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大道理我都懂，就是感情上接受不了。”他揉著腦門道。

    “下次再有這種事兒，保準(zhǔn)不甩下你，行了吧？”朱楨笑道。

    “行?！崩鲜斐鍪终啤！耙谎詾槎?！”

    “一言為定！”朱楨也伸出手，跟他擊掌。

    臘月二十五，船隊抵達(dá)了太倉瀏家港。

    因為朱楨特意叮囑過，所以太倉官民都不知道他回來的消息，自然也沒有萬人空巷的迎接場面。

    一來，這是為了照顧老四的面子。二來，這都啥時候了，他們也沒時間墨跡了。要是三十晚上還沒趕回去，可就弄巧成拙了。

    其實他們本不用這么倉促的，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臨近年根，忽然來了寒流，一天天的西風(fēng)勁吹，這一路上全都是頂風(fēng)逆流，路上一下得多出好幾天去。

    在瀏家港換乘沙船后，朱楨一行便槳櫓并用，日夜兼程，終于在三十這天下午，好歹趕到了南京城。

    看著江畔丘陵上，映入眼簾的那道熟悉的南京城墻，哥幾個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尤其是老十一和十二，沒想到頭一次出門，就是整整一年半。而且從山東到北平再到塞外，最后還到海上抓了一圈，對這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來說，離家確實太久了。

    “回家了，終于回家了！”老十二一蹦三尺高，就連素來穩(wěn)重的老十一，也激動的振臂歡呼起來。

    “南京，我們回來了！”

    老六老四這種就了藩的自然平靜多了。對他們來說，一兩年回京一次，實在是正常不過。

    “怎么樣，緊張么？”朱楨走到朱棣的囚車旁。

    “有點?！敝扉c點頭，不是近鄉(xiāng)情怯，而是近爹情怯。

    “別緊張，大過年的，不打孩子?！敝鞓E笑著安慰他幾句，然后咔嚓一聲，頭回給囚車上了鎖。

    第一三六六章 天地之間一桿秤

    江東門碼頭。

    太子全家，還有王潤兒母子早早就翹首以待了。

    “父王！”一看到朱楨從舷梯上下來，五歲的孟煵便如一頭見了紅布的小牛犢子，興奮的沖了上去。

    “哈哈，孟煵。噢，慢點……”朱楨趕緊抱住狂奔的兒子，以免他一頭栽到江里。

    然后把他抱在懷里使勁親起來。“有沒有想父王??？”

    “天天想?！敝烀蠠材搪暷虤獾溃骸澳稿?，還偷偷掉淚呢?！?/br>
    “孟煵，別瞎說?！蓖鯘檭呼[了個大紅臉。一家人不禁大笑起來。

    “六叔！”朱雄英也快步迎上來。一年不見，皇長孫又高了一截，已經(jīng)長成大人樣了，不好意思像小時候那樣往老六身上撲了。

    但臉上的歡喜之情一如童年。

    朱楨便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摟著侄子，上前給大哥大嫂行禮。

    “老六，你辛苦了……”太子看著朱楨粗糲的皮膚，明顯瘦了三圈的身材，心疼的眼圈都紅了。

    “哈哈，大哥。這話你說了幾遍了?！敝鞓E笑著打諢道：“每次見面都是這句?！?/br>
    “不錯，每次都辛苦，但這回最辛苦。”朱標(biāo)使勁攥了攥朱楨的肩膀，又跟老五和十一十二好一番噓寒問暖。

    “三哥給藍(lán)玉當(dāng)監(jiān)軍，跟大部隊一起班師。他嫌路上悶，非拉著二哥陪他一起走。”雖然朱標(biāo)已經(jīng)知道了老二老三沒有一起回來了，但朱楨還是稟報了一遍。

    “嗯，安排很妥當(dāng)。”朱標(biāo)點頭道：“我也一直擔(dān)心藍(lán)玉會得意忘形，還寫信特意叮囑他，要“勝不驕”，不過還是讓老三看著他更放心?！?/br>
    “是?！敝鞓E提醒大哥道：“他已經(jīng)有些得意忘形了，只不過因為四哥的事情吃了掛落，所以還能收斂。大哥回頭還是得耳提面命，不要讓他害己害人?！?/br>
    “明白了。”朱標(biāo)知道，老六這么說，肯定是藍(lán)玉又闖了什么禍了。但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便低聲問道：“老四呢？”

    “在囚車?yán)锬亍！敝鞓E答道。

    “囚車呢？”

    “在船上呢?！敝鞓E輕聲道：“等人少點再讓他下來吧？”

    “唉，還是現(xiàn)在就下來吧。”太子嘆口氣，小聲道：“父皇對你們走海路很生氣，說你們在跟他耍心眼。這要是進(jìn)了京里還不老實點兒，還不知道父皇怎么發(fā)落老四呢?！?/br>
    “今天可是過年呀?！敝鞓E皺眉道。

