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聽到他這句話，彌景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就把屈云滅賣了個徹底：“大王臨行前一晚，他邀請我一起喝茶，煮茶期間，他讓我不要將此事告訴你，他認(rèn)為如果陳留出了什么事，只要不傷及根本，你就一定不會告訴他，所以他拜托我來做這個通風(fēng)報信之人?！?/br>
    蕭融都做好聽到噩耗的準(zhǔn)備了，結(jié)果就這？

    他眨眨眼，先問了第一個疑惑：“為什么找你？”

    彌景：“大王說我是王府中唯一一個不會被你勸動的人，我只做我認(rèn)為對的事?！庇悬c(diǎn)道理。

    于是蕭融又問了第二個疑惑：“那你為什么要把這事告訴我？”

    彌景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蕭融會這么問他：“因為我只做我認(rèn)為對的事啊。如今我就認(rèn)為，告訴你才是對的事?！?/br>
    蕭融：“……”

    他忍不住道：“要是大王知道了，又該看你不順眼了。”

    彌景淡淡一笑：“無妨，大王就是看我再不順眼，也不會真的做出什么來?！?/br>
    蕭融呦呵一聲：“你還真是自信?！?/br>
    多少次屈云滅想要付諸于行動啊，要不是他拼死拼活的攔下來，彌景早就出去二度流浪了。

    這些話蕭融是不會說的，就算他知道彌景是個為了天下蒼生什么都能忍的人，他也不想用沒有任何意義的口舌之爭考驗他，這世上最經(jīng)不起考驗的就是人心。

    但他不說，彌景也知道他后面想說什么，屈云滅有什么情緒都是寫在臉上的，想藏起他的想法，那也要屈云滅配合才行啊。

    默了默，彌景又道：“這與自信無關(guān)，是我已經(jīng)看到大王的自制力了，那天晚上大王不止拜托我通風(fēng)報信，還透露了兩句他的真心話，他說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十個鮮卑也不夠償命的。”

    蕭融臉色一變，他立刻替屈云滅反駁：“不，大王只是隨口一說，他不會這么做的！”

    彌景看向蕭融，他的表情寫著，這話你信嗎？

    蕭融：“……”

    而看到蕭融啞口無言之后，彌景才笑了一聲：“大王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一定會這么做的?！?/br>
    蕭融急急的張口，還想再說什么，但彌景又說道：“而聽到大王說出這樣的話，我感到十分欣慰?！?/br>
    蕭融：“……啊？”

    彌景挑眉：“十個鮮卑都不夠償命，經(jīng)歷了如此悲痛欲絕之事，卻還能克制住自己，只將怒火發(fā)泄到仇人身上，不得不說大王的這句話，一下子就讓我安心了，他不再是那個因為一點(diǎn)小事就會殺人的鎮(zhèn)北王，我也不必再擔(dān)心他突然就會大開殺戒了?！?/br>
    蕭融愣了好一會兒，然后他瞅瞅彌景：“本來他也不會，那都是外面的謠傳?！?/br>
    這話他說著一點(diǎn)都不虧心，因為他已經(jīng)忘了正史上死在彌景懷里的小皇帝了?！?/br>
    原來這就是彌景突然改變態(tài)度的原因，蕭融感到有點(diǎn)開心，因為這回不是他的努力，是屈云滅無形中幫了忙。

    感受了一會兒雀躍的心情，蕭融才歪著頭問彌景：“這么說來，他似乎很擔(dān)心我會出事?！?/br>
    何止擔(dān)心，根本就是提都不能提，一提就掀鍋子。

    沉默半晌，彌景微笑道：“你也的確是個該擔(dān)心的樣子?！?/br>
    蕭融的心情更好了。

    因為不止是他擔(dān)心屈云滅，屈云滅也擔(dān)心他，他怕屈云滅死在外面，而屈云滅怕他死在陳留。

    挺好，很公平。

    知道受苦受難、百爪撓心的不止自己一個，他這心里立刻就平衡了。

    掀開被子，蕭融當(dāng)即下床，他精神抖擻的說道：“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正好，這么晚了也沒人會來找你了吧，你一半，我一半，速度快一些的話，說不定三更你就能回去了。”

    見彌景呆愣著不動，蕭融還擰著眉催他：“快啊，磨蹭太久，可就要超過三更了?！?/br>
    彌景：“……”

    難怪他對你心生妄念。

    你跟他一樣，都是恩將仇報、卸磨殺驢的主。

    第83章 絕路

    結(jié)果蕭融的這場罷工就堅持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而且因為他黃昏時睡了一覺，入夜之后他越發(fā)的神采奕奕，這就苦了佛子了，出征前一晚睡不著那是個例，多數(shù)時候他的作息都非常規(guī)律，這是他還是個沙彌的時候留下來的習(xí)慣。

