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一秒還在記掛著的人今夜徹底消了睡意，獨坐到了天明時分。

    糯米和竹葉混合的清香被熱氣騰騰的鍋蒸發(fā)了出來，天未透亮，世界還是淺藍色的，尾羽鮮艷雞冠火紅的雄雞已經(jīng)仰頭高鳴，叫聲喚醒了沉睡的人兒。

    姜南停在岑歸年的門前，略微躊躇后抬手敲了敲。

    沒等幾聲過去，房門就開了，已經(jīng)穿戴完畢的岑歸年站在門邊。

    他面容憔悴，雙眼浮腫，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姜南征楞了幾秒，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店家說他們這里有特色早餐，我們下樓吃頓早餐？”

    “好?！?/br>
    姜南總覺得岑歸年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更深的東西，讓他捉摸不透。

    岑歸年一覺醒來，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不少。

    還總是對著他出神，像是被什么奪了舍般。

    姜南一手用筷子壓著，一手揪著葉子往上提，又白又糯的糍粑就剝落到碗里了。他習慣性地把弄好的挪到岑歸年面前。

    可這次岑歸年給推了回來。

    “你自己吃?！?/br>
    姜南險些要以為他還記著昨天的事兒沒消氣，然而岑歸年又把自己剝好的那塊放進了姜南碗里。

    他出口的話跟他的動作一樣干脆利落。

    “你吃。”

    不愿意吃他剝的，卻把自己剝好的拿給他。

    姜南接過，“謝謝?！?/br>
    岑歸年的心抽痛了幾下，沾滿汁水的手指不禁蜷縮，“不要和我說謝謝?！?/br>
    以后都不要說。

    姜南：……

    岑歸年低著腦袋看不清表情，手上剝?nèi)~子的動作沒半點耽擱。

    姜南的碗里逐漸堆得高高的，岑歸年自己的碗里倒是空空如也。

    岑歸年又一次把東西放到裝滿的碗里，在半路被姜南攔下來了。

    “別給我了，我吃不完的?！?/br>
    岑歸年也不強求，筷子一轉(zhuǎn)扔回了自己的碗里。

    姜南覺得岑歸年今天怪怪的，分明昨天還是個別扭的吵鬧小孩，今天就成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小媳婦姿態(tài)了。

    姜南靜靜地觀察了他的動作良久。

    岑歸年今天似乎很怕和他對視，幾次視線相撞都以他生硬的垂首結(jié)束。

    “昨天的事，是我抱歉?！?/br>
    姜南思來想去，應(yīng)該還是和昨天的事兒脫不了關(guān)系。

    為了岑歸年能恢復正常不那么別扭，姜南主動檢討起自己，“明明挺好的氛圍，都是我惹你生氣了……”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沒等姜南說完，岑歸年先應(yīng)激似地抬頭反駁了。

    “揪著你的過去不放的人是我，非要纏著你要一個分手的真相，等來了答案又不愿意相信繼續(xù)糾纏的人也是我，僅僅只是因為你沒有滿足我想知道的就胡攪蠻纏還發(fā)脾氣的人還是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說的事兒，拎不清的人是我?！?/br>
    非要逼著姜南自揭傷疤的岑歸年才是個自私自利的蠢蛋！

    姜南什么錯都沒有。他只是習慣了先低頭，習慣了包容。

    “難道不愿意說出口就是錯的嗎？”

    岑歸年腫著的雙眼又在冒出的熱氣中熏得發(fā)紅，看起來好不可憐。

    “你最大的錯只不過是沒在我糾纏不休的時候給我一拳再罵我滾?！?/br>
    岑歸年懷疑姜南的血都要比別人更暖一些，就算別人已經(jīng)踩在他的傷口上撒鹽了，他也還是說不出一句重話。

    永遠都是這幅溫柔且包容的態(tài)度。

    岑歸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大聲說話，他說到激動又開始對姜南大聲說話了。

    他又搞砸了。

    姜南對不起。

    他快要在自責和愧疚里溺斃了。

    姜南未出口的話盡數(shù)換做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他總算是知道岑歸年為什么一大早表現(xiàn)得格外反常了。

    意識到犯錯了的小孩想要主動來道個歉，找不到臺階急到團團轉(zhuǎn)。

    姜南沒覺得岑歸年有什么錯。

    換作任何一個人莫名其妙被甩了多年后被敷衍了一個理由，估計都會想知道真相吧？

    被敷衍了一路，覺得不高興，這也沒有什么問題。

    岑歸年為放不下的真相焦躁，姜南為逃不開的過往痛苦。

    這幾天他們都被這個名叫“往事”的玩意兒折磨得心力交瘁。

    岑歸年的唇角牽扯出勉強的弧度讓人分不清他是想哭還是想笑。

    “既然這樣，那就算我們都做錯了?！苯戏畔铝丝曜樱降亟o岑歸年遞了個臺階下，“那你也和我說一聲對不起吧?！?/br>
    “對不起?！?/br>
    岑歸年的聲音不帶一絲遲疑地響起。

    他終于等到了這個臺階述說內(nèi)心的歉疚，不等姜南說完，他就先連滾帶爬地下來了，唯恐這個臺階消失。

    “嗯?！苯宵c了點頭說，“我接受了?！?/br>
    岑歸年臉上的表情凝滯了幾秒，并未露出姜南所預想的如釋重負。

    他漆黑的瞳孔沒有一絲光亮，深沉得像是要把注視他的人吸進他的世界。

    那里是片沒有生命的黑色沼澤地。

    姜南：“其實我本來記性就不好，過去發(fā)生了很多的事情，我都忘得七七八八了。都記不清了，那還抓著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是故意不說，就是覺得實在沒什么必要。”被風吹得飛起來的發(fā)絲又被初升的晨曦染成金黃色，姜南目光平靜，“我覺得都不如珍惜現(xiàn)在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