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萬萬不可! 第97節(jié)
不管這些話到底能不能成真,最起碼對此時的蕭融來說,它們確實起作用了,蕭融慢慢的躺下去,他也不再看著屈云滅,而屈云滅看著他半闔上的眼睛,突然,他也問了一句:“你也沒有哄騙我,對嗎?” 蕭融掀起眼皮,不懂屈云滅在說什么。 屈云滅:“你讓我一定回來,那我回來之后,你會好好的在這等我嗎?” 蕭融緩慢的眨了兩下眼睛,然后嫌煩一樣的翻過身,用背對著屈云滅,但在屈云滅說什么之前,他聽到蕭融悶悶的發(fā)出一個鼻音。 “嗯?!薄?/br> 從蕭融的房間里出來,屈云滅獨自回自己的住處,之前的月亮還掛在比較低的地方,如今卻是月上中天。 從記事起他不知道風餐露宿過多少次,跟月亮有關的記憶是那么多,他曾在月光之下殺過人,趕過路,也曾躺在幕天席地當中,抱怨今日的月亮太亮或是太暗。 但以后都不會了,因為以后他只要看到月亮,他能想起的都只有今夜,還有那個為他執(zhí)劍起舞的人。 明日要出征,可現(xiàn)在的他毫無睡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可能會在這里站上很久很久,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回想那個曼妙又超絕的身影,但意外還是降臨了。 今夜月色非常好,彌景也睡不著,所以他提著一盞燈籠出來,想要找個干凈的地方打坐,誰知這么晚了,屈云滅跟個木頭樁子一樣的站在路中間,彌景只顧著看腳下有沒有小蟲子,都沒注意到對面有個人,要不是燈籠先撞到了屈云滅,搞不好彌景還得跟屈云滅來個親密接觸。 一想到那樣的場景,兩人都感到一陣惡寒。 彌景:“……” 屈云滅:“……” 寂靜的夜晚,耳邊只有蛐蛐在叫,連青蛙都找地方睡覺去了,這兩人對視片刻,都遵循著一個原則——敵不動,我不動。 最后還是屈云滅打破了僵持的氣氛,他問彌景:“喝一杯嗎?” 彌景:“…………”* 假山的涼亭里,彌景的燈籠放在了石桌上,出家的和尚不喝酒,出征的主將也不喝酒,所以他倆中間放的不是酒壺,而是茶湯。 夜風帶來涼意,本來讓人感到燥熱的炭火,如今卻成了取暖的好東西。 煮茶也是屈云滅來,他熟練的往里面加著佐料,時不時還看看火候,他體熱,平時不愛喝這東西,但這不代表他不會煮,在他小時候高洵之很是忙碌,那時候就是小小的他坐在一旁,給高洵之煮茶喝。 這應該是比較賞心悅目的一個畫面,畢竟大王顏值也很能打,他穿上士人服就能讓蕭融挪不開眼,做這圍爐煮茶的士人愛好,舉手投足之間更是魅力十足。 但坐在他對面的人是彌景,這都不能算是拋媚眼給瞎子看,而是拋媚眼給熊瞎子看?!?/br> 彌景默默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大王今日好雅興?!?/br> 屈云滅瞥他一眼:“出征在即,多年仇恨即將一筆勾銷,這興致自然就上來了?!?/br> 彌景微笑:“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蕭公子又說了什么體貼大王的話?!?/br> 要是換了旁人,聽到彌景這樣揣測自己的想法,大約都會有點不高興。但屈云滅從茶湯上抬起頭,他定定的看了彌景一會兒,然后他的嘴角就十分得意的翹了起來:“也有這個原因在。” 彌景:“……” 屈云滅:“但他沒有說體貼本王的話,今晚的他對本王很是不敬,不過他的不敬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況且即使他說著不敬的話,本王也能明白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br> 彌景靜靜看著他。 屈云滅盯著彌景,本來還算和善的臉色漸漸變得不虞起來。 彌景:“……”罷了。 他再次微笑道:“哦?不知蕭公子想表達什么意思呢?” 屈云滅這才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他擔心本王會在戰(zhàn)場上出事,他不舍得本王奔赴疆場,唉,有這樣一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幕僚在身邊,叫本王如何能放心離去呢。” 彌景:“…………” 他一臉復雜的看著屈云滅,總覺得他應該是誤會了什么。 