    微微打個呵欠，彌景努力的睜大眼睛，繼續(xù)舍命陪君子?！?/br>
    時間回到這一日的午時。

    夏口的民宅中，陳建成終于不再打太極了，他跟周椋有說有笑，還對周椋宣傳他們清風(fēng)教的信念，清除帶有濁氣之人，還天下一個海晏河清。

    周椋面帶微笑的聽著，時不時就對陳建成點(diǎn)點(diǎn)頭，實際上他心里想的是，都是千年的狐貍玩什么聊齋，若世上真有清氣和濁氣一說，那你們清風(fēng)教就該是第一個被清除的?！?/br>
    就像陳建成不怎么看得上周椋一樣，周椋也不怎么看得上陳建成這個清風(fēng)教教主。

    正史上的周椋離開了黃言炅之后，很快就投到了賀庭之門下，賀庭之有三千門客，不管誰投他都來者不拒，而周椋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習(xí)慣，不管賀庭之本人有沒有這么海納百川，他終歸是擺出了這樣的態(tài)度來，而天下人看重的就是這個態(tài)度。

    所以這一回逃走，周椋的第一反應(yīng)也是先去賀庭之那里看看，行的話他就留下，不行再走。

    但他比較倒霉，首先他這回的叛逃沒有正史上那么從容，他殺了黃言炅的屬下才匆匆離開，那個鎮(zhèn)北王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自己跟他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guān)系，他居然差人畫了自己的畫像，張貼在陳留和周邊的城鎮(zhèn)當(dāng)中，害得他東躲西藏了好一陣子，才把那陣風(fēng)口熬過去。

    后來等他終于回到南雍，本想立刻就前去東陽，然而他還沒到東陽，剛走到宣城的時候就聽說東陽王已經(jīng)離開了，他親自率兵前去響應(yīng)鎮(zhèn)北王的號召了。

    周椋：“…………”馬屁精！

    明眼人都知道，東陽王這一來一回最起碼半年的時間，如果周椋先去東陽等他，那就得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還得盼著東陽王沒有死在和鮮卑的戰(zhàn)爭當(dāng)中。

    在這天下態(tài)勢瞬息萬變的時候，別說半年了，可能兩個月局勢就全然變化了，周椋又不知道賀庭之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明主，如今的他認(rèn)為自己的時間才是最寶貴的。

    既然東陽王不行了，那他就去找別人，而身為一個士人，不管周椋這人有多小肚雞腸，他還是有幾分人脈，況且魚找魚、蝦找蝦、烏龜專找大王八，真正跟周椋合得來的朋友，也都不是什么善茬。

    就在朋友的推薦之下，周椋得知了清風(fēng)教教主也在搜集幕僚的消息，沉吟許久，周椋還是決定過來看看。

    清風(fēng)教資產(chǎn)雄厚，且盤根錯節(jié)，等閑人都無法奈何他們，但他們的缺點(diǎn)也很明顯，一是不受各勢力的待見，二是沒有專業(yè)且龐大的軍隊，三是成也信念、敗也信念，他們靠狂熱的教徒發(fā)家，而狂熱的教徒也不是完全聽他們的，一旦發(fā)現(xiàn)教主等人有私心，并不是真的想要對這個天下肅風(fēng)正氣，這些狂熱教徒的反噬會比一支軍隊打過來還恐怖。

    當(dāng)然，這都是見到陳建成之前的想法了，見到陳建成之后，周椋又在心里排出了第四條缺點(diǎn)，教主自私自利的同時心里還沒有一點(diǎn)數(shù)，被這樣的人領(lǐng)導(dǎo)著清風(fēng)教居然沒出過事，真是奇哉怪哉。

    陳建成試探周椋，周椋也在試探陳建成，老實說他倆半斤八兩，但非要分的話，那還是周椋更勝一籌。

    因為陳建成不管他給自己臉上貼什么金，實際上的他主業(yè)都是一個神棍，雖然他非常非常想成為有帝王之資的人，但不好意思，在成就霸業(yè)上，他還不如黃言炅厲害呢。

    而周椋是天生的政客，不管他這人性格上的缺陷有多明顯，他的能力還是毋庸置疑的。

    在和陳建成聊了好幾天之后，周椋甚至出現(xiàn)了一個奇妙的想法，他覺得他能對陳建成取而代之，或者讓他變成自己手中的提線木偶，這樣一來，清風(fēng)教的資產(chǎn)就全都是他的了。

    就這樣，這倆人越聊越投機(jī)，互相都覺得能利用對方，也是在這一日，陳建成終于圖窮匕見，他神秘的對周椋笑了一下，說他知道周椋在陳留城遇到了什么，他也知道周椋對蕭融這個人的痛恨，而他愿意幫周椋一把，除掉這個人。如果得到他的幫助之后，周椋真能順利將蕭融除掉，那這就是周椋對天下清明做出的貢獻(xiàn)，也是他交到清風(fēng)教的軍令狀，他不必再從底層做起，而是直接就能變成他身邊的護(hù)法之一。

