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言滾身一輪，拂袖，飛刀擲出，替他擋住了再度攻來的京紓。見形勢不妙，弗言轉(zhuǎn)身快步竄入密林。

    京紓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扶月見狀罵了一聲，也立馬跟上，與此同時(shí)，一直守在曲港身邊的黑衣人被從天而降的鵲一單手同時(shí)擰斷脖頸，尸體砸了下去。

    這簡直就是一場干凈利落沒有任何緩沖時(shí)間的砍血蘿卜大賽，曲港早些時(shí)候強(qiáng)撐的小爺臉面無比自然地土崩瓦解，在被鵲一拽起來時(shí)表現(xiàn)為了腿軟、氣喘、冒虛汗等身體特征，可惜鵲一并沒有看穿他故作堅(jiān)強(qiáng)的偽裝，伸手把他推進(jìn)兩只鵲懷里，自己轉(zhuǎn)身追進(jìn)了密林。

    太丟人了！

    這種除了你所有人都在全力拿人頭的感覺實(shí)在太丟人了！

    曲港環(huán)顧四周，哆哆嗦嗦地?fù)涞乖诘負(fù)炱鹨话褯]人要的刀，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給自己鼓勁：“殺——干他丫的！山兒，鳳兒——賜予我力量吧！”

    兩只鵲：“……”

    公子果然是最穩(wěn)重、得體、文雅的那一位呢。

    “砰！”

    弗言橫著撞上樹干，彈落在地，被京紓一刀回敬在右肩，“??！”

    “方才你見我，沒有下跪。”京紓抬腳踩住弗言的膝蓋窩，將他摁跪在地，握刀的手腕緩慢地使力，生生地剜掉了他的右胳膊。

    扶月想要上前，被隨后趕來的鵲一按住肩膀。鵲一搖頭，輕聲道：“別過去。”

    扶月蹙眉，說：“殺虐太重，恐怕反傷己身?！?/br>
    “主子忍耐太久了?！冰o一說。

    扶月：“……”

    陛下果然高看他了，他根本拉不住好嗎？

    慘叫震耳，京紓死死地摁著弗言的胳膊，聲音格外輕，“你們怎么敢打徐籬山的主意，?。渴ブ颊迅嫣煜?，他是我的王妃，你們還妄想動(dòng)他，是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死人了么？就算我死了，也會(huì)為他留下足夠的防護(hù)，更莫說我還能喘氣，我還沒死?！彼袅丝跉猓Z氣變得疑惑，“我還沒死，你今日可瞧清楚了？”

    他話音落地，弗言渾身顫抖，被刀尖刺入還在流血的斷臂，“啊！啊……你殺了我，你——”

    “我殺了你！”京紓握住他的后頸猛地往地上一摜，“你應(yīng)該感謝自己孑然一身，否則我今日便要叫你親手一個(gè)、一個(gè)地弒親滅族，以息我怒?！?/br>
    刀從血rou中抽出來，緩慢地放平，代替京紓的手重新摁住弗言的后頸，重重地割下了他的頭顱。

    “……”鵲一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從袖中摸出巾帕，上前跪在京紓身邊，“主子，擦擦臉?！?/br>
    京紓睫毛顫動(dòng)，接過巾帕抹了把噴濺在臉上的血。他起身，收刀入鞘，說：“林中余孽一個(gè)不留，我先去北郊。”

    “您的傷……”鵲一在京紓的目光中把話吞了回去，轉(zhuǎn)而說，“好歹先包扎一下，否則公子看見，要生氣的?！?/br>
    京紓停下腳步，微微蹙眉，說：“快些。”

    “——事情就是這樣?！?/br>
    榻邊，曲港與鵲一交代完西郊之事，見徐籬山沉默不語，曲港便示意鵲一先撤，自己去桌邊倒了杯溫水遞給徐籬山，湊近了說：“幸好你當(dāng)時(shí)沒有親眼目睹弟妹的模樣，否則我都擔(dān)心你倆以后一起睡的時(shí)候你會(huì)害怕?！?/br>
    “煩死了，不許叫他弟妹?！毙旎h山剜他，“給我放尊敬點(diǎn)。”

    曲港不服氣，說：“人家弟妹都沒說什么。”

    徐籬山嘿一聲，抬起巴掌，眼睛一瞪，“給你臉了？”

    “好嘛，”曲港識(shí)相地捂住臉，“不叫就不叫！”

    這還差不多，徐籬山收回手，一屁股坐回榻上，過了兩息又作勢要起身下地。曲港連忙攔住他，“你要做什么？”

    “那不廢話嗎？”徐籬山推開他的手臂，拿起榻背上的干凈外袍往身上穿，“京紓都被砍了，我當(dāng)然是要去找他啊，干坐著搞毛??！”

    京紓不宜顛簸，此時(shí)仍在西郊，曲港說：“那個(gè)莫先生早已經(jīng)趕過去了……你別著急……喂！”

