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種種便不難看出天花的危險可怕，也難怪就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康熙都經(jīng)不住變了臉色，如此嚴陣以待。

    就在康熙焦躁不安地等待太醫(yī)院的消息時，底下卻有人先傳了話來。

    “烏雅答應(yīng)聽聞五公主感染天花當(dāng)場昏厥，醒來后便一直哭求，希望皇上能夠允許她隨同五公主一起出宮親自照看。”

    康熙一愣，下意識問：“她從前染過了？”

    不等底下的人回話，他自己就先搖了搖頭。

    倘若從前感染過天花，這事兒應(yīng)當(dāng)早就被宣傳開了才是，甚至這么多年他也從未聽她說過只言片語，可見應(yīng)是不曾感染過的。

    “叫她別跟著添亂了，省得到時候女兒沒照料兩天自個兒就跟著躺下了，太醫(yī)還得分心去管她?！?/br>
    “那邊太醫(yī)也是這樣勸的，可烏雅答應(yīng)說什么也不聽，只道……只道她生了三子三女才留下來兩子一女，再是經(jīng)不住一丁點兒打擊了，不親自盯著是萬萬放心不下的。

    況且五公主小小年紀突逢這樣的劫難，心里必定害怕極了，加上人又被送去了宮外，指不定該如何惶恐呢，有她這個親額娘陪著跟前好歹也能安心些，更加利于養(yǎng)病。

    烏雅答應(yīng)還說了，當(dāng)年太子殿下不幸感染天花，皇上不顧龍體日夜陪護左右親自照料直至康復(fù)，一片慈父之心令人動容。

    現(xiàn)在也請皇上能夠體諒一下她的一片慈母之心，請求恩準，倘若……果真不幸被感染，那也是她心甘情愿的選擇，什么樣的后果她都擔(dān)得住?！?/br>
    這樣一番話下來，在場之人無不為之動容，更別提康熙本人了。

    提及當(dāng)年太子染病之事，他的心里難免多了幾分感同身受，一時間對于烏雅氏這個人的惡感都大幅減輕了許多。

    那時的他早已染過天花并不會再被傳染，是以他才可以那樣堅定地力排眾議親自照顧保成，倘若他不曾感染過……捫心自問，恐怕就該是另一種選擇了。

    而今烏雅氏卻能為了一個女兒豁出去性命，這著實是他萬萬不曾想到的，哪怕對象換成是她最重視最心愛的小十四，這份震撼興許都要減輕不少。

    心中五味雜陳，沉默許久，康熙才長嘆一聲，說道：“既然她堅持，那朕便成全她這份慈母之心。

    送她去五公主那邊吧，多帶些奴才，叫人都仔細些伺候著?！?/br>
    “嗻?！?/br>
    李德全的眸光不由微微閃爍，已然從他的言語中聽出了一層重要信息——倘若烏雅答應(yīng)能夠熬過這一劫，說不準還真要翻身了。

    誰能想得到呢？當(dāng)初摔得那么狠的一個人，憑誰看了都要嘆一聲“沒救了”的人，眼瞅著竟然還能死而復(fù)生。

    果然啊，這后宮里萬事皆有可能。

    隨著烏雅氏的匆忙離開，這則消息也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傳遍了皇宮。

    眾多人都止不住感慨贊嘆這一腔慈母之心，就連對她“不詳之人”的身份頗為忌憚的太后也不禁心生動容。

    一份甘愿奉獻一切乃至生命的母愛，仿佛能夠抵消很多很多缺陷、不足。

    一時間，烏雅氏的名聲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逆轉(zhuǎn)，簡直好到令人咋舌。

    消息傳進胤禛耳朵的那一刻，他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壞掉了，頓生疑慮。

    俗話說知子莫若母。

    同樣的，知母莫若子。

    作為親生兒子、一個從小承受生母無數(shù)負面情緒乃至惡意的親兒子，他實在是不敢相信這會是她的選擇。

    ——若換做是十四興許還有點可能。

    畢竟，那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十四的身上不僅承載著她全部的愛，還承載著她全部的希望。

    五meimei與十四終究是不同的。

    非但不同，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不可同日而語。

    他不相信這是她心甘情愿的選擇。

    要說是被皇阿瑪強行心甘情愿……這個可能性看起來都要更高一些，更能夠令他信服。

    當(dāng)然了，這幾乎也是不可能的。

    一國之君若真想叫誰死，有的是不動聲色的法子，根本沒必要弄這樣一出，一旦暴露出來還得招人非議。

    整件事充滿了詭異又離奇的氣息。

    胤禛眉頭緊鎖，直覺告訴他太不對勁了，可卻是怎么也沒能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終只能暫且先默默壓在心底。

    一邊忙著安撫鬧騰的熊孩子，一邊還要裝出一副萬分擔(dān)憂惶惶不安的樣子來糊弄人，實在是累得很。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他死活沒想明白的關(guān)鍵點在他的準福晉那里卻是一清二楚。

    烏雅氏失勢之后就徹底蟄伏起來，這么長時間下來幾乎糊弄過去了所有人，令大伙兒都對她失去了戒心防備，卻唯獨林碧玉始終不曾放松過。

    她始終不信歷史上笑到最后的大贏家會如此輕易就認命了，為免發(fā)生任何不可控意外，她早就叮囑了一些“小可愛”仔細盯梢，有任何異動都是瞞不住她的。

    這次的事自然也是。

    不怪四爺那樣敏銳聰明的一個人也沒能琢磨明白，大抵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想得到吧。

