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嫂子別不高興。”朱楨低聲道：“藍(lán)玉不適合當(dāng)這個帶頭大哥，他太自私太沖動了。”

    “六叔說得對?！背Ｊ削鋈稽c頭道：“我大哥讓他從小帶成什么樣子？現(xiàn)在被皇上廢了爵位發(fā)到龍州。唉，都是我爹去的太早……”

    “大嫂，先不說閑話了?！敝鞓E便道：“我先去跟藍(lán)玉聊聊，再找大哥?！?/br>
    “哎，好好。又給六叔添麻煩了?！碧渝屑げ槐M道。

    “這算什么麻煩?！敝鞓E笑笑道：“舉手之勞而已?！?/br>
    藍(lán)玉直挺挺跪在院子里，二月的南京雖然不像塞外那樣寒風(fēng)刺骨，但也冷得讓人打哆嗦。

    朱楨走近了仔細(xì)一看，他的身體已經(jīng)在微微打顫了。

    “你打算跪到什么時候？”他便沉聲道。

    藍(lán)玉豁然抬頭，見是朱楨，登時淚眼汪汪道：“六王爺你別管我，讓我跪死算了?！?/br>
    “你當(dāng)我愿意管？”朱楨沒好氣道：“是我大嫂非把我叫來的，看我有什么辦法？”

    “王爺愿意幫忙，那可太好了！”藍(lán)玉登時像看到救星一樣，嘭嘭給老六磕頭：“只要王爺幫我改了封號和鐵券，藍(lán)玉愿生生世世為王爺銜草結(jié)環(huán)！”

    “你別，我可還沒答應(yīng)幫忙呢，只是答應(yīng)跟你聊聊?！敝鞓E喝住他道。

    “王爺要聊什么，請講吧?！彼{(lán)玉忙重重點頭。

    “不能在這繼續(xù)給大哥添堵，得換個地方聊。”朱楨淡淡道：“扶藍(lán)將軍起來?！?/br>
    護(hù)衛(wèi)便上前攙扶藍(lán)玉，這次藍(lán)玉沒有再反抗，被帶進(jìn)了西配殿中。

    “你們都出去吧?！敝鞓E擺擺手道：“本王在前線學(xué)過戰(zhàn)地急救，我來給他上藥就行了?！?/br>
    說著又對太醫(yī)道：“藥箱留下?！?/br>
    “是?！碧t(yī)忙應(yīng)一聲，跟侍衛(wèi)一起魚貫退出。宮人還從外頭關(guān)上了殿門。

    “一點皮rou傷，不用麻煩王爺?！笨粗鞓E打開藥箱，藍(lán)玉忙誠惶誠恐道：“不上藥也沒事。”

    “趴好了，感染了怎么辦？”朱楨啵的一聲打開一瓶酒精藥棉。“有點疼，不過你藍(lán)將軍肯定能忍得住?！?/br>
    說著便用鑷子夾出一大團(tuán)吸足了酒精的藥棉，懟在他的背上，藍(lán)玉嗷的一聲險些蹦起來，疼得他戴上了痛苦面具。

    “咦，你不是鋼筋鐵骨不怕疼嗎？”朱楨一邊加大力度，一邊命令道：“趴好了，不許動?！?/br>
    “不是，用刑我受得了，這玩意兒受不了。”藍(lán)玉咬著牙關(guān)，繃著肌rou，承受著朱楨一下接一下的刺激。

    “挨幾鞭子不叫受刑，錦衣衛(wèi)的監(jiān)獄里去轉(zhuǎn)一圈，能挺過十八般刑法的好漢才配說這話?！敝鞓E淡淡道：“我大哥真要收拾你，你死撐不了多久的?！?/br>
    “是，太子爺仁厚，我如此觸怒他，也只是薄懲而已?！彼{(lán)玉點頭道。

    “我大哥仁厚，不是你得寸進(jìn)尺的理由。”朱楨又攮了他一下，疼得藍(lán)玉打了個哆嗦?！澳闾屓耸?，我要知道會這樣，當(dāng)初打死我也不會力排眾議，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jī)會！”

    “多少人想領(lǐng)兵去捕魚兒海？誰不知道這一戰(zhàn)的含金量是最高的？要是潁國公親自領(lǐng)兵，他們也就不說啥了?？晌移媚氵@個剛剛捅了大簍子的貨！人家能服氣嗎？背后都罵本王任人唯親呢，知道嗎？！”朱楨氣憤道。

    “王爺大恩大德，藍(lán)玉一輩子都報答不完……”藍(lán)玉羞愧萬狀道。

    “所以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一路上胡作非為，被元主告發(fā)了，還不接受處罰，跑到大哥這里來鬧！你他媽這是人干的事嗎？！”朱楨越說越生氣，下手也越來越重。藍(lán)玉卻不敢吭一聲，只能咬牙忍住。

    第一三七六章 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朱楨用光了整整一瓶酒精藥棉，差點沒把藍(lán)玉給整虛脫了。