    “又不是天天過年……”太子輕嘆一聲道：“父皇的脾氣你是知道的?！?/br>
    說著壓低聲音道：“放心吧，老四不會有事的?！?/br>
    “嗯，我聽大哥的?！敝鞓E便從善如流的吩咐道：“把囚車吊下來吧?！?/br>
    于是碼頭的軍士搖動桔槔，將囚車緩緩吊上岸來。

    第一輛囚車上，就是老四。“慢點慢點兒，小心點！”太子緊張的看著囚車在半空中微微晃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直到囚車穩(wěn)穩(wěn)落地，他才松了口氣，趕緊上前去看老四。只見老四被鎖在囚籠中，整個人消瘦憔悴，蓬頭垢面，身上的袍子也又臟又亂，看上去凄慘極了。

    太子當(dāng)場就掉下淚來，攥著老四的手哽咽道：“傻小子，你還真糟踐自己啊?！?/br>
    “大哥別難過，我活該受罰?！敝扉σ布t著眼圈道：“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然軍法何存？”

    “唉……”太子愈加心疼老四，忍不住給他吃顆定心丸道：“放心，父皇已經(jīng)基本消氣了，你態(tài)度再好點，就著大赦便過關(guān)了?！?/br>
    “嗯嗯。又讓大哥勞神了?！敝扉Ω屑げ槐M道：“臣弟真不知該怎么報答大哥?！?/br>
    “用不著，誰讓我是你大哥呢？”太子緊緊握了他的手一下，又寬慰了平安和張玉一番。

    十一十二都看呆了，心說四哥這演技也太精湛了吧？

    明明一路上都滿心不服，一肚子怨念，這一進(jìn)京卻立馬變成了誠心懺悔的乖寶寶……真是不服不行啊。

    諸位殿下擺架回宮時，便見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全都是聞訊趕來迎駕的京城百姓。

    自從得知天兵徹底消滅北元后，京城百姓就一直盼著大軍凱旋的那一天。雖然今天回來的只是幾位殿下，但有老六和老四在，他們就一定要迎接的。

    雖說是今天早晨才得到消息，倉促間也沒法好好準(zhǔn)備，但今天恰逢除夕，家家戶戶都有煙花爆竹，于是老百姓提前搬出了家里的鞭炮，隊伍走到哪里，鞭炮就響到哪里。一路上噼里啪啦放個不停，歡迎諸位王爺凱旋。

    這種氣氛下，自然也沒人會笑話坐在囚車?yán)锏膸孜?。不少知道朱棣身份的百姓，反而向他磕頭致敬。又看他跟個叫花子似的，紛紛把準(zhǔn)備過年的板鴨、臘雞，熏魚之類的往他的囚車?yán)锶?，用這種樸素的方式表示對他的聲援。

    把個朱棣感動的鼻頭一個勁兒的發(fā)酸，眼淚撲撲簌簌往下掉。他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被嘲笑、被羞辱、甚至被丟臭雞蛋的心理準(zhǔn)備。

    卻萬萬沒想到，竟受到了京城百姓這樣溫暖的歡迎。

    以朱棣的聰明當(dāng)然一下就想到是怎么回事，他怔怔看著前頭的太子車駕，再度模糊了淚眼。

    玉輅上，朱楨看著外面的盛況，對太子笑道：“大哥費心了?！?/br>
    “我可不懂你在說什么?！敝鞓?biāo)摸著修剪整齊的胡須，微笑道：“這都是百姓自發(fā)的?！?/br>
    “哦，是自發(fā)的。”朱楨點頭笑道：“這就是民心所向啊，父皇應(yīng)該感到欣慰才對?！?/br>
    “話是這么說沒錯。”朱標(biāo)頷首道：“不過父皇會不會這么看，還得靠你的本事?！?/br>
    “我知道，哄老頭子開心嘛?！敝鞓E笑道：“瞧好吧?！?/br>
    車駕行至西華門外時，便有太監(jiān)傳旨，命將燕王棣交大宗正寺關(guān)押。將平安張玉交錦衣衛(wèi)關(guān)押。著楚海滇王楨、周王橚、蜀王椿、湘王柏見駕。

    目送著老四等人被帶走，朱楨輕嘆一聲：“這大過年的……”

