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婚禮
宋柳伊在學校跑步的時候不小心把腳崴了,哥哥結(jié)婚,原本分配給她的任務(wù)也不得不交給了別的人,她只需把自己打扮得體,人出現(xiàn)在宴會,然后坐在臺下好好當一個觀眾即可。 天公作美,天空放晴,風云卷起更多綠意。 雙方家庭的父母親戚都穿上了隆重的禮服,禮堂前排的長椅散發(fā)出淡淡的怪味道,靈敏的人才能聞到這點掩蓋了春日氣息的嶄新東西的氣味。 宋柳伊穿了一件純白色高領(lǐng)打底衫,外面套了一件淡雅淺藍的絲綢長裙,秀發(fā)輕輕低挽,露出來一張清透的臉,這身打扮顯得她別有一番氣質(zhì)。 室內(nèi)溫度宜人,她把呢子大衣搭放在椅背上,轉(zhuǎn)頭望著那些穿梭忙碌的身影,人們相互問好、擁抱、交談,陸續(xù)落座。各桌擺放的椅子安置了數(shù)不清的婚禮見證者。 她和小姨一家坐在一塊,主要幫忙照看好動的小表弟。 主持人開始了婚禮的開場致詞,宋景銘隨著主持人的信號,從休息室中走出來,伴郎們陪同著他,來到舞臺一側(cè)的臺階旁站定。那信號意味著宋景銘即將能看見新娘和她的父親,不過他們還會有一點時間商討和準備。 與此同時,各位伴娘也已如春日的花一般簇擁成團,她們準備迎接這個特殊時刻。 在這個不可避免地等待期間,新郎要獨自面對眾目睽睽,以示自己的迫切心情,他穿著一套完美剪裁的西裝,微笑著站在禮堂中間,順從地注視著前方,宋景銘依著指示履行了這套流程。 齊父緊緊握著女兒的手,眼神中透露出無盡的愛與不舍,他的臉上洋溢著復(fù)雜的微笑。新娘身著一襲華麗的婚紗,白色的婚紗如雪般純潔而迷人,聚光燈打在她身上,簡直神仙下凡。 宋景銘依舊站在臺上一側(cè),依舊有時間一個一個審視臺下的熟悉和那些不熟悉的臉,女人們因為感動而眼含淚光,男人們則因為興奮伸頭張望的大動作而把口袋里的煙擠掉在地上,而在另一端,他的新娘正踱步向他走來。 伴隨著進行曲的前奏,新郎接過岳父的手,牽著新娘微笑著走向婚禮的中心,鋪滿鮮花的紅毯留下了他們的足跡,像一條美好生活的道路指南,他們微笑、點頭,向親朋好友致意。 宋柳伊看著似電影場景的畫面想:哥哥jiejie總是最相配。 “在這里辦喜宴還挺不錯的啊,就是貴了點?!彼瘟镣德犞素?,“我聽說啊,宋景銘這次回來就留在這里工作了,他媽說他放棄了國外的工作邀約,回來和他朋友合開事務(wù)所呢?!?/br> “那啥,你們誰加他聯(lián)系方式了,趕緊給我推一推呀,以后有什么事就可以......” “誒,怎么還有人好端端的上趕著找律師的呢?!?/br> “你懂什么,我這叫以防萬一,積累人脈。嘖,你看看這新郎怎么臉是笑的,卻給人感覺這婚禮跟他無關(guān)一樣?。俊?/br> “可別亂說,他不是律師么,大概是嚴肅慣了,笑得不自然。” ...... 在嘈雜的人聲中,宋景銘望向宋柳伊,臉上的笑意愈發(fā)明顯,而宋柳伊迎上他的目光,兩人眼神交匯,彼此的心思難以捉摸。 真難看,這笑。 但隨即,宋柳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仿佛自己成了一個無意間撞見秘密的偷窺者,于是她慌忙移開視線,就像火車沿著既定軌道疾馳,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向了唐楚楚——她正靜靜地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宋柳伊心中升起一股可憐可恨之意,為一位出現(xiàn)在自己辛苦養(yǎng)育大的孩子婚禮上的千千萬萬中的母親?還是為自己,她不知道,她還沒想明白,她不是個會自憐的人。 她的目光在母親背影盤桓,就連小表弟要吵著出去玩也沒聽見,直到尖銳的叫聲響起,才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好好好,我?guī)愠鋈ネ??!彼瘟赁D(zhuǎn)頭對小姨說明情況,她燥悶的心也需要透一口氣。 長輩致詞、致謝、宣誓、交換戒指、親吻、擁抱......禮堂內(nèi)緊密地實施著每一個步驟,婚禮正是因為這些流程才像一場盛宴。 宋柳伊帶他到不遠處的小廣場,正好有兒童區(qū),她付了錢,把他扔進他想要的游戲樂園,自己則拿著他的水瓶獨坐在石凳上。 禮堂內(nèi)亮得人發(fā)暈,來到外面才覺得真正把眼睛睜開,她感到心臟又跳動如常了,孩童的音樂、花壇里的翠蘆莉、云朵般漸漸吹開的風解開她難以言表的陌生和空洞。 她想到白色,白色代表著想象力,白色是圣潔,可以覆蓋所有丑陋和錯誤,重新開啟無限可能,她以為,她可以像宋景銘一樣,把自己放進亮堂堂的滅菌室,紫外線燈、消毒劑都是除菌的好技術(shù)。 