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節(jié)
朱楨就看到當(dāng)初三十六營的工匠們組成的三十六行會,居然一家不落,全都出席了展會。 就連席子營和豆腐營都參展了,這讓他有些意想不到。 “你們倆不是來湊數(shù)的吧?”朱楨對湊到他身邊的席子營會首常三道:“這草席子還用參加展會?” “王爺別拿老眼光看人,俺們今非昔比了!”常三笑道:“俺們現(xiàn)在不叫席子營,叫昆明編織業(yè)行會了!” “哦?這么厲害嗎!”朱楨好奇問道:“那你們現(xiàn)在經(jīng)營什么業(yè)務(wù)?” “還是編席子……”常三訕訕一笑,趕忙道:“王爺來看看就知道了,我們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席子了?!?/br> “好,看看不一般的席子是怎么編的?!敝鞓E笑著跟他走到席子營的攤位前。 一看果然不一般,只見他們的攤位上擺著各種款式不同材質(zhì)的涼席。有竹席、草席、藤席、亞麻席,甚至還有高檔的玉石涼席。 而且他們拼檔次,不光靠堆材料,比如他們將竹篾和草莖染成彩色后,編織出了飾有圖案的精美涼席。 “同樣材質(zhì)的涼席有了圖案,價格就上漲十倍,卻還供不應(yīng)求?!背H龔呐越榻B道:“聽說從去年開始,土司們就只用這種有圖案的涼席子了,好看是一方面,關(guān)鍵是要跟下面人區(qū)別開?!?/br> “哈哈,好啊,高低搭配,量價兼顧。”朱楨贊許道:“在西南這邊,涼席子確實是剛需啊,你們抓住這塊市場,絕對錯不了。” “是啊王爺,這邊不論貴賤,床上鋪的,地上坐的,都離不開席子?!背HΦ溃骸岸宜麄冞€真有錢,只要東西好,絕對不愁賣。” “那當(dāng)然了。別看這邊落后,但架不住老天爺賞飯吃,遍地的銀礦銅礦鹽井,還有翡翠寶石,珍貴木材,香料藥材……都他媽老值錢了?!敝鞓E爆了句粗口。 有人說大明之所以耐心消化了云貴,就是因為這邊的金銀木材物產(chǎn)太豐富了,朝廷一直是賺的。 “是啊。”常三忙附和笑道:“我們參展之后,訂單多到忙不過來。幸好從移民中吸收了好些篾匠、席匠,又雇了一千多小工,這才把去年的訂單都按時交了。今年看這架勢,又得繼續(xù)找人擴產(chǎn)!” “哈哈,沒想到編席子都能做到這么大的事業(yè)了。”朱楨大笑道。 “是真沒想到啊。”常三感慨道:“當(dāng)初王爺苦口婆心勸我們不要離開,現(xiàn)在就是拿棒子打,也沒人愿意走了?!?/br> “大伙也是這么想的嗎?”朱楨問向攤位上的眾人。 “是啊王爺!”席子營的眾人忙笑道:“現(xiàn)在忙是忙了點,可是干一年頂咱內(nèi)地干三年的。而且昆明也越來越好了,哪個傻子還想回去?” “哈哈,好啊?!敝鞓E高興地點點頭,吩咐常三道:“幾個事提醒你一下,一個是不要讓大伙超負(fù)荷勞動,有錢賺還得有命花,保證工人的健康,是你們行會的義務(wù)?!?/br> “另外就是給大家漲工錢,可不能賺了錢光往自己腰包里塞。”朱楨說完,席子營眾人都?xì)g呼起來,常三卻一陣臉紅耳赤,趕忙低著頭稱是。 朱楨一看就知道,這家伙讓自己說著了。估計光顧著自己撈錢去了。不過這種場合,說多了有點破壞氣氛了,他便輕聲吩咐顧元臣道:“明年換屆,把他選下去?!?/br> “明白。”顧元臣微微點頭。他也早就看不上這家伙了。 不過朱楨表面上依然跟常三談笑風(fēng)生,讓他放下了懸著的心,覺得王爺應(yīng)該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此時朱楨又看到豆腐營會首劉致和也湊過來了,便笑道:“你家做豆腐的,又湊什么熱鬧?” “回王爺?!眲⒅潞瞳I寶似的奉上一個精致的小瓷壇道:“我們的豆腐乳可是搶手貨,所有的備貨已經(jīng)全都訂光了。