    “走吧，天不早了，都等著呢?！碧优牧伺乃募绨?，帶著眾兄弟進(jìn)了紫禁城。

    第一三六七章 歲窮月盡、挨年近晚

    紫禁城中張燈結(jié)彩，到處都是nongnong的年味。

    干清宮中更是熱鬧非凡，皇帝皇后貴妃，還有一干嬪妃和未成年的皇子皇女齊聚一堂，準(zhǔn)備吃年夜飯。

    宮里的年夜飯開始很早，一般申時中，也就是下午四點就開始擺盤兒。除了熱湯熱菜之外，什么看碟兒、點心、涼菜都可以往上擺了。

    嬪妃也帶著皇子皇女們陸續(xù)入席了，等到酉時一刻，朱老板駕到，就可以上熱菜，正式開席了。

    但今天，都已經(jīng)酉時中了，朱老板也入席半個時辰了，卻依然沒有開席的意思。所有人全都在等著遠(yuǎn)征歸來的朱楨等人。

    “來啦，來啦。太子爺把人接回來了！”吳太監(jiān)喜氣洋洋的跑進(jìn)來，朝著皇上皇后稟報道。

    “哦，孩子們快去迎一迎。”馬皇后高興的擺擺手，一眾皇子皇女便歡呼著沖出去，不一會兒，又簇?fù)碇衔謇狭?、十一十二進(jìn)來，上殿給父皇母后磕頭。

    “兒臣拜見父皇母后，諸位妃母！”

    “好好，快過來讓娘看看，怎么一個個都又黑又瘦的，這是遭了多少罪??？”馬皇后把幾個兒子叫到跟前，摸摸這個的臉，拉拉那個的手，心疼的不要不要。

    趁著母后跟老五幾個說話的功夫，朱楨滿臉孺慕之色的望著朱老板道：“兒臣日夜思念父皇，看到父皇龍體康健，風(fēng)采依舊，兒臣終于放心了?！?/br>
    “少來。一見面就灌迷魂湯！”朱老板卻斜睥著朱楨，冷笑道：“你還真會挑時候，但凡早一天，咱就把你屁股給打成八瓣！”

    “父皇，兒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朱楨一臉委屈道：“怎么一見了面就喊打喊殺？”

    “就是，大過年的?！瘪R皇后也幫腔道：“就不能對孩子好點？”

    “咱沒把他一塊關(guān)到宗正寺，對他就夠好了?！敝煸皻夂吆叩溃骸霸诖髮幍臅r候，幫老四打掩護(hù)瞞著不報，便該以同黨論處。咱念在他勞苦功高的份上，這事就算了，讓他把老四檻送回京，以儆效尤。他可倒好，居然他娘的走海路，這不是把咱當(dāng)傻子耍嗎？”

    “跟他娘什么事了？”馬皇后和胡貴妃異口同聲道。

    “你們少打諢！”朱元璋瞪了兩人一眼，然后瞪老六道：“你說咱該不該把你腚打成八瓣？”

    “父皇，你可真冤枉兒臣了?！敝鞓E卻叫起撞天屈道：“兒臣走海路，一個是哥幾個著急回來，陪父皇母后過年。二是高麗發(fā)生了大事要兒臣去處理……此事容后再稟?！?/br>
    “還有第三個原因?！彼纸又溃骸熬褪莾撼及l(fā)現(xiàn)，這樣做的效果太差了。恁是沒看到啊，四哥所到之處那真是萬人空巷，百姓夾道歡迎。把藍(lán)玉他們這些真正功臣的戲都搶了！”

    “胡說八道，老百姓魔怔了嗎？看不到他是囚犯嗎？”朱元璋一臉不信道。

    “父皇不信就問大哥呀?！敝鞓E兩手一攤道：“就是今天下午我們從江東門回京這段路上，老百姓把他的囚車圍了個水泄不通，塞了不知多少只板鴨臘雞進(jìn)去，不然我們也不會來的這么晚。”

    “是啊父皇，老六沒撒謊?！碧右哺胶偷溃骸皟撼家埠苷痼@，老百姓對老四怎么會那么追捧，不知多少人在那頂禮膜拜。”“怎么會這樣呢？”朱元璋皺眉問道，他相信太子不會騙自己，但這也太費解了：“那個聲名狼藉的家伙，怎么會這么受歡迎呢？”

    “以兒臣之見，是百姓在用這種方式替他鳴不平。”朱楨便答道：“他們只知道四哥是生擒元主，飲馬瀚海，封狼居胥的英雄，不知道他抗命的嚴(yán)重性，所以見他被關(guān)進(jìn)囚車?yán)?，非但不會鄙夷他，都替他感到不平?！?/br>
    “兒臣一看這樣下去不行啊，非但起不到警示作用，反而會有損父皇和朝廷的威望?！敝鞓E便一臉忠誠道：“所以當(dāng)機(jī)立斷，走海路回南京，不能再給四哥露臉的機(jī)會了！”

    “原來如此?！碧优踹绲溃骸鞍傩蘸堪?！”

    “……”朱元璋直接給哥倆整的啞口無言，他感覺他們在忽悠自己，卻又不好反駁。再說大過年的，他也不想拆穿這倆貨，便哼一聲道：“還不是那篇祭文鬧的？你把老四寫的那么風(fēng)光，老百姓能不迷糊嗎？”

    “兒臣只是闡述了事實啊?！敝鞓E便正色道：“兒臣以為讓老天爺知道，是父皇的兒子親手抓住了元朝的末代皇帝，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