所有關(guān)于防旱防蟲害的措施工作在腦內(nèi)轉(zhuǎn)了一遍，又對照著她之前請送信的同志帶回來的防范策略及詳解報告，深入思考了十幾分鐘。

    接著, 他便拿上這份報告, 召集了場部所有經(jīng)驗豐富的老牧民、有知識的專員和領(lǐng)導(dǎo)班子一起開會。

    4個小時后，會議終于結(jié)束。

    按照大家商定的結(jié)果, 陳寧遠立即安排人去各生產(chǎn)隊通知，根據(jù)林雪君同志擬寫的報告和場部商定的決策，要求每個生產(chǎn)隊都規(guī)劃出針對自己生產(chǎn)隊特性，合適的防范執(zhí)行方案, 并盡快向場部匯報, 以期在第七生產(chǎn)隊求學(xué)的各生產(chǎn)隊學(xué)員們回家后, 能立即展開針對明年可能到來的危機的防御工作。

    在各生產(chǎn)隊針對自身情況制定的因地制宜‘策略方案’依次匯報回場部時，陳寧遠拿到了來自首都的《科學(xué)探索報》，看到了杜教授關(guān)于‘草原沙化預(yù)防與治理’的最新論文文章，和杜教授署名下方林雪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