王爺嘗嘗看?” “王爺不能……”高鐵剛要抬手阻攔,朱楨卻道:“嘗一點無妨的。” 說著他欣然打開蓋子一看,好家伙,豆腐乳上細(xì)細(xì)的一層鹽粒子。用小勺挖了點兒,送到嘴里一嘗,真尼瑪齁死個人。 “這玩意兒也能買斷貨?”朱楨說著忽然明白過來,這幫鳥毛賣的根本不是豆腐乳,而是鹽。 恍然笑道:“十分合理?!?/br> 但朱楨并沒有阻止他們的意思,因為他對朝廷壟斷食鹽經(jīng)營一直嗤之以鼻。他堅持認(rèn)為這種故意制造稀缺,強迫百姓吃高價鹽的搞法,是最蠢最壞最不劃算的剝削。 因為百姓買不起鹽,只能少吃鹽,損害的是百姓的身體,削弱的是整個國家的實力。典型的撿了芝麻丟西瓜。 云南的井鹽儲量豐富,足夠整個大明的人吃到天荒地老。但這個事情太敏感了,他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賣低價鹽,于是他又采取了變通的手段,規(guī)定鹵水不算鹽,而是手工業(yè)的原料,比如生產(chǎn)豆腐,就需要用到鹵水。 所以井鹽場可以自由出售鹵水,無需鹽引。 這樣老百姓買回鹵水去,就能自己在鍋里一熬就能熬出白花花的鹽來,自然不用再去買見鬼的高價鹽了。 而且鹵水是液體,遠(yuǎn)程運輸成本太高,一大罐子也熬不出多少鹽,根本劃不來。所以不用擔(dān)心會流到外省去惹來麻煩。 此外民間用鹵水熬出來的鹽,也是不可以交易的,否則還是會以販私鹽論處。這樣朱楨才能讓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朱老板睜一眼閉一眼,默許他這套saocao作。 而豆腐營的搞法,屬于把老六的saocao作發(fā)揚光大。他們用鹵水點完豆腐,再把鹵水熬成鹽,用鹽和豆腐做成豆腐乳,就避開了禁令,可以外銷了。 對于這種行為,朱楨雖然不能鼓勵,但也不會阻止。 還是那句話,靠壟斷本不稀缺的民生物資掙的錢,每一文都骯臟無比!他是絕對不會同流合污的。 第一四零八章 高徒們 出席完茶馬交易會后,朱楨又回到王府繼續(xù)休息。 他的假期還沒有結(jié)束,兩位王妃是不肯放他出來工作的。唯恐他又跑出去,一年半載回不來。 所以云南的文武官員想要跟他匯報工作,只能到王府里探視才行。 這天來探視他的三人,是他的得意門生——馬君則、胡儼和黃觀。前兩者是來省城述職的,黃觀就在昆明當(dāng)提學(xué),便相約一起來拜見王爺。 朱楨一見他們,自然十分欣喜。招呼三人坐下后,笑問道:“咦,鐵鉉怎么沒有一起來?。磕銈兌紒砹?,他這個地主不來合適嗎?” “約他一起來了。但王爺也知道,鼎石這人特認(rèn)真?!瘪R君則忙替鐵鉉解釋道:“結(jié)果學(xué)生去他衙門叫他的時候,正碰上個擊鼓告狀的。他就讓學(xué)生先來一步,替他跟王爺告?zhèn)€罪?!?/br> “可以理解。”朱楨便不以為意的笑道:“人不都說“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嗎?他這個省城的縣太爺,可不好當(dāng)啊?!?/br> “鼎石這些年確實水深火熱啊?!北娙吮愦笮ζ饋淼溃骸坝绕涫撬@么剛直的一個人,整天迎來送往,還得伺候那么多婆婆,也真是難為他了。” 胡儼笑道:“學(xué)生還記得他剛上任的時候,給我的信里說自己“趨蹌倥傯,供億紛紜,疲于奔命,以至心力交瘁”?!?/br> “不過就算這樣,鼎石兄還能在全省州縣考核中名列榜首,可見他的厲害?!秉S觀贊道。 “就像若思說的,鼎石這人能力超群,剛直不阿,但問題是過于剛直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看到不平事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這樣當(dāng)官倒也不賴,但主政一方就容易把局面搞僵。所以才給他選了這么個憋屈地方?!