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高樓正在施工，強力照明燈從樓身的肋骨間穿過，帶動混凝土攪拌聲，這都是新時代的怪誕產(chǎn)物。

    “你松開我！松開！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程易塵你他媽松開！”她雙手雙腳在空中亂踢，每一拳都狠狠地砸在程易塵的身上，可那人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偏不丟手。

    喻青措是被他夾在懷里，半抱進辦公室的。

    一進屋，程易塵勾腳關(guān)上門，把人放下，喻青措剛一著地就又似離弦的箭往外沖，同時嘴里咒罵：“我明明都快處理好了，你為什么給他錢！為什么要和他妥協(xié)！你這樣就是告訴全世界，我們就是偷了他的酒！你打亂了我的節(jié)奏！”

    程易塵顧不上講究，雙手又把她提溜回原位，隨后反手把門上了鎖，他把領(lǐng)帶松了松，抓起她辦公桌上的女士煙，點燃，猛吸一口朝著空中吐煙圈，“所以呢？你準備怎么處理？讓他打你？讓事件發(fā)酵？然后用這樣的辦法讓飯店回春？”

    她被說中，有短暫的失神。

    “喻青措，我真沒想到，你就是這么管飯店的，程記還沒沒落到要挨嘴巴子才能掙錢的地步！”他輕呵一聲。

    這聲呵笑，灼傷她。

    她怒火已經(jīng)抵達胸腔，整個人都顫栗起來，“是，對你來說這店倒不倒無所謂，這家倒了還有黃浦徐匯普陀區(qū)，虹口區(qū)的分店！程記全國連鎖，這對你來說當然無所謂！”

    吵架白熱化的時候，人總是用最惡毒的話來扎對方心窩子，要的就是對方潰敗，而她現(xiàn)在就是要程易塵難受。

    說實話，程易塵確實生的漂亮。小時候在慶福路，就聽到往來做客的達官顯貴言語間止不住的贊嘆程家二媳婦漂亮聰明，現(xiàn)如今看來，他確實隨了二伯娘的狹長大眼，高挺鼻梁。

    程易塵把煙蒂抿滅的煙灰缸里，他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落寞，他淡然轉(zhuǎn)身看著喻青措，眼下有淡淡的青痕，估摸是直飛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

    他先一步投降，卸下肩膀，委聲道：“喻青措，我見不得別人欺負你。”

    這話直直砸在她心口上，悶得她發(fā)疼。

    “我今天就算讓這店關(guān)了，我也不可能讓那畜生動你一手指頭！”最后這句話程易塵是喊出來的。

    他得承認一點，他徹底潰敗，像是曹軍潰敗在劉備手里，不堪一擊。

    *

    程易塵確實見不得有人欺負她，從小就是這樣。

    程家有一個討她煩的大伯娘，程老太向來對大伯娘縱容，倒不是因為她有一個顯赫的家庭背景，左不過程家上下對大伯娘有愧，不過這都是后話。

    剛?cè)c福路，大伯娘總會語言上攻擊喻青措，那時候她對她的稱呼就是“黃毛丫頭”，單說這個詞也并沒有什么，但她總模仿著喻青措老家的方言來叫她，她學(xué)的一點也不像，故意成分居多，還會伴著哈哈大笑的聲音。

    喻青措覺得她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女人。

    那時候她已經(jīng)出挑的落落大方，且是出眾的漂亮。程記最火爆時期，慶福路 5 號隔段時間就會有上門拜訪的人，政客商人居多，他們看到喻青措都會夸上兩句。

    這在喻青措看來無非是學(xué)問人的禮貌，可大伯娘不知怎的，偏聽不得這種場面話，她會在客人最多時，使喚喻青措去拖地，擺架子，儼然一副女主人模樣。

    喻青措聽程老太的話，隱忍體諒她。但喻青措的善心并沒有換來應(yīng)有的善意。

    大伯娘使喚詆毀她越發(fā)順手。

    一天，她剛受完氣，在花園里拿著小樹杈朝著無辜的土壤發(fā)泄。她眼下的現(xiàn)狀就是，有家不能回，回的卻不是自己家的可憐蟲。

    她那時候想，籠中雀，甕中鱉也不過如此。

    她太想長大了，太想站住腳了，也太想證明自己！

    正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道陰影靠近籠罩住她，她知道是程易塵回來了。

    又一個討厭鬼！

    “土都快被你扒拉干凈了?！蹦菚r候的程易塵上高三，她實在不明白為什么學(xué)校的女生看到他就會嘰嘰喳喳激動個不停，她不覺得他帥，只覺得他煩人透了，她別開臉，這會兒沒心情和他打嘴炮。

    可那人沒一點眼力見似的，或者說他就是故意捉弄她，她往左，那人也往左，她往右，那人也跟著往右，她受夠了！

    她曾經(jīng)聽她同桌說過，程易塵身上的漫不經(jīng)心是最迷人的地方，她反駁，那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吊兒郎當。她同桌一臉詫異反問她，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她及時收語，借口說自己瞎說的，她可不想讓人知道她和程易塵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她憤然抬眼，眼淚還沒來得及擦干，直直對著程易塵的目光，滿眼委屈。

    程易塵明顯一怔，收起欠欠的笑，滿臉認真，“怎么又哭了？誰又惹你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發(fā)現(xiàn)她一哭，程易塵就會很緊張。她的經(jīng)歷造就她就是比一般姑娘早熟，她能洞察人心，這可不能怪她，畢竟她需要察言觀色才能在這個慶福路 5 號生存。

    她突然預(yù)感到什么，莫非……程易塵喜歡她？

    她不確定。

    但她很想試試。

    “程阿哥……”她自己忍住惡心，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怯生生，雙眼蓄滿珍珠豆，這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大伯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