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什么事都會過去

    這是陳茉第二次說分手，但是和第一次不同，這次陳茉說得很慢，很平靜，很鄭重，似乎像一個深思熟慮的建議。

    周遇盯著陳茉的臉看了一會兒，陳茉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舌尖掃過上顎，他輕輕吸了口氣，把聲線放得更柔和，緩緩地說：“陳茉，你覺得哪里不對勁了，不舒服了，你先說出來，我們先溝通一下試試看。”

    怎么還有周遇勸她多溝通的一天，陳茉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像以前那樣振振有詞地說出許多理由。

    她沒有理由，只有愧疚，和因為愧疚而產(chǎn)生的決心。

    “沒什么好說的，可能就不該復合吧。”陳茉神色懨懨，“總覺得哪里都不對勁，哪里都不舒服。”

    周遇想了想說：“要不然我不去出差了，行嗎？還有我爸媽那邊，他們不會再聯(lián)系你……本來也不打算讓他們聯(lián)系你，是你突然要接電話，你不用管，我會處理，我會說服他們?！?/br>
    “不。”陳茉搖頭，“你不要遷就我?！?/br>
    “我沒覺得遷就?！?/br>
    “你別說了。”

    周遇越是退讓和溫柔，陳茉越是覺得自己惡劣至極。

    周遇緊緊咬牙，又吸一口氣，松開齒關(guān)，用上了全部的耐心，俯身下來，按在沙發(fā)扶手上，把陳茉圈在里面。

    他聲音很低，但是壓迫感十足。

    “陳茉，你到底在想什么？這段時間你怎么了？告訴我，為什么突然又要分手？總得有個理由！”

    有了理由，周遇就會去解決，周遇什么都可以答應，所以陳茉回看進他的眼睛，屏住呼吸：“沒有理由，我覺得很沒勁，沒感覺了就分，我一直是這樣?！?/br>
    “你又這樣，又用這種方式逃避問題?！?/br>
    周遇的聲線冷下來，然后說了一句讓陳茉聽不懂的話。

    下一句更是莫名其妙。

    “既然要分手，你會搬出去吧？”

    陳茉吸了一口氣，點頭：“當然?！?/br>
    “好?！?/br>
    周遇突然直起身子起身，沖到臥室從床底下拖出陳茉的行李箱，猛然拉開衣柜把陳茉的衣服卷成一團往里面砸，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扔進去，連著衣架一起，箱子塞滿了，周遇冷臉踢了一腳，撞到墻上，發(fā)出一聲巨響。

    陳茉驚呆了，或者說，嚇呆了。

    周遇是不是瘋了，她追到臥室門口，人是懵的：“周遇……你在干什么?！?/br>
    周遇厲聲把她撥開：“讓開！”

    然后是浴室，瓶瓶罐罐砸下來，叮叮咣咣的響，周遇的怒氣之盛是陳茉從來沒見過的，她不敢去攔，徒勞地跟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周遇粗暴地塞滿箱子，隨手拉上，拖著陳茉的胳膊推向門口，冷冷道：“你走吧。”

    陳茉也想推開他，但是推不動：“我自己的東西我自己會收，我明天再走。”

    “出去?！?/br>
    周遇拉開門提著陳茉的胳膊連人帶箱子把她推了出去。

    “你總是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全憑心情，把我當什么？！”

    “不是的……”陳茉慌了，“周遇！”

    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陳茉使勁拍了兩下。

    沒有任何動靜，她傻乎乎暈乎乎地面對著堅硬不語的防盜門，感覺自己像做夢一樣。

    被趕出來了。

    眼淚洶涌而至，陳茉放聲大哭，哭到根本站不住，蹲下來可憐兮兮地抱著箱子，大聲嚎啕，像個小孩子，大概只有幾秒鐘，門打開了。

    周遇的影子和姿態(tài)一起垂下來，籠罩住陳茉。

    “進來?！?/br>
    他動作輕柔地想要拉起她的胳膊：“進來吧，茉茉，進來哭。”

    “對不起?！?/br>
    他又說。

    “你怎么能這樣?！标愜晕匾桨l(fā)崩潰，緊緊抱著箱子，哭濕了一片，“我爸那天就是這樣把我扔出去的，你怎么能一樣，你怎么也這樣！”

    “對不起。”

    周遇也蹲下來，或者叫單膝跪下來，偏頭看她，輕聲細語地用掌心接住眼淚擦掉。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那樣說，不該趕你出去?！?/br>
    “我是氣瘋了，但是再也不會了?！?/br>
    “你要是真想分手，就好好告訴我理由，我不纏著你，好不好？”

    “別又突然扔下我，別這樣，陳茉?！?/br>
    陳茉哭得快缺氧，用手背抹掉淚水，嗚咽著，一抽一抽地說：“反正你都已經(jīng)覺得很累了，以后會更累，我何必等你徹底煩我，再說……再說你爸媽等著你結(jié)婚，我又……我又不能……確定……”

    “……能不能跟你結(jié)婚?！?/br>
    “我爸媽的事等會再說?！敝苡霭櫫税櫭?，有點茫然，“我什么時候說過累了？”

    陳茉暫時停止了一會兒啜泣，吸了吸鼻子說：“就是你和羅羅講的?！?/br>
    羅羅是周遇的發(fā)小，一起長大，來江城玩過一次，所以陳茉也見過，是關(guān)系很親近的朋友，陳茉看到的微信對話就是周遇和羅羅說的。

    “我在抱怨易麗芳的事啊，和你沒關(guān)系！”周遇無奈說道，“她學東西太慢，我想到要帶她去駐場就頭疼，一個月！要相處那么久，一直遷就她，不知道要多做多少活，當然覺得累，你想想我最近加了多少班，是不是？”