    陳建成身邊的護(hù)法沒有定數(shù)，少的時候幾個人，多的時候十幾個人，全看他自己心情。

    他以為他拋出的橄欖枝已經(jīng)夠慷慨了，但周椋聽完他的話，又在心里給他記了一筆。

    這是他這輩子最丟人的時候，陳建成居然知道？！崽種，你還是去死吧，等我掌權(quán)了，我要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xì)⒐猓　?/br>
    但他沒有拒絕這件事，越想讓上官信任自己，越要辦成一件大事，殺掉蕭融恰好能證明他的能力，而清風(fēng)教這種從不露面的風(fēng)格也深得他心，至少這樣鎮(zhèn)北王就不知道是誰殺了蕭融了。

    周椋都已經(jīng)開始在心里細(xì)細(xì)琢磨如何殺掉蕭融了，甚至都已經(jīng)把計劃的框架做好了，而這時候，門外進(jìn)來一個清風(fēng)教的教眾，他拿了一封信給陳建成，而陳建成抽出來掃了一眼，表情微微一變。

    片刻之后，他當(dāng)著周椋的面把那封信燒了，然后又對周椋笑了笑：“先生有所不知，外面的局勢產(chǎn)生了一些變化，你我所商議的事情怕是要暫時擱置了?！?/br>
    聽到這里周椋感覺還好，畢竟逐鹿天下就是如此，時時刻刻都要根據(jù)彼時的態(tài)勢來做出反應(yīng)，但讓他不淡定的是陳建成的下一句話。

    “于天下而言，那蕭姓小兒不過是一只無傷大雅的虱子，真正的害群之馬，還是他所效忠的鎮(zhèn)北王?！?/br>
    “天下苦鎮(zhèn)北王久矣，不知先生可有什么計策，能幫天下除掉鎮(zhèn)北王么？”

    周椋靜靜看著他，半晌過去才發(fā)現(xiàn)，他不是開玩笑的。

    “…………”

    神經(jīng)病，你還真這么想的??？?。?/br>
    時間回到今晚。

    蕭融和佛子在陳留激情加班的時候，屈云滅也還沒入睡。

    大軍已經(jīng)集結(jié)在雁門山下，明天就會朝著盛樂出發(fā)。

    多年夙愿終于要了結(jié)了，若是旁人此時都應(yīng)該是激動的睡不著覺，可屈云滅他不是尋常人，所以他不是激動的睡不著覺，他是痛苦的睡不著覺。沒了。

    真的沒什么可寫的了……

    頭疼的看著空白的信紙，所有他能寫的東西，前幾日他都已經(jīng)寫過了，今夜他是真的被榨干了。

    在對著信紙枯坐了半個時辰之后，屈云滅決定不再為難自己，直接出去找救援。……

    他本想去找虞紹燮，畢竟這位是全軍當(dāng)中唯一一個他信得過的文化人，但在找到虞紹燮之前，屈云滅先看到簡嶠的屋子還點(diǎn)著燈，他疑惑了一下，于是推開門走進(jìn)去。

    簡嶠正在寫給蕭融的密信，信上密密麻麻全是他對原百福的意見，屈云滅的動作把他嚇了一跳，他回頭就是一個怒視：“大膽！進(jìn)本將軍的房間竟敢不敲門？！”

    屈云滅一腳踹到他的椅子上，他收了力道，所以只是把簡嶠踹的晃了晃，沒有踹倒。

    “放肆！在本王面前還敢自稱本將軍？！”

    簡嶠：“……”

    他的氣勢頓時萎了下去，一邊低眉順眼的站起來，簡嶠一邊借著收拾桌子的動作，把那封信壓在了信紙的最下面。

    屈云滅果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小動作，不過他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簡嶠正在寫東西，于是他問了一句：“你在寫什么？”

    簡嶠連忙把另一封信拿過來，“寫家書，我同夫人約好了，每半個月給她去信一封，讓她知道我還安好?！?/br>
    屈云滅嗤笑：“才半個月。”

    真正關(guān)心你的人是不會讓你半個月寫一封信的，只會讓你天天寫！

    簡嶠：“……”

    他聽出來了屈云滅的未盡之語，但他很想說，半個月已經(jīng)很不錯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大王您一樣，為了送一封信還能抽出好幾百人專門建驛站的好嗎？

    能老老實實待在屈云滅身邊多年，且?guī)缀醪辉趺春退a(chǎn)生爭執(zhí)，靠的不是屈云滅和他從小長大的情誼，而是簡嶠從不做口舌之爭的美好品質(zhì)?！?/br>
    一到這時候，他就乖乖低頭，不管屈云滅說什么都應(yīng)和他，絕不跟他唱反調(diào)，但今日的屈云滅沒有得理不饒人，他只是看著簡嶠那個厚厚的信封，疑惑的問了一句：“你在信中寫了什么？”

    簡嶠眨眨眼，他沒有解釋，而是直接把信紙展示給屈云滅看。

    反正都是家中瑣事，他和夫人成婚已經(jīng)好幾年了，也不會在信里寫什么rou麻的情話，所以他給的毫無壓力。

    而屈云滅接過來，越看臉色越垮。

    簡嶠自覺沒寫什么不合適的東西，但看在屈云滅眼里，簡嶠這就是妥妥的炫耀，看看他寫的第一句話——吾妻見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