敝鞓E看一眼胡儼道:“其實本王把他放在昆明知縣任上,就是為了磨一磨他的心性。本來我還擔(dān)心他太年輕,會不會揠苗助長,反而毀了他?結(jié)果這幾年干下來,他成長的非常快,也能藏得住話了,也能為了大局放下一些原則了,上上下下這么多祖宗,他都應(yīng)付的游刃有余。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還干了不少實事,可以提拔到更高的位置擔(dān)當(dāng)重任了?!?/br> 三人自然十分羨慕,但不嫉妒。這是人家鐵鉉該得的,為了不耽誤工作,他連大比都沒回去考,就這份敬業(yè)精神,也讓他們自愧不如。 “不用羨慕他,你們也都非常的出色,給本王大大長了臉!”朱楨仿佛能看到三人心思似的說道:“本王這可不是假話,當(dāng)初云南方定,根本沒有官員愿意來。被派來云南的不是犯了錯誤被貶官的,就是沒有后臺被排擠過來的。就這樣也湊不齊多少人來,父皇不得已還啟用了好些已經(jīng)退休的老人家?!?/br> “當(dāng)時官員缺到什么程度?縣里只有一個知縣,府里只有一個知府。一個屬官都沒有,簡直就是一群光桿司令?!敝鞓E動情的看著他的學(xué)生們道:“是你們這一千多大學(xué)生,主動放棄了在京城的前途,跟著本王來到云南,才把衙門的架子搭起來,讓官府能正式運轉(zhuǎn)!萬事開頭難,云南的事情開頭尤其難,要不是你們這幫子弟兵,云南斷不會有如今的局面!” “當(dāng)時的情況確實太難了,土司兇悍,山民刁蠻,軍戶傲慢,移民一心就想著逃跑,”馬君則聞言感慨道:“卑職剛上任時都快傻掉了,真有一種家豬忽然掉進野豬林中的感覺?!?/br> “哈哈,君則形容的非常生動啊。你們安寧州,確實一點也不安寧?!敝鞓E不禁大笑道:“好在你也成功長出了獠牙,干翻了那幫呲牙咧嘴的家伙,成功稱霸山林了?!?/br> “哈哈哈!”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唉,都是井鹽鬧的,學(xué)生剛上任的時候,那黑井鎮(zhèn)上幾乎天天有械斗,死了人往河溝里一扔就拉倒。有時候一死十幾二十個,也沒人當(dāng)回事兒,簡直是無法無天?!被貞浧疬^去的幾年,馬君則一臉唏噓道:“學(xué)生本來想著以和為貴,拉著各家坐下來談,大家一起發(fā)財,不比整天打打殺殺強?誰知這幫孫子根本不把學(xué)生當(dāng)回事,當(dāng)著我面說得好好的,回去后照舊打打殺殺。逼得學(xué)生沒辦法了,組了支民團,誰敢打打殺殺,我就干誰。整治了這幾年,才漸漸的安生了?!?/br> “真不像君則兄能干出來的事啊?!秉S觀和胡儼唏噓道:“你以前從來都是以理服人的。” “唉,有些人聽不懂好話,所以還得以力服人。”馬君則苦笑道。 “以安寧州的先天條件來說,你能考核名列中上,就已經(jīng)說明你的能力很牛了?!敝鞓E說著贊許他一番道:“當(dāng)初把你派去安寧州,也有磨礪一番的意思,做官不是做人,不能只一團和氣,還得有雷霆手段?!?/br> 然后他沉聲對馬君則道:“本王準(zhǔn)備給你加加擔(dān)子,有沒有勇氣去一個更危險的叢林?” “哪兒???”馬君則緊張問道。 “去當(dāng)東川知府?!敝鞓E便道。 “哇!恭喜師兄!”胡儼和黃觀便向馬君則道喜:“終于要成為咱們這幫同窗里,第二個穿緋袍的了!” “呵呵,但那是東川啊……”馬君則卻笑不出來,那里是云南,乃至整個大明最亂的地界了。不說別的,上任東川知府還在軍醫(yī)院里躺著呢。 他是率兵進山追剿土蠻時,被人家射了一箭。好消息是穿著甲,當(dāng)時傷勢并不重。壞消息是箭上淬了毒,最后不得不截肢。 而前前任東川知府更是倒霉,在巡視銅礦的途中遭到了突襲,連人帶馬掉入了山澗,尸體都沒找回來。 所以聽說自己要去東川,自認(rèn)為已經(jīng)進化成野豬的馬知州,還是難免小生怕怕。 