但屈云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法自拔,而等他脫離出來的時候,他又一瞬間變了臉,目光沉沉的望著彌景,他張口說道:“所以本王要拜托佛子一件事?!?/br> 彌景等著他后面的話。 “蕭融讓我日日都給他發(fā)信證明平安,但他從未說過他要給我發(fā)信,想來若是陳留這里出了什么事,只要不傷及根本,為了不打擾北邊的戰(zhàn)事,他一定不會告訴我,而不管是虞紹燮還是張別知,乃至是高先生,他們都太聽蕭融的話了,唯有佛子你,你不會被他說動,關鍵時刻,你只會做你認為對的事,本王說的可有錯?” 彌景望著他,他也笑了一下:“不錯。” 屈云滅這才露出一個滿意的神色來:“那就勞煩佛子了,本王對鮮卑志在必得,但若蕭融有什么事,再滅十個鮮卑也不夠給他償命的?!?/br> 彌景聽著屈云滅的語氣,他微微蹙眉,“蕭公子歷來都不喜大王遷怒他人,假使蕭公子出了事,也不一定便是鮮卑的責任。若大王一意孤行,蕭公子怕是會著惱。” 屈云滅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著彌景:“若他還能管我,我便再聽他一次,若他沒法再管我了,那我殺一千還是殺一萬,又有什么關系么?” 彌景怔愣的看著他,而屈云滅給自己盛了一碗茶湯,剛出鍋的茶湯燙得很,喝到嘴里甚至讓人感覺不到溫度,只能感到那尖銳的刺痛,就像他剛剛說的假設一般,即使只是一個假設,也仿佛是一盆guntang的水猛地潑在他心里,讓他本能的想要躲避。 彌景的神情有些愕然,心中陡然而起的警惕也在屈云滅這突然沉默下來的態(tài)度當中漸漸落了回去,比起屈云滅這賭氣一般的發(fā)言,彌景更關注另一件事。 他細細的打量著屈云滅此時的模樣,片刻之后,他突然出言試探:“大王,蕭公子的身體本就不好,還屢次吐血暈倒,其實若是有一日他去了,也不是——” 屈云滅怒喝一聲:“閉嘴?。?!” 原本的好心情徹底消失了,屈云滅把茶盞直接扔到了外面的草叢里,他站起身,對著佛子就是一頓怒罵:“整個王府里蕭融是最看重你的人!當初若不是他反復勸我,我才不會讓佛門中人加入鎮(zhèn)北軍!你渡天下人,善待每一個生靈,你怎么就不善待善待蕭融?!別再讓我聽到你說這種話,我不管你是佛子還是佛祖,你再挑釁我一次,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屈云滅暴怒著離開了,臨走之前他還把那茶湯鍋掀了,一點都不給彌景留。 彌景:“…………” 這一鍋茶湯最起碼害死了四株可憐的小草,但彌景盯著那片還在冒熱氣的泥土,完全顧不上為這些倒霉小草哀悼。 彌景今年二十八歲,如果論閱歷,高洵之都不一定能比過他。 即使如此,屈云滅今晚也還是給他開了眼了。…………阿彌陀佛?。?/br> 第二日一早,蕭融恍惚的坐在自己床上,滿腦子都是昨晚他說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他之所以帶著兩壇子酒過去,為的就是酒壯慫人膽,讓他不要不好意思,大膽的把《破陣樂》跳完。 但現(xiàn)在跳舞已經不算什么了,他更加無法接受的是,自己居然還有祥林嫂和作精屬性的一面?!。。?! 丟人,丟大人了?。。。?! 他恨不得當場造個火箭,直接沖向月球,但如今可沒有讓他尷尬的時間了,大軍一早就要啟程。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后,蕭融連滾帶爬的下床,趕緊收拾自己。 沖出房間之前,蕭融腳步突然一頓,他看到螭龍劍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屈云滅送了回來,就靜靜的躺在桌子上,看見它,蕭融就想起了昨晚的一些事,包括屈云滅是怎么用他那雙漆黑的眼睛凝視著自己,許下一句簡短又深重的諾言。 蕭融:“……” 抿了抿唇,他又快步往外面走了。* 大軍在城外集結,最前方是中軍的先鋒軍,也是屈云滅親兵們的部隊,左側是簡嶠的隊伍,右側則是公孫元的隊伍。 他們之后就是那些赴約而來的零散軍隊,賀庭之穿著鎧甲,騎著高頭大馬,看起來還真像那么回事。 前面張別知為蕭融開道,身邊則有地法曾保護,蕭融穿過層層人海,終于來到了最前面。 屈云滅正在跟別人說話,余光看見蕭融出現(xiàn),他立刻看了過來,穿著全甲的他看起來很是威武,雪飲仇矛斜著掛在他背后,最上方的紅纓隨著馬匹的動作一晃一晃,兩人之間隔著四五仗的距離,但蕭融仍能看清在自己出現(xiàn)之后,屈云滅臉上揚起的蓬勃笑意。 