    好端端的，有誰會想到一個母親竟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此毒手呢？

    林碧玉不由抿緊了唇瓣，神情罕見凝重。

    沒錯，五公主的天花是烏雅氏自己一手策劃出來的。

    目的嘛，也已然十分明了——這是一場翻身仗。

    烏雅氏的失勢原因不同尋常，不是簡簡單單設(shè)計爭寵就能行得通的。

    頭頂著“不祥之兆”這四個大字，任憑她折騰出花兒來也幾乎沒可能再翻身了，康熙甚至根本不可能再多看她一眼。

    這一點任何人都看得清楚，否則當(dāng)初烏雅家也不至于那樣利索地就想放棄她轉(zhuǎn)頭跟八竿子打不著的賈元春眉來眼去。

    烏雅氏那樣一個人，又如何能不知曉自己的處境？

    于是，便有了這樣一場謀劃。

    借著這件事，首先就在康熙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好感度，也將“慈母”之名徹徹底底打響了出去。

    到時候若五公主成功挺了過來，前程必定是差不了的。

    若不幸折了進去……一個女兒罷了，再疼愛，也不過就是一個女兒罷了。

    至于她自己，挺不過去就一了百了，但若是挺過去了，也就意味著這場翻身仗她打贏了。

    “不祥之兆”這頂帽子難摘，但屆時誰又能否認得了她的“福澤深厚”“上蒼庇佑”？

    最初想到那么個法子來對付她，就是想著將她壓死一勞永逸。

    卻萬萬沒想到，這樣的情況下竟還叫她想到了一個破局之法。

    這就是絕境之下的一場驚天豪賭。

    賭上了親生女兒，也賭上了自己。

    好一個置死地而后生。

    眉心緩緩擰緊，往日清澈的眼底已被一片晦暗掩蓋。

    說實話，她打心底里是不愿動輒要人性命的。

    自末世而來，她學(xué)會了狠心學(xué)會了冷酷，卻也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貴。

    若非類似馬道婆那般能耐不小又心術(shù)不正的大jian大惡之輩，她不會選擇第一次出手即下死手。

    但眼下烏雅氏的所作所為卻著實讓她心生警惕。

    這樣一個連自己和親生女兒都能算計的狠人，還有什么是其不敢干的？

    對待敵人的手段恐怕只有旁人想象不到的喪心病狂，就沒有這個瘋子干不出來的。

    她覺得，是時候該真正一勞永逸了。

    眼底一抹徹骨寒芒閃現(xiàn)，剎那殺機必現(xiàn)。

    第97章

    經(jīng)過幾天嚴密的觀察，不出預(yù)料，又發(fā)現(xiàn)了二十六個感染者。

    其中有五個都是寧壽宮里的奴才，其他的經(jīng)過調(diào)查也都是與這些人有過較為密切的接觸才被傳染上。

    顯而易見，這次的源頭就在寧壽宮，就在五公主身上。

    “太后無事？”康熙又一次確認。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之后他才松了口氣，“叫太后先安心在慈寧宮住著，駱御醫(yī)繼續(xù)隨侍，切記仍不可掉以輕心?！?/br>
    “嗻?！?/br>
    “感染之人全部移出宮外集中治療管理，包括五公主在內(nèi)所使用過的衣物用具等一應(yīng)物品全部焚燒銷毀，與這些人有過接觸的全部集中起來暫且封鎖于冷宮仔細觀察……”

    一條一條，康熙事無巨細地交代著，面色是極為罕見的凝重嚴肅，不難看出對于天花的畏懼早已是深入骨髓。

    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五公主的病情暴露得還早，這一點對于她自己來說是好事，對于其他人來說同樣也是。

    若是等到斑丘疹完全爆發(fā)出來，憑天花這玩意兒強悍到堪稱霸道的傳染性，還不知得有多少人遭殃呢。

    萬幸，二十幾個人還在他的接受范圍內(nèi)，也在可控范圍內(nèi)。

    更叫他狠狠松了一口氣的是，目前城內(nèi)百姓并未發(fā)現(xiàn)有感染者。

    不過這就更奇怪了。

    康熙目光微沉，叫人根本看不清他究竟在琢磨些什么，只能隱約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正在周身彌漫。

    離著最近的李德全不禁屏住了呼吸，低垂的腦袋很好地遮掩了他發(fā)白的面色。

    就在這時，一名老太監(jiān)的到來打破了這份詭譎氣氛。

    “啟稟皇上，關(guān)于五公主染病一事已經(jīng)調(diào)查出來一些眉目……”

    康熙立時精神一振，“果真是有人蓄意謀害不成？”

    可是，誰會閑著沒事去謀害一個公主？

    “究竟是誰？”

    “奴才等人在五公主的一件狐裘夾層中發(fā)現(xiàn)了一方小帕子，上頭殘留暗紅斑點，隱約還有一點粉末，經(jīng)太醫(yī)查驗確認為天花痂粉，那暗紅斑點大抵是痘子破了擦拭過留下的痕跡。”

    那件狐裘也就是前幾日才做出來的新物件，自然而然頭一個就查到了繡娘們的頭上，經(jīng)過一番嚴刑拷打之后果不其然有所收獲。

    接著又根據(jù)繡娘的口供繼續(xù)往下查，幾番周折很是費了一番功夫之后才終于揪出來一個人。

    “正是賈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