    徐籬山一溜煙似的沖出營帳，悶頭撞上雍帝，兩人各自倒退一步，分別被曲港和亭月攙扶住。雍帝悶聲咳了一聲，說：“才醒就這么有精神？”

    “陛下，您沒事兒吧？”徐籬山伸手，討好地替雍帝拍拍肩膀順了下氣，而后說，“我要去西郊。”

    他說的是要去而非想去，雍帝看了他一瞬，偏頭道：“去吧，慢……”

    話來不及說完，徐籬山原地化作狂風(fēng)，唰一聲就刮飛了。

    雍帝吶吶道：“年輕人，跑得真快。”

    “陛下安好，陛下回見！”曲港揮揮手，試圖跟上徐籬山卻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鵲一伸手一掀、被迫原地轉(zhuǎn)了三圈，堪堪重新站穩(wěn)時(shí)，只聽見一聲“駕”，徐籬山已經(jīng)沖上山道，翻身躍上柳垂?fàn)吭谑种械钠渲幸黄ヱR絕塵而去。

    柳垂和鵲一旋即跟了上去。

    曲港：“……年輕人，跑得真快?！?/br>
    “年輕人，不要學(xué)朕說話?！庇旱鄄粣偟乜粗?，審視一瞬，在曲港逐漸怯懦的目光中問，“你會(huì)打牌么？”

    曲港眨眼，“會(huì)……啊?！?/br>
    “進(jìn)帳。”雍帝說，“陪朕閑暇一樂?！?/br>
    曲港頓時(shí)昂首挺胸，大家風(fēng)范、高手氣度在這一瞬間澎湃激蕩而出，“是！”

    *

    京紓做了一個(gè)夢。

    朱砂筆圈點(diǎn)的書冊，被茶水打濕的小幾，重量很輕的木劍，看起來沒有什么兩樣的各色茶葉……記憶中的瑣碎片段像院中那片片被風(fēng)吹落的花葉，成群落下，看得人眼花繚亂。夢境最后，一碗面相寡淡的龜壽面朝他遞來，皇兄笑意溫和，眼中還有幾分赧然，他笑起來，此時(shí)背后卻有人握著他的脖子，強(qiáng)迫他吞下那碗不知何時(shí)變成了一團(tuán)惡臭血rou的面，于是他不再笑了，揮手作勢要打翻那碗面，手背觸碰到的卻是溫?zé)岬募∧w。

    京紓倏地睜眼，眼前一片水綠，他打中的是徐籬山的胳膊。

    “……醒了。”徐籬山摸了摸胳膊，順勢握住那只手，抱怨道，“你是在夢里家/暴我嗎！”

    京紓看了他許久，說：“嗯?！?/br>
    “你還敢嗯？”徐籬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握住他的手?jǐn)傞_打了三下手心，以表憤怒，“我讓你打我，讓你打我，我也要打你，我打你嗷！”

    他被猛地拽了過去，抱入懷中，用了很大的力氣。

    “……”

    徐籬山在這個(gè)渴求得甚至要弄疼他的擁抱中靜了聲，閉上眼睛沉默地聆聽京紓從急促到逐漸平穩(wěn)的心跳。帳外在吹風(fēng)，有蟲鳴，徐籬山鼻翼翕動(dòng)，突然落了淚，抱著他的人仿佛生了第三雙眼睛，伸手撫上他的臉，用指腹接著淚水。

    可是接不住，越掉越多。

    京紓嘆了口氣，說：“別哭了。”

    徐籬山揪皺了他胸口的衣服，說：“對(duì)不起，我知道你對(duì)方衡蘭另有打算，可是我……”

    “我知道?！本┘偛粩嗟?fù)崦哪樔?，“你想成全他，我便也成全你，但是不要再為他難過，否則我只能挖墳鞭尸，稍稍泄憤?！?/br>
    “……你怎么這么兇啊?！毙旎h山悶悶地抱怨，隨后張嘴咬住他胸口的一點(diǎn)布料，試圖用牙齒去磨衣服底下的rou，結(jié)局當(dāng)然以失敗告終。他有點(diǎn)尷尬地哼一聲，兩排牙齒一撞發(fā)出叫囂，“放開我，要被你勒死了！”

    京紓后知后覺，微微松開一點(diǎn)力道，說：“活過來了？”

    “嗯?！毙旎h山把頭抬起來，看向他的肩膀，“肯定疼壞了……”

    京紓想說還好，皮rou傷對(duì)他來說從來就是最能忍受的傷痛，但看見徐籬山濕紅的眼睛，他卻可恥地說：“的確很疼?！?/br>
    徐籬山并沒有察覺出他的苦rou計(jì)，反而翻個(gè)白眼，說：“當(dāng)然疼啊，這要是我都哭天搶地了，你就知道耍帥，還能帶傷反殺，追著人家砍，厲害不死你！”

    “別罵了?！本┘偪粗?，半哄半逗，“你好喜歡生氣。”

