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哥?！?/br>
    “林大哥~”

    四個人對熟悉的林雪君、衣秀玉都只是點點頭，瞧見幫忙稀釋來蘇水的林雪松反而全恭敬地打招呼。

    “哎，都來了？”林雪松才端起裝滿來蘇水的盆，就被穆俊卿接了過去。

    “放哪兒？”穆俊卿端著盆，左右張望。

    “放這兒吧。”林雪君指了指桌邊的椅子。

    穆俊卿將盆放下，林雪君伸手入盆，手上沾了稀釋后的來蘇水后，朝著穆俊卿等四人便是一通彈：“都消一下毒?！?/br>
    手電筒到位了，衣秀玉抓了藥去灶臺邊熬煮。

    林雪君取出珍貴的麻醉劑，又喊阿木古楞去找小賣部的銷售員借秤。得給大貓稱一下重，仔細(xì)計算一下麻醉藥的使用量。

    十幾分鐘后阿木古楞趕回來時，明天要為了棚圈擴建而搬家的秦大爺居然帶著自己喜歡追貓的大黑狗也跟了過來。

    “我路上遇到了秦大爺，他家有大秤?！卑⒛竟爬阒匦孪戳耸只氐阶肋吚^續(xù)給手術(shù)器械消毒。

    “我的秤比小賣部的秤還準(zhǔn)呢?！鼻乩蠞h將秤遞給穆俊卿去消毒，接著蹲身也用來蘇水洗了洗手，之后又往自己和大黑狗身上彈了許多來蘇水。

    探頭看看一直被自家黑狗追的大貓，秦老漢嘖嘖兩聲，皺眉問張大山：“這是咋地了？這回跟我家大黑沒關(guān)系吧。”

    之前大貓身上出現(xiàn)少毛多傷的情況，張大山總說是被大黑狗追的。

    張大山轉(zhuǎn)頭瞪一眼秦老漢，不樂意搭理他。

    “秦大爺，明天要搬家，你不用回去收拾東西嗎？”衣秀玉用專門稱藥材的小秤配好了正確比例的中藥，沖洗過后入鍋煎煮，轉(zhuǎn)頭看向似乎準(zhǔn)備坐下不走了的秦老漢。

    “明天大隊長帶人來幫我搬家，我啥也不用管?！鼻乩蠞h目光還黏在大貓身上，覺得自己身上臟不愿往知青們的大炕上坐，他拒絕了穆俊卿搬椅子給他的提議，直接靠著炕沿坐在了地上。

    抱住自己的大黑狗，他一邊摸一邊嘀咕：“你看，你的老伙計生病了。”

    張大山聽到這話忍不住又轉(zhuǎn)頭瞪了秦老漢一眼。

    整天被追得上躥下跳的貓可不承認(rèn)大黑狗是什么‘老伙計’，宿敵還差不多。

    ‘手術(shù)桌’邊，林雪君將大貓身側(cè)垂落時會碰到肚腹的長毛剪短，用沾了來蘇水的布巾幫大貓擦拭過全身。

    阿木古楞用干凈的布巾反復(fù)擦洗了大貓腹部，又用手紙吸干水份。

    大貓喝了鹽糖水后，慢慢的體溫有所恢復(fù)，精神也rou眼可見的好了許多。

    用大秤給它稱重過，林雪君拿著珍貴的麻醉劑正計算著藥量，考慮著手術(shù)時長等內(nèi)容，屋外忽然又傳來腳步聲。

    下一刻，衛(wèi)生員王英穿過敞開著的大門走進來，探頭道：“聽說林獸醫(yī)要給貓做手術(shù)，我想過來學(xué)習(xí)一下?！?/br>
    她挎著自己的藥箱，手里捏著筆記本和鋼筆，掃視一圈兒屋里的人，最后將目光落在林雪君身上。

    “可以，王英同志，你消一下毒，過來捏棉花團，手術(shù)中出血的話，你來把血吸走。”林雪君正犯愁動手術(shù)的話人手不夠，王英一來，阿木古楞就能從‘小護士’的位置上解放，那么就可以幫她做別的工作了：

    “阿木古楞，你來拿止血鉗等東西，在手術(shù)中配合我?！?/br>
    “好?！卑⒛竟爬銓⒚藁ǖ葨|西交給噴過來蘇水也仔細(xì)洗過手、戴上帽子的王英，并向王英介紹了所有器具的名稱，叮囑在手術(shù)中林雪君需要的話，王英要及時將器具遞到林雪君手中。

    待阿木古楞站到林雪君另一邊準(zhǔn)備好，穆俊卿等四位男知青也舉著四把大手電筒分站在了圓桌四邊，從東南西北四個角度打開手電筒，齊齊照向圓桌中央。

    大貓喝過鹽糖水后連續(xù)幾天滴水未進的虛弱終于漸漸褪去，它掙扎著想翻身逃離，林雪君趁它徹底緩過來前給它注射了麻醉劑，并將它仰面綁緊在桌面上。

    幾秒鐘內(nèi)，大貓便出現(xiàn)麻醉狀態(tài)，捏出大貓的舌頭，固定好它的頭，確保它身體各項器官沒出現(xiàn)問題，林雪君這才放下聽診器，沉默著接過王英遞過來的手術(shù)刀。