現(xiàn)在,她不想承擔損壞免疫系統(tǒng)和增加心理過敏的風險,她不想要白色,而是改為對潮濕的顏料有期待。 宋柳伊整理好被風吹亂的碎發(fā),打開手機,用僵硬的手指給李洋菲發(fā)消息,她問她還需不需要她拍廣告。 “!等我一會兒,我們電話聊?!睂γ鎺缀跏敲牖?。 在此之前,宋柳伊已經(jīng)躺平,決定得過且過,上一天學算一天,保持這現(xiàn)有的成績,只要堅持到高考,只要高考完就好了,強迫自己相信似的——18歲以后就好了。 她沒有大的想法,想得最多的就是報一個離家最遠的大學,這樣就自由了。 應(yīng)該就自由了吧。 宋柳伊為自己的輕松想法發(fā)笑,但說不定計劃越簡單越容易實現(xiàn)。 站在風中,她一直思考著。 她曉得母親早也已為她做好了理想規(guī)劃,雖沒有明說,但她看得出來,無非是:努力學習,盡量提高數(shù)學成績,盡量往好的師范大學考,大學畢業(yè)后當個老師,很有可能是英語老師,最好找一個同是老師的人結(jié)婚,安安穩(wěn)穩(wěn)地度過一生。 當時的她,不知道宋景銘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也還不知道他要回來工作,更加沒想過自己今天就坐在他的婚禮現(xiàn)場。 小姨給她發(fā)消息,說快要吃飯了,宋柳伊拿冰淇淋騙著小表弟從海綿球堆里出來,剛好碰到在外抽煙的姨父,她直接把人塞給了他,一溜煙的跑走了。 “你要去哪?要準備吃飯了。” 宋柳伊沒有回頭,舉著手機揮手,大聲地喊:“我有點事,不用管我?!?/br> 宋柳伊回到家換了一套衣服,李洋菲主動和她達成了戰(zhàn)略合作,她現(xiàn)在要前往拍攝地點找她。 宋柳伊對上次拍攝感覺并不好,她平時不怎么化妝,最多也就打個底、涂個口紅,她的臉很敏感,多數(shù)化妝品她都難以適應(yīng),而拍攝不僅要畫全妝,還有強勁刺眼的打光,再加上那天回家晚了又被母親訓(xùn)斥,總之,那不算是一次好的開始。 李洋菲還是對她說,有拍攝行程基本上會安排在周末,一定不會耽誤她的學習,宋柳伊笑李洋菲不知道,學習對她而言根本沒她想得那么重要。 這次的任務(wù)是扮演一個游戲人物,拍攝一則和咖啡品牌聯(lián)名的廣告。 宋柳伊換上新裝,做好妝發(fā),站在景中的她看起來美得不太真切,她有著純凈如初春映融雪的潔白,碧綠地,像湖泊深邃的眼眸,金燦燦,如陽光灑落麥田那般,還有湛藍華麗而神秘的水晶之箭,蕾絲、花邊,有亮片和少女面頰的嬌艷。 燈光聚焦于宋柳伊,她面對鏡頭做起反應(yīng),手中的箭翎由光芒盈盈的晶體構(gòu)成,隨著動作變換,在空氣中流光溢彩,箭頭是由寶藍色寶石雕刻而成,曼妙扭動的身姿一如揮動鑲嵌在碧藍夜空的星辰畫像。 即便宋柳伊是個懵懂無知的女孩,她那副絕美容顏也足以俘人芳心,贏得他人的信賴。更何況,她身姿柔美輕盈,即便是身著夏裝悠然品嘗著熱氣騰騰的咖啡,也絲毫不會引起旁人的詫異 拍攝過程異常順利,旁觀的人不約而同地拍掌,這也是代表著工作的結(jié)束 李洋菲來到宋柳伊旁邊,蹲下對她說:“辛苦啦,你做得特別好,很漂亮?!?/br> “今天也多謝你。”宋柳伊和她同樣充滿感激。 與他們道別后走出門,天已經(jīng)暗了,白日里搖擺不定的樹此刻變得安順,漫步在街道上,風輕飄飄地吹過,帶來絲絲愜意,宋柳伊覺得自己像是一團柔軟的絨毛,悠然漂浮在深深淺淺的夜色中。 堅不可摧的青春并沒有令少女顯得遲鈍,單單是直白,一個更亮、更暗、更清澈、更渾濁、更稀薄、更濃稠、更干燥、更濕潤的她。 頓悟和宿命一樣是一個詛咒,可怕的是這種詛咒也需要懷有巨大的勇氣,宋柳伊為自己生出一回這勇氣。 體會到沉重的認知和負擔讓人不得不直面人生的無常和不可預(yù)測,這也是一種詛咒,因為看到自己的自由意志與現(xiàn)實命運的相對立,但同時又深知這才是真正引導(dǎo)他們尋求拯救和解脫的道路。 她少有的沒有聽音樂,單是徒步都變得具有某些意味。 唐楚楚站在門口,宋柳伊停下了腳步,整個人動彈不得,仿佛一條蛇擋住了前路,陌生感使她恍若爛柯之人,多年來,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感到無家可歸,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氣,該說怎樣的語言,只由得身體cao控著,移動雙腿走向前,她輕輕地抱住母親,眼睛里還帶著震顫。 唐楚楚亦沒說話,緩慢抬起手回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