之前的每次出征,屈云滅都會帶著高洵之一起,但這回蕭融提出陳留不能缺了丞相,而高洵之想了想,反正歷來出去打仗屈云滅都不會聽他的話,那他還不如留下給蕭融幫忙。 但一個幕僚都不帶的話,好像也不太像樣,于是幕僚團里面出了兩個湊數(shù)的,而王府這里,就是虞紹燮跟著一起去了。 虞紹燮還算是淡定,而正式升官成為屈云滅副將的虞紹承,笑得八顆牙都要露出來了?!?/br> 宋鑠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了蕭融身邊,他噘著嘴道:“我也想去~” 蕭融點點頭:“去吧,還有時間,我叫人回去給你收拾行囊?” 宋鑠:“……” 討厭,看不出來我只是想撒撒嬌嗎。 在吵吵鬧鬧中,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兩面大纛被請了出來,剛抱出來的時候這兩面大纛都是卷著的,慢慢被延展開之后,一個將士用力拽住一個角,往上方一扯,下一瞬舉著大纛的將士就將其揮舞起來,烈烈的聲音響起,紅邊白底,紅色的鎮(zhèn)北二字烙印在每個人的視網(wǎng)膜上。 沒人再說話了,在這莊嚴又肅穆的時刻,賀庭之看著周圍的將士與百姓如出一轍的面孔,他忍不住有些焦躁,他看向第二面大纛,期待著皇家大纛打開的那一刻。 很快,第二面大纛也打開了,但上面繡的不是雍字,而是屈云滅的屈。 賀庭之:“…………” 不是說要以雍朝名義打過去嗎?! 蕭融:是這樣沒錯,但行軍路上這么張揚干嘛,等到了盛樂再打開也不遲?!?/br> 戰(zhàn)鼓響,號角手已經開始準備,等號吹起來,大軍就要離開了。 而在這令人緊張又激動的時刻,張別知突然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祝大王凱旋!” 一時之間,無人響應。 賀庭之微微抿唇,正忍著讓自己不要笑,然后他就驚愕的抬起頭來,因為排山倒海一般的聲音正在朝他襲來,這些聲音不止出自屈云滅的隊伍,還出自那些自發(fā)送行的陳留百姓。 “祝大王凱旋??!” “祝大王凱旋!!” “祝大王凱旋?。 ?/br> 有人喊得自己嗓子都劈了,有人喊著喊著就開始流淚,有人喊到激動的時候爬上樹干,一邊晃樹枝一邊喊。 兩個月前,這些人還在因為鎮(zhèn)北王的來臨而抱頭痛哭,兩個月后,他們發(fā)自內心的希望鎮(zhèn)北王可以得勝而歸,繼續(xù)做那個保護他們的鎮(zhèn)北王。 蕭融回頭看向這群激動又狂熱的百姓,片刻之后,他又將頭轉了回來。 屈云滅和他似乎總是這么默契,也是同一時間,屈云滅將復雜的目光挪開,又重新看向蕭融。 離著那么遠,他們是沒法道別的,但他們也不需要道別,重逢之日,就在眼前。 代表著出征的號角終于吹響,慢慢壓過了百姓們的祝愿,百姓們重新安靜下來,而屈云滅看向前方,深吸一口氣,他同樣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道:“眾將士聽令——” 鎧甲碰撞的聲音整齊劃一的響起來。 “隨本王出征?。 ?/br> 又是一輪排山倒海的呼喊,而屈云滅第一個策馬奔騰起來,后面的人都緊隨其后,騎兵先離開,步兵跑步跟上,急行軍便是如此,跑累了便大步走,在大步走中恢復體力,然后再繼續(xù)跑。 再也看不到屈云滅身影之后,蕭融就轉身離開了,張別知立刻跟上他,蕭融腳步一頓,有些奇怪的問:“你怎么想到喊那樣一句的?” 張別知撓撓頭:“之前在雁門郡,蕭先生不就是這么吩咐我姐夫的嗎,那我東施效顰一下,也不算錯吧?” 蕭融笑了一聲:“你不是東施效顰,你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br> 被夸了,張別知嘿嘿笑起來,他還要跟著蕭融一起走,蕭融卻擺擺手,示意讓他們都別跟著自己,反正城門就在rou眼可見的地方,他打算在城里逛逛再回去。 張別知不同意,大王走了這城里可不如之前安全呢,但他剛要不管不顧的跟上,地法曾就絆了他一下,張別知差點摔個嘴啃泥,他怒氣沖沖的看向地法曾,后者卻依然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不過他以眼神示意張別知,讓他看看蕭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