    這才開始給他上金瘡藥，放緩語氣道：“你的執(zhí)念我聽大嫂說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嘛?！?/br>
    “王爺說得是……”藍(lán)玉憤懣道：“士可殺不可辱，皇上還不如殺了為臣呢?！?/br>
    “殺了你，你也是涼涼的涼國公?！敝鞓E冷笑道：“就算沒收了你的鐵券，上頭的敕書也會留在史書上，讓后人恥笑的?！?/br>
    “那卑職該怎么辦？”藍(lán)玉淚眼汪汪的抬起頭，哪還有半分驕狂模樣？

    “知恥而后勇啊，笨蛋！”朱楨提高聲調(diào)道。

    藍(lán)玉一個激靈，仰頭巴望著朱楨道：“卑職要怎么做？”

    “你要先從靈魂深處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敝鞓E沉聲道：“你知道自己已經(jīng)站在懸崖邊上了嗎？再不收斂，就會摔個粉身碎骨！”

    “是，我知道?！彼{(lán)玉忙點頭道。

    “你不知道！”朱楨卻加重語氣道：“你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已經(jīng)變了！”

    “處境變了？”藍(lán)玉吃驚的看著朱楨，顯然是真的沒意識到。

    “對?！敝鞓E嚴(yán)肅道：“從前你囂張跋扈點，都還好說，因為北元未滅，朝廷要用你之長，所以也得容忍你的缺陷?，F(xiàn)在北元滅了，什么瓦剌兀良哈的危險也都解除了，朝廷在可見的未來里，都不會再打大仗了。你的長處沒有用武之地了，卻變本加厲的囂張跋扈，還指望別人對你容忍到什么時候？”

    ““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強(qiáng)弩藏”么？”藍(lán)玉嘶聲道，滿嘴的苦澀。

    “你既然知道這句話，那就該明白此乃定律，不因為你的功勞多大，皇上對你多好而轉(zhuǎn)移。”朱楨沉聲道：“它總會起作用的，只是程度不同。有杯酒釋兵權(quán)的溫柔派，也有屠盡異姓王的辣手派。”

    頓一下，他幽幽問道：“你覺得我父皇屬于哪一派？”

    “……”藍(lán)玉心說這還用問嗎？

    “你不說，本王也知道你的答案?！敝鞓E加重語氣道：“現(xiàn)在你意識到自己錯得多離譜了吧？”

    “意識到了……”藍(lán)玉悚然點頭，不知不覺出了一腦門子白毛汗?！澳俏椰F(xiàn)在該怎么辦？”

    其實朱楨本不愿跟藍(lán)玉說這么多，但不把這廝的壞苗頭壓住，他往后會變本加厲，甚至圖謀不軌，結(jié)果皮都被扒下來填上草，在全國巡回展覽，最后送到四川他女婿那里保管。

    他自己倒是死不足惜，可他連累的人實在太多了，包括自己、三哥還有五哥的岳父，以及傅友德這樣的模范將領(lǐng)，都會被卷進(jìn)藍(lán)玉案中，慘遭橫死。更不用說下面那些侯爵，還有不計其數(shù)的中低層將領(lǐng)了。

    藍(lán)玉案共計株連了一萬五千余人，全都是大明軍中的首腦和骨干。直接斷掉了明軍的傳承，摧毀了這支無敵之師的戰(zhàn)斗力。

    這是朱楨萬萬無法接受的。這些年他跟明軍將士在一起摸爬滾打，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不能坐看這支堪比漢唐的無敵強(qiáng)軍，就此走上下坡路。

    雖然不能把責(zé)任全都推到藍(lán)玉身上，但藍(lán)玉絕對是武將集團(tuán)團(tuán)滅的導(dǎo)火索，朱楨無論如何都得把他的火苗掐滅咯。

    “該怎么辦？”朱楨看到藍(lán)玉臉上，已經(jīng)沒了之前的桀驁不馴，這才為他指點迷津道：“知恥之后要知止。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br>
    “呃……”藍(lán)玉有些傻眼。這些字他都懂，但連起來啥意思，就不太明白了。

    “這么簡單的話都聽不懂，你說你不完蛋誰完蛋？”朱楨便教訓(xùn)他道：“為什么能長久的將領(lǐng)都是儒將？因為他們懂了“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的道理，并能身體力行?！?/br>
    “所以回去先看書，自己看不懂就找個先生講給你聽?！敝鞓E沉聲道：“我前半句出自《道德經(jīng)》，后半句是《禮記》上的，你讓人把這兩本書好好讀給你聽，什么時候聽懂了，什么時候想明白了再來找我?！?/br>
    “那得多久？”藍(lán)玉苦著臉道。

    “就看你這身浮躁，什么時候能磨掉了。”朱楨淡淡道：“改不好我是不會再用你的，省得你再害人害己。當(dāng)然，你這輩子也就甭想甩掉恥辱的頭銜了?！?/br>
    “什么？”藍(lán)玉這時候又變得異常敏銳，激動的抓著朱楨的手，問道：“王爺?shù)囊馑际牵隳軒臀野逊馓柛幕貋?？?/br>
    “這有何難？就算幫你修改鐵券，也不是辦不到?！敝鞓E吊足了藍(lán)玉的胃口。