他擦擦汗,強笑道:“安寧州那幫人搶的是鹽井。那玩意兒搬不走,所以還得留點分寸,日后好相見。東川那幫土蠻,可是直接搶銅廠,真是一點余地都不留的!” “你就說去不去吧。不愿意去我給你換個地方?!敝鞓E便笑瞇瞇地問道:“不要有心理壓力?!?/br> “去,王爺讓我去哪兒我都去!”馬君則情商拉滿,知道自己一旦說不干,在王爺心里的評價就會直線下降,以后什么好事兒都輪不著自己了。 所以根本沒有第二個答案。 第一四零九章 奇才 “你確定?”朱楨又問他一遍道:“要不要回去考慮幾天再說?” “不用!”馬君則卻斷然搖頭道:“跟著王爺來云南,不就是為了干一番事業(yè)嗎?干事業(yè)哪能有畏難情緒?” 聽了馬君則的回答,朱楨滿意的大笑道:“哈哈好!本王就喜歡你們這股無所畏懼的朝氣!” 說著他拍了拍馬君則的肩膀,照例送上定心丸道:“放心吧,本王不會坑你的。之前我已經(jīng)跟定邊侯商議過了,準(zhǔn)備在礦區(qū)中央、金沙江畔,建立一座新城,等建成后把府治遷過去?!?/br> 然后朱楨又把跟胡泉商定的計劃,簡單講給馬君則道:“你記住,一切以這個新城為抓手,事情就會好辦很多,局面也一定會好起來的。到時候連啃安寧、東川兩塊硬骨頭,你這個頂尖能吏的頭銜就跑不了了。” “好!學(xué)生謹(jǐn)記王爺教誨!”馬君則重重點頭道:“一定不讓王爺失望!” “相信你沒問題的!”朱楨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后對胡儼道:“你在大理干的也很漂亮,甚至在本王看來,干的是最漂亮的!” 頓一下道:“只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說,所以排名才會靠后。正應(yīng)了那句話,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大理能拔清段氏政權(quán)的余毒,你居功至偉!” “王爺過獎了?!焙鷥凹拥膿u搖頭,他不怕排名靠后,他只怕王爺因此看輕了自己。不過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保持謙虛:“主要還是我們知府大人放權(quán),為臣才能在知州任上。干一些比較放肆的事情。” “你們周知府不是放權(quán),他是不敢沾事兒?!敝鞓E哼一聲道:“沒擔(dān)當(dāng)?shù)臇|西,回頭就把他送勃固去!” 胡儼所說的“比較放肆的事情”,確實不太好拿到臺面上來說——他在大理期間主要就干了一件事,焚書。 他將官方和民間現(xiàn)存的南詔、大理國的典籍圖書,全都收集起來,說是送到省城刻印保存,結(jié)果書收齊了,倉庫里也走水了。 而且是幾十間倉庫同時走水,把所有帶字的都燒了個精光, 然后他又以倉庫被燒,需要重新收集為由,再次在民間刨地三尺,搜尋前朝舊書。隔一段時間就能收上一批,然后失火燒掉。 后來他干脆不裝了,攤牌了,本官就是要毀掉大理的文化和歷史傳承,怎么地了吧? 他悍然規(guī)定,任何私藏南詔、大理圖書者,都要枷號流放。所有舉報者,可以獲得對方一半的財產(chǎn)。 更禁止民間使用白蠻語和僰文。規(guī)定所有人都必須說漢話用漢字,任何敢在公開場合違禁者,第一次鞭笞,第二次服苦役,第三次斬首。 于是幾年下來,南詔和大理留下的文化印記,已經(jīng)被胡儼消磨得寥寥無幾了。 如果只是破壞,他也當(dāng)不得朱楨這么高的贊譽,關(guān)鍵是他還會制造新的記憶,替代民眾舊的記憶。這才是胡儼真正的牛逼之處。 胡儼經(jīng)過嚴(yán)密考據(jù),親自編造了一套新的白夷歷史。他說原先大理在漢朝的時候,就是漢人的天下,此為大理的“漢家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