    窗外大母牛巴雅爾只往室內(nèi)看了一眼，便撇開了腦袋，屋里手電筒光聚在一堆兒，從各個角度將大貓照得沒有陰影，實在太刺目了。

    院子里的糖豆見屋里人多，搖著大尾巴便往里闖。喜歡看熱鬧的小紅馬也探著腦袋噠噠噠地登堂入室。

    林雪松忙將一狗一馬趕出屋，并咔吧一聲關(guān)上了屋門。

    阿木古楞在林雪君選定的位置做消毒處理時，靠著炕沿坐在地上的秦老漢摸著大黑狗，低聲道：“就當(dāng)送你的老伙計一程吧?！?/br>
    大狗像聽懂了人話一般，趴地的身體霍地支起。它啪嗒啪嗒走前幾步，火熱前爪一抬人立而起。它前爪團貼在胸前，后腿微微踉蹌地左右搖擺，仰著頭往圓桌上看，瞧見‘任人宰割’的大貓后，忽然仰頭‘汪汪’了兩聲。

    手術(shù)臺上的大貓明明已經(jīng)被麻醉了，聽到狗叫卻還是抽動了下被緊繃著的左前爪——撓狗鼻子最狠的，肯定是這只爪。

    林雪君手捏著手術(shù)刀，轉(zhuǎn)頭看向人立著仿佛很關(guān)心大貓的大黑狗。

    林雪松忙過去抓住大狗頸圈后部將它拉回秦老漢身邊，“手術(shù)最忌諱打擾，秦大爺，要不你還是回去睡覺吧。”

    秦老漢撓撓臉，抬頭見張大山正憤怒地瞪自己，只得無奈起身，拽著不情愿離開的大黑出了屋門。

    秦老漢出了院門，幫忙將院門關(guān)緊，轉(zhuǎn)頭看一眼窗口透出的燈光，嘆口氣背著手穿過黑暗往家里走。

    他的大黑狗跟了幾步，忽然轉(zhuǎn)身跑走。

    雖然院門進不去，它卻攀立在木杖子外，左蹦右跳地往里看，呼哧呼哧地守著，任秦老漢怎么喊都不肯走了。

    ……

    張大山如雕塑般站在瓦屋圓桌‘手術(shù)臺’邊，在林雪君的刀劃開大貓肚腹，鮮血匯聚成血珠，血珠匯聚成溜兒向下流淌時，他身體輕輕搖晃了下。

    攥緊拳頭，他忍耐著沒有挪開視線。

    王英快速吸走遮擋傷口的鮮血，林雪君將刀口擴充到三指寬，足夠伸指進入后將手術(shù)刀放在一邊。

    王英擦過鮮血后立即又去清洗手術(shù)刀。

    林雪君的手指小心翼翼探入大貓腹腔，給小動物動手術(shù)需比大動物更小心，小動物的血管和內(nèi)臟都更細(xì)更薄，更容易破損出意外。

    找到貓腸后，它輕輕將之拉出傷口，手指輕捏確定拉出的一段腸子里沒有異物和潰瘍等病狀后，將腸段從前端推回腹腔，手指用巧勁兒再將后段腸子拉出繼續(xù)檢查這一段是否有異物，如果沒有，照舊從前端推回，如此往復(fù)。

    室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爐灶上煎煮的中藥在咕嚕嚕響，再就是林雪君檢查腸段時戴著膠皮手套的手指與腸段碰觸的黏膩接觸音。

    王建國幾人雖然高舉著手電筒，卻都不約而同地撇開頭不敢看鮮血淋漓的貓腹，光聽著那聲音都覺得渾身寒毛直豎，恨不能找塊棉花堵住耳朵。

    手觸檢查腸子過半時，林雪君的后槽牙已經(jīng)咬得開始發(fā)酸發(fā)疼，后背也出了一層汗。

    轉(zhuǎn)頭深呼吸，她停頓了幾秒便繼續(xù)檢查，大貓身體虛弱，手術(shù)時間越短對它身體的壓力越小，她得快，再快一點。

    張大山仍抱胸站在原地，林雪松請他到一邊坐坐，他只搖搖頭，目光始終盯著手術(shù)臺。

    林雪松望望張大山微微佝僂的背，轉(zhuǎn)頭再看向手術(shù)臺的目光不由得肅然。

    灶臺上的中藥煎好了，衣秀玉拎起煎鍋，用爐鉤子勾過爐圈蓋子將爐子蓋好，又將煎鍋放在爐圈子上保溫。

    她發(fā)出的這些清脆聲響，在安靜的室內(nèi)被無限放大，所有人的耳朵仿佛都被這聲音震得痛了。

    夜里起風(fēng)，林雪松關(guān)上窗戶，抬腕看表，不知不覺間已過了0點。

    林雪君額角汗水匯聚成滴，王英忙捏著手紙輕輕吸走汗滴。

    四周緊張的氣氛令王英感到胸口發(fā)緊，想到將來自己也許也有機會上手術(shù)臺，為病人做開腹手術(shù)，她手指竟不由得輕輕發(fā)顫。

    她應(yīng)該多來幫林獸醫(yī)做手術(shù)，多見見這樣的世面，不然心理素質(zhì)太差了。

    “?。　绷盅┚鋈话l(fā)出一聲低呼，嚇得王英渾身一顫，捏著的手紙簌簌落在了斜面上。

    “找到了！”林雪君再次驚喜低呼，抬起頭，對上王英驚懼的眼神，她又轉(zhuǎn)頭去找張大山：“找到了，找到了！是腸梗阻，是腸梗阻！”