    陳茉的眼淚止住，心虛地辯駁：“那你把前面的聊天記錄全都清空了干什么?！?/br>
    周遇嘆了口氣。

    “我確實怕你多想，之前為易麗芳吵過架，你反應那么大?！?/br>
    陳茉把臉貼在膝蓋上不說話，不哭了，但是紅著眼睛把視線偏到另一邊去了。

    周遇掏出手機就要塞進她手里。

    “你現(xiàn)在打語音問羅羅，這么突然我哪來得及對口供，你直接問他?！?/br>
    陳茉緩緩推開他的手。

    周遇急了，撥通語音說了兩句，然后強硬地把聽筒貼在陳茉耳邊，陳茉聽完，搶過來賭氣按掉通話，扔給周遇。

    周遇又嘆了一口氣。

    “結(jié)婚的事從兩年前說到現(xiàn)在，我早就知道，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接受，陳茉，你知道我愿意接受，心甘情愿的，沒有誰強迫我，怎么突然開始糾結(jié)這個？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要分手？”

    “我狀態(tài)很不好，不，是很差，我現(xiàn)在就是這樣，小心眼、不愿意溝通，什么話都不想說，每天都很喪，負能量好多，總是多想，幼稚，不懂事，二十六歲了，什么都不行，我不想再談下去了，我不想耽誤你?！?/br>
    周遇頓住了，認真消化了一會兒陳茉這話。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突然抿嘴輕輕笑了一下，說：“你耽誤我兩三年，現(xiàn)在說不想耽誤我，真有你的，那時候怎么不怕？我都跟你說了不合適?！?/br>
    陳茉把臉轉(zhuǎn)過來，還是貼著膝蓋，小聲說：“我那時候不是現(xiàn)在這樣，我那時候比較好。”

    “好在哪里？你對自己濾鏡也太深了。”

    陳茉震驚地愣住。

    周遇起身，然后雙手撐著膝蓋屈身，從高處看著陳茉，陳茉蹲在他旁邊，像一只蘑菇。

    他再次開口，冷靜而平靜地說著以前從來沒說過的話，也是陳茉從來沒聽過，做夢都沒想過會從周遇嘴里說出來的話。

    “做事只考慮心意不考慮后果，任性，總是一時興起，突然就要去吃這家那家，點一堆，嘗一口不好吃就不吃了，非要大半夜去看電影，也不想想一個人走夜路多危險，我不陪你怎么辦？做什么事都有莫名其妙的原則，道理一套一套的，一講就講半個小時，還霸道的很，不聽就不理我?！?/br>
    周遇很少說這么長的話，而且明顯意猶未盡。

    “首先只考慮自己怎么想，不管別人怎么想，我當初說不合適，你說你覺得合適，到底是考慮過了才說合適，還是完全不想考慮那么多，只是不服氣，只想先搞到手再說，嗯？陳茉！你自己心里清楚?！?/br>
    陳茉緊緊抿著嘴。

    原來他都知道。

    原本他從一開始就全都知道。

    周遇根本就不是兔子。

    周遇看著她說：“耍流氓。”

    陳茉吸了吸鼻子，開始從傷心的感覺過渡到生氣了，繼而變成了憤怒，被人戳了痛腳。

    “既然你都知道，既然我缺點這么多，那你還說喜歡我！”

    周遇舔了舔嘴唇，輕輕嘆了口氣。

    “每個人都會有缺點，我的缺點照樣很多，我喜歡你，不是喜歡你的優(yōu)點，也不是喜歡你的缺點，一個人怎么能被這樣切開？茉茉，我確實不像你，那么有邏輯，想得那么清楚，分析得那么好，我說不出來為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心里的感受?！?/br>
    “我喜歡你，不管你是什么樣子，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br>
    周遇用溫暖的掌心輕輕地覆住陳茉的頭頂。

    “我喜歡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br>
    “告訴我你在想什么好不好，告訴我怎么樣才能幫到你，好不好？”

    周遇的語調(diào)太輕柔，帶著淡淡的笑意，融化掉了陳茉費心筑起的最后一道抵抗的堤壩，她忍不住把內(nèi)心最深最迷茫的恐懼說出來，像一灘軟泥一樣，狼狽地流淌出來，根本就不成形狀。

    “不要對我這么好?！标愜缘吐曕ㄆ澳銓ξ以胶?，我越是難受，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好像現(xiàn)在就是沒有辦法承受其他人的任何情緒，壞的不行，好的也不行，我知道你在關(guān)心我，周遇，我也很想給你一點反饋，但是我沒有力氣……我做不到，和任何人待在一起相處我都覺得壓力好大，哪怕是你也一樣，所以……我們分手吧。讓我一個人待著，別管我了，我要一個人待著，”

    “你怎么會……這樣想？發(fā)生什么事了？”

    “有很多事，但都不是關(guān)鍵因素?！标愜哉f，“不是哪件具體的事讓我變成這樣的。”

    “我高三的時候也有過一陣子這個狀態(tài)，可能跟我爸媽有關(guān)，去看過咨詢，沒什么用，暑假一個人待了兩個月，誰都不理，然后就去北京上大學了，然后就好了?！?/br>
    “所以我現(xiàn)在只想切斷所有關(guān)系，一個人待著，也許就會好了。”

    周遇想了很久，沒出聲，然后用很輕很輕，害怕驚嚇到雛鳥的聲音低聲問道：“茉茉，你是不是生病了？”

    “你是想說抑郁嗎？我不知道?！标愜哉f。

    “我給你的壓力很大嗎？”

    “不是你的問題，不是哪個具體的人的問題?！标愜缘难蹨I再次落下來，但這次只是很平靜地留下來一滴，她麻木而突兀地說道，“只要和人接觸，我就很想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