    徐籬山戳他臉，“不服憋著！”

    京紓不敢不服，抬起左手握住他囂張蠻橫的手指，張嘴親了親，在徐籬山懵然的注視下很自然地松開手，說：“我餓了?！?/br>
    “……我出去看看有沒有吃的。”徐籬山縮回手指，起身替他掖了掖身上的小薄毯子，臨走時(shí)不忘警告道，“不許起來，否則我一巴掌扇飛你！”

    京紓點(diǎn)頭，“知道了。”

    “我認(rèn)真的?！毙旎h山隔著空氣戳他，“這么多手下在呢，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哦。”

    京紓心說你什么時(shí)候給我留過面子，嘴上卻還是很順從形勢地說：“不起來，去吧。”

    徐籬山這才起身出了營帳。

    莫鶯正在營帳外頭搭鍋熬藥，手中捧著一本醫(yī)書看得極其認(rèn)真，徐籬山不忍打擾，轉(zhuǎn)身去扒拉靠在樹干上閉目養(yǎng)神的鵲十一，“十一，有吃的嗎？”

    “公子餓了，吃烤魚嗎？”鵲十一摩拳擦掌，“我去撈。”

    “是殿下餓了，他現(xiàn)在不能吃葷腥。”徐籬山說。

    莫鶯是飛速趕過來的，營帳是鵲部去北郊借過來臨時(shí)搭的，眾人一心惦記著京紓和部分鵲部的傷，還真沒想起飽腹這一茬。鵲十一揉揉眼睛，說：“我現(xiàn)在回城買?！?/br>
    “那太遠(yuǎn)了，你找兩個(gè)兄弟跟你一起去附近轉(zhuǎn)轉(zhuǎn)，看有沒有農(nóng)戶，借口鍋借點(diǎn)糧過來煮吧?！毙旎h山環(huán)顧四周，“其余沒受傷的兄弟倒是可以吃烤魚什么的?！?/br>
    鵲十一點(diǎn)頭應(yīng)下，見徐籬山轉(zhuǎn)頭要走，突然喚了聲“公子”。

    “?。俊毙旎h山回頭，見這人一臉拘謹(jǐn)，不禁警惕起來，“咋！”

    “是這樣的?！冰o十一清了清嗓子，“我在鵲部遭受了可惡的排擠，他們不約而同地把打暈主子這重大責(zé)任推到我的頭上，我實(shí)在是……”他嘆了口氣，看一眼徐籬山，一切盡在不言中。

    鵲部之中，徐籬山的確和十一、十二更為親近，聞言嘖一聲，很打抱不平地說：“可恥的內(nèi)部霸/凌！放心，有我在，這口鍋必定不是你來背?！?/br>
    “萬分感謝公子。”鵲十一拱手，“公子慧眼如炬，英明神武，必定知道誰才是打暈主子的真兇?！?/br>
    正在樹上打瞌睡的柳垂忍不住嗤了一聲，說：“你虧心嗎？”

    “實(shí)話實(shí)說罷了?！冰o十一淡然反駁，“你有異議？”

    徐籬山被吹捧得飄飄然，抬手摩挲下巴，思索一番，說：“所有人都瞧見了，是小垂哥打的?！?/br>
    柳垂從樹上跳下來，眼珠子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盯在徐籬山臉上，“再考慮一下？”

    “……好吧。”徐籬山是萬萬不敢得罪小垂哥的，很機(jī)敏地說，“是花哥打的！”

    柳垂?jié)M意地比起大拇指，說：“慧眼如炬，英明神武，十一果然有眼光?！?/br>
    鵲十一：“……”

    您這評(píng)價(jià)人的標(biāo)準(zhǔn)也太靈活了些吧。

    第90章 寬慰

    徐籬山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huì)落魄到為了兩塊點(diǎn)心出賣靈魂的地步，而這一切罪惡的源頭顯然是他試圖往花謝腦袋上扣鍋的錯(cuò)誤行為。

    “花哥，花哥，全天下最厲害的花哥，請(qǐng)給我兩塊花漬乳糕，我要餓暈了?！毙旎h山仰頭看著坐在樹上的人，雙手合十，語氣乖巧，“等回了蘭京，我請(qǐng)你吃好吃的，吃什么都行。”

    花謝咬一口乳糕，慢悠悠地吃了，說：“我是稀罕吃的嗎？我只是想給自己討個(gè)說法?！?/br>
    “是是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cuò)，但其實(shí)我也是迫于無奈?！毙旎h山環(huán)顧四周，見沒有可疑之人，這才上前兩步，捂住半張臉輕聲說，“是小垂哥用目光威脅我的，他一直看你很不順眼，試圖通過我在殿下面前給你穿小鞋！我真的很不贊同，但是無奈這些年我不敢得罪他，過得是如履薄冰，我也很痛心??！”

    花謝挑眉，“是嗎？”

    “嗯嗯嗯！”徐籬山點(diǎn)頭如搗蒜，求求道，“花哥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