    她急促地呼吸，手指捏著小腸上鼓起發(fā)硬的部分，干咽一口，一直繃著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身上瞬間冒出一層熱汗。

    “水?！鞭D(zhuǎn)頭看向大哥。

    林雪松忙找到她的水杯，打開蓋子遞到她口邊，抬起喂她暢飲。

    再次深吸一口氣，見張大山一直繃成一條線的嘴唇無意識地開啟，她點點頭，收回視線，仔細(xì)檢查過鼓起的腸段后，再次確認(rèn)這里的確是梗阻部位，這才執(zhí)小刀選位開口。

    手指輕擠，一團軟膠一樣未能被消化的東西冒頭。

    林雪君捏住后輕輕提拽，梗阻物被捏出的同時，后部被堵住的內(nèi)容物也流淌出來。

    一股酸臭味道漸漸彌漫，林雪松忙又推開窗。

    穆俊卿幾人眉頭鎖死，仰頭轉(zhuǎn)開腦袋努力呼吸清新的空氣，舉電筒的手發(fā)酸，便換一個手繼續(xù)舉。

    做一臺手術(shù)太不容易了。

    又黏又硬的軟皮子一樣的梗阻物后面還連著一根粗麻線，小心緩慢地拽了好半天才將東西完全拽出腸道。

    麻線足有一米長。

    “這是吃了啥?！睆埓笊桨櫰鹞骞?，低聲咕噥。

    癥結(jié)解決，林雪君整個人都輕快許多。

    她快手快腳地在腸段切口內(nèi)外均灑上土霉素粉，這才穿針引線開始細(xì)細(xì)縫合。

    腸子縫好了塞回肚腹，確保貓腹內(nèi)恢復(fù)原狀，又開始層層合腹。

    最后一針縫上，林雪君收回手站在‘手術(shù)臺’邊，久久未動。

    穆俊卿幾人收起手電筒，阿木古楞帶著王英做起術(shù)后消毒和清理等工作。

    林雪君的肚子忽然咕嚕了一聲，站在邊上手酸得一個勁兒輕甩的王建國轉(zhuǎn)頭望一眼林雪君，摸摸自己肚子，是餓了。

    “家里還有啥吃的？”他看向衣秀玉。

    “東西都在廚房和側(cè)臥?！币滦阌襁f了杯熱茶到林雪君唇邊，對方終于動了，偏頭就著衣秀玉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碗熱茶。

    王建國在廚房和側(cè)臥溜達(dá)一圈兒，抱著大白菜就去后院水缸里舀水洗菜去了。

    等他開始在菜板上咚咚切菜，林雪君終于緩過勁兒來。

    “等貓從麻醉狀態(tài)恢復(fù)了，觀察一下狀態(tài)，我再給它喂點鹽糖水，狀況好一些后把湯藥給它喂了。之后如果沒什么別的狀況，你就可以把貓帶回去了。

    “接下來愈后才是大難題，你得找一個布兜給它做個衣服，套上后一個是保暖，再一個是防止它動的時候蹭開傷口，也防止它舔傷口。

    “之后每天都要給傷口上藥，還要喝藥，只要不感染，慢慢傷口能恢復(fù)，它就好了?！?/br>
    “成?！睆埓笊诫p手攥在一起，在某個瞬間，似有靈光竄過他的大腦，使他產(chǎn)生了些對生命不一樣的感悟。

    可惜那靈光竄得太快，他沒能真正抓住它。

    那種感動和興奮的情緒卻被體悟到，他走到手術(shù)臺邊，看著自己的貓。在決定救它的命，在林獸醫(yī)真的找到梗阻位置做完這臺手術(shù)后，他對大貓的感情好像也發(fā)生了變化。

    伸手輕輕撫摸它的爪墊，在它酒醉般擺動四肢想要站起來、發(fā)現(xiàn)不能很好地控制身體后憤怒地低吼時，他心口忽然變得熱騰騰的。

    ……

    大貓被擦干凈，用布巾裹好后放在炕上暖呼呼地慢慢恢復(fù)。

    桌子擦洗干凈變回飯桌，衣秀玉煮好的奶茶鍋放在中間，9個小碗圍擺了一圈兒，碗碗盛滿奶茶后，各自捧了咕咕地喝。

    王建國和好面、搟好面，一個番茄切丁用熱油炒出汁后再下土豆丁，香味炒出來了，早準(zhǔn)備好的大盆泉水入鍋。

    柴火呼呼地?zé)?，湯水汩汩冒大泡后，切好面片一片片撇進沸騰的大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