    “是嗎，那太好了，求王爺一定幫忙！”藍(lán)玉便趴在床上一個勁兒的磕頭，連聲道：“我一定都聽王爺?shù)?，你讓我干啥我干啥?！?/br>
    “本王已經(jīng)講過了，先讀書養(yǎng)性，懂了知止，人有定、心能靜后，再來找我說下一步。”朱楨卻賣起了關(guān)子。

    “哎……我明白了?！彼{(lán)玉只好點頭道：“卑職回去就開始讀書，請最好的先生給我講解，爭取早日靜下心來，知止有定?！?/br>
    “好，你要真能做到。不光本王對你刮目相看，就連太子和皇上也會高看你一眼的?！敝鞓E點點頭，問道：“自己能起來嗎？”

    “能！”藍(lán)玉便咬牙支撐著爬起來。

    “去跟我大哥道歉，然后回家閉門讀書去吧?！敝鞓E便吩咐道。

    “是?！彼{(lán)玉重重點頭，挪出兩步又回頭對朱楨抱拳道：“卑職能遇到王爺，真是三生有幸?！?/br>
    “去吧?！敝鞓E揮揮手。

    藍(lán)玉便一步一挪的走到太子的書房外，跪在門口大聲道：“太子爺，六王爺已經(jīng)把我罵醒了，藍(lán)玉知道錯了。”

    “我昏了頭，我不是人！”他一邊說，一邊啪啪打自己耳光。“我對不起皇上的期待，對不起太子爺?shù)暮駩?，也對不起六王爺?shù)奶蛔o(hù)！太子爺放心吧，我這就回去好好讀書反省，不靜下心來，知止有定，絕不出來禍害人！”

    屋里自然沒有動靜，藍(lán)玉便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后起身離去。

    第一三七七章 問題兒童收容所

    藍(lán)玉走后，太子便推開了書房的門，對正在跟雄英閑聊的朱楨道：“進(jìn)來說話?！?/br>
    “你先去念書，回頭六叔再找你?！敝鞓E摸了摸皇長孫的頭，走進(jìn)了書房中。

    “父皇也該立皇太孫了吧？”關(guān)上門，朱楨輕聲問道。

    “嗯，明年就舉行冠禮，然后一并冊封?！碧狱c點頭：“到時候你一定要回來?！?/br>
    “你先讓我回去再說?！敝鞓E哭笑不得道：“我是真怕了?！?/br>
    “放心，天塌下來我頂著，不會再耽誤你回云南了?！碧诱f著嘆口氣道：“不過天好像真要塌了……”

    朱楨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太子卻擺擺手道：“先不說這些，還是說那家伙吧。他那些話都是你教的吧？”

    “我只是讓他來跟大哥道個歉再走?！敝鞓E笑道：“咱們的大英雄藍(lán)將軍，還不至于鸚鵡學(xué)舌?！?/br>
    “你是怎么勸到他心里去的？”太子苦笑一聲道：“還是你厲害，我是拿這塊滾刀rou一點辦法都沒有?！?/br>
    “咱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罷了。大哥都已經(jīng)讓他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了，我再曉以利害，然后畫個大餅，”朱楨笑道：“他再不就坡下驢，就真成傻子了。本朝的仲卿、藥師，能是個傻子嗎？所以他一定會就坡下驢的?！?/br>
    “你畫的什么大餅？”朱標(biāo)問道。

    “我許諾，只要他能改好，就幫他把封號換掉?！敝鞓E答道：“還有鐵券上的污點，也幫他清除掉，這是他的命門呀，怎么可能不乖乖就范？”

    “你怎么幫他？”太子追問道：“你別誤會，大哥是不想讓你來抗，這本來就不是你的事?！?/br>
    “比照信國公例。”朱楨便答道：“我看過信國公的鐵券，原先他封中山侯時的污點記錄，已經(jīng)沒有了?！?/br>
    “借著晉封的機(jī)會抹掉污點么？”太子點點頭道：“他的國公還不是世襲罔替，只要再積攢足夠的功勞，就能再晉封一次，鐵券也要重做。到時候確實可以cao作?！?/br>
    “嗯?！敝鞓E頷首道：“最快也得十年八年以后的事了，到時候父皇早就消氣了?！?/br>
    “可以是可以，但有這個必要嗎？”太子微閉雙目，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的叩動?！澳阌X得他還有救嗎？”

    朱楨略一沉吟道：“不好說啊，人心是最難琢磨的，但是我們承受不起失去他的代價，至少不能讓他在洪武朝出事兒?！?/br>
    “你說的對?！碧与p眉一挑，瞳孔微微一縮道：“他的身份太特殊，位置太重要，而且最麻煩的是，短時間內(nèi)無人可替代?！?/br>
    “最重要的是，他縱有千般不好，但對大哥的忠心不必懷疑?！敝鞓E低聲道。

    “但必須得管住他。”太子沉聲道：“我看還是把他交給你更放心?！?/br>
    “大哥還是把他留在身邊吧。有資格有能力，接任大將軍的人，本來就鳳毛麟角，而且他還代表了最大的一個山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