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一番圓月。

    我擁著圍爐，正在打盹的時候，院門開了，有人映著晚月夜風(fēng)，一步步走了進(jìn)來，不輕不重，不緩不急。

    待來人到近前，映著石桌上那唯一一盞燈火，看見那一番面容清雅如舊，那一雙眼睛一如往昔。

    這一雙眼睛里，一直有著對我來說最明亮最璀璨的星光。

    我驚的不能言語，睡意全無。

    司馬懿先笑了笑，贊道：“果然是光風(fēng)霽月，好一派溫文爾雅的君子之風(fēng)啊。”

    孔明手持羽扇，獨立石桌之前，居高臨下，也笑了，道了一聲：“彼此?！?/br>
    “不敢。”司馬懿拉長了語調(diào)，“孔明是正人君子，我可算不上是什么君子，如何敢與孔明并稱‘彼此’？”

    兩人都笑了起來，猶如多年的老友，而不是一對棋逢敵手的對頭。

    我汗順著脊背留了一身，頭一回覺得如坐針氈。

    司馬懿撥開石壺上的炭火，似無意的問：“孔明一個人就敢上門？看來世人說你有謀略之外，還要加上一個膽大?！?/br>
    “一人又如何？”孔明拂袍袖，淡然的坐在司馬懿對面，微笑，“仲達(dá)不也一人等候在此？”

    不大的小方石桌，司馬懿在我右手側(cè)，孔明坐在我左手側(cè)，好好的桌子給硬生生的坐成了楚河漢界的感覺。

    兩尊大神，我誰都招惹不起，就想去拿那水壺掩飾下尷尬，偏偏水壺在我對面，默默的心算了下桌子的長度和我的胳膊長度，我還是抱著腦袋狗著更合適一些！

    茶咕嘟咕嘟的已經(jīng)熱了，司馬懿斟了兩杯，一杯送去了孔明面前。

    孔明微微一笑，將我一指：“此子頑劣，此番多有勞仲達(dá)費心為她周全，亮感激不盡，以茶代酒，先敬仲達(dá)，以表謝意?！?/br>
    “且慢?！彼抉R懿靠在椅背上，抱臂也是一笑，道，“孔明若真是想謝我，不如隨我回洛陽可好？”

    我一滴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孔明低低的笑了數(shù)聲，才道：“仲達(dá)在與亮玩笑么？”

    “孔明識時事，應(yīng)該知道曹公已歿，如今是公子丕繼位魏王。我雖然跟公子丕跟的比較早，也算是有些薄功，但若我此番能帶孔明的頭顱回去，那想必我以后就可站穩(wěn)于朝堂之上了吧？孔明是磊落君子，既然要謝我，不如成全了我，你覺得呢？”

    “非也非也?！笨酌饔鹕容p搖，不疾不徐，輕輕淺笑，“曹氏篡漢，為天不容，不過是一幫土雞瓦狗之徒，遲早將以正道滅之。仲達(dá)亦識時務(wù)，不如聽我一言，棄暗投明，我引你去見我們皇叔，保你重用，以此來謝你，如何？”

    兩人隔著桌子，都看著對方的眼睛，而后一起笑了起來。

    第一回合，平。

    我努力將自己當(dāng)成一根木頭樁子，說實話，我現(xiàn)在有點像一個闖了大禍的學(xué)生，被事主給揪去見家長一般，不知道什么時候這顆雷就要炸，我自顧不暇。

    好在斗嘴的活孔明從來沒輸過，我心下將兩人來回的掂量掂量，覺得這兩人如果真動起手來，怕也是半斤八兩之間，所以……姑且聽一聽高人都是怎么互罵的也無妨……吧？

    “孔明，說實話，你孤身赴約，這點我很佩服，原本我以為你就算不帶點護(hù)衛(wèi)，起碼趙云要帶上的，沒想到，你還真一個人就來了?？酌?，你就不怕么？”

    “仲達(dá)在此鎮(zhèn)暫留，當(dāng)知道此鎮(zhèn)的名字吧？這鎮(zhèn)子名叫小陳村，離我最近的門戶城池不過三十里，那里有我駐軍十萬。仲達(dá)，你就不怕么？”

    “遠(yuǎn)水不及救近火，孔明不妨猜猜我在這小陳村放了多少人馬？”

    “那仲達(dá)為何不猜猜我在小陳村外駐了多少人呢？”

    我心里不由默念：第二回合，又平。

    司馬懿最見不得我在孔明跟前恨不能地上挖個洞就鉆進(jìn)去的樣子，見我縮的跟個鴕鳥一樣，話鋒一轉(zhuǎn)，指著我笑道：“向月見事清楚明白，對時事屢屢有高見，想必是在孔明身邊耳濡目染，日夜受孔明教誨，才能如此機(jī)敏?！?/br>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顆雷還是要炸了！

    我小腿一抖，腿肚子抽筋了。

    “機(jī)敏么？”孔明笑了，“仲達(dá)竟然覺得她機(jī)敏？她腦筋愚鈍，平素是怎么教都教不會的，偏偏脾氣還大，我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就自己跑了，累我尋她多時。”

    我另一只腿肚子也抽筋了。

    司馬懿大是同感，輕拍桌子，告狀道：“孔明這么說，我就理解了，她的脾氣，的確大的很，一言不合拔刀見血，對了，她竟然告訴我，天下之亂，始于曹公。今天若不是孔明如此說，我還真以為這就是孔明教出來的！”

    孔明聽了這話，頗為無語的橫我一眼，卻對司馬懿說：“向月這話我倒不能說她錯了，何也？你我都知，漢室衰弱乃桓靈而為，但又是多年積重如此。何進(jìn)引董卓滅十常侍，而引發(fā)董卓之難，天子至此名存實亡。曹cao本意滅董卓，此乃天道，而后，董卓即滅，他又滅袁紹，占天子，欺眾臣，步董卓后塵，讓天下難安。這，不是禍亂的根源又是什么？”

    孔明的心情我理解，就好比自家養(yǎng)大的崽子，犯了再大的錯，關(guān)起門來揍死都行，但卻從來不允許旁人說三道四。

    孔明平生最為護(hù)犢。

    身為他現(xiàn)在唯一的“犢子”，我還真是榮幸極了啊……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