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節(jié)
就在他絞盡腦汁,用各種能想到的辭藻,來稱贊藍玉和這場勝仗時,便聽到殿門口響起了太子的腳步聲。 朱元璋抬頭笑問道:“又有什么好……” 話沒說完,他就看到太子臉色十分難看。 朱元璋心登時咯噔一聲,這些年太子也練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養(yǎng)氣功夫,不知道什么樣的壞消息,會讓他破功。 “怎么了?”朱元璋改口問道。 朱標走到朱元璋身邊,稍稍平復(fù)下情緒,低聲稟報道:“父皇,藍玉稟報說,脫古思帖木兒沒有北上與朵兒只和哈剌章匯合,而是徑直西去了?!?/br> “這個膽小鬼,是徹底不管自己的部下了?!敝煸斑有σ宦?,又問道:“藍玉在西面布置安排部隊了嗎?” “安排了,但是不多,只有兩衛(wèi)兵馬?!敝鞓松袂閺?fù)雜道:“所以只攔下了脫古思帖木兒的皇后和次子地保奴等人,讓北元皇帝和太子天保奴給逃脫了?!?/br> “唉……”朱元璋聞言遺憾的長嘆一聲,但很快便接受現(xiàn)實道:“能追上就追上,追不上就算了吧?!?/br> 他打了一輩子的仗,知道求全責(zé)備要不得。想一戰(zhàn)俘虜對方的皇帝,實在難如登天。 再說,光有皇帝成不了國家,他還得有朝廷,有百官,有軍隊。以往無論北元皇帝從大都敗退到上都,從應(yīng)昌敗退到和林,再到捕魚兒海。別管多差的地方,但朝廷百官和軍隊都還在。所以他的政權(quán)就不滅,就還可以東山再起。 現(xiàn)在北元皇帝就剩個光桿司令了,成不了氣候了。 “是。那兩衛(wèi)兵馬緊跟著北元皇帝追出去了。”太子點點頭,把心一橫道:“但領(lǐng)著他們追擊的,是老四?!?/br> “什么?!”朱元璋一下子愣住了,難以置信道:“老四,咱們家的老四嗎?” “那還能是誰家的老四?!碧涌嘀樀?。 “怎么可能?!咱親自下旨讓他留在大寧坐鎮(zhèn),不要干擾藍玉指揮的!”朱元璋陡然提高聲調(diào)道:“他怎么跑前線去了?老六為什么不攔著他?!” “因為他是瞞著老六和所有人,假扮成燕山左衛(wèi)的普通軍士,混在遠征軍里的。”太子無奈道:“等老六發(fā)現(xiàn)時,他人已經(jīng)遠在大漠聯(lián)系不上了,只能等著前線有消息回報。結(jié)果第一條是捷報,第二條就是老四去追元主的消息……” 第一三四七章 一看就是親爹 “老四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朱老板一直瞇著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火冒三丈道:“他把軍令當(dāng)什么了?把軍法當(dāng)什么了?又把咱的圣旨當(dāng)什么了?” “老四這回確實有錯……”太子嘆息道。 “他豈止有錯?他簡直有罪!”朱老板越說越憤怒,拍案道:“還有老六,他這個監(jiān)軍是怎么當(dāng)?shù)??老四失蹤了,為什么不第一時間匯報?!” “因為當(dāng)時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上軍隊了,匯報了也沒用,只會白白惹父皇生氣?!碧于s忙替老六解釋道。 太子太理解朱楨的難處了,因為以前,給不省心的兄弟擦屁股的人是他…… “嗯,先不說他。”朱楨實在是勞苦功高,就連朱元璋這種渣爹都不忍心責(zé)備他,便把火力集中在老四身上道:“馬上八百里加急傳話給老六,讓他趕緊把老四那個畜生檻送進城,朕要親手扒了那畜生的皮,讓他知道什么叫軍令不可違,軍紀不可犯!” “唉,明白了?!碧又栏富试跉忸^上勸也沒用,再說離老四被送回京城還早呢,哼便點頭表示記下了。 “還有那藍玉,挺會??!先報一份捷報,讓咱高興起來,把他夸上天。然后再匯報老四的事情,這樣咱說不定因為調(diào)子起的太高,不好馬上處罰他!”朱元璋說著,把桌上起草了一半的“情書”團成一團,攥在手中,恨聲道:“衛(wèi)青和李靖可不會跟他們皇帝耍心眼兒!” “……”太子聽了心中暗嘆道,藍玉也是無妄之災(zāi),好端端的局面居然被老四給攪和了。這下板上釘釘?shù)膰?,怕是要懸了?/br> 事情到這一步就夠離譜了,結(jié)果幾天后更離譜的消息傳回來了……藍玉進一步稟報說,他派人追出六百里,一直追到克魯倫河,依然沒追上燕王一行。 藍玉又稟報說,他已經(jīng)派耿忠繼續(xù)追下去了,還附上了朱棣留下的那封親筆信:“元主逃往哈拉和林,俺們要去追。告訴老三不用掛念,追到了就回來。” “俺們要去追?追你娘的腿!”朱元璋又拍了桌子,怒氣更甚道:“已經(jīng)追出六百里了,還要繼續(xù)追,準備追到天邊嗎?!” “老四是這樣的……”太子無奈道。 “他知道漠北什么情形嗎?他有足夠的糧草嗎?他不怕有去無回了嗎?!”朱元璋重重捶著桌子,咆哮道:“更可惡的是,大軍已經(jīng)可以凱旋班師了。卻因為他的原因,又被迫逗留在漠北,承受不必要的風(fēng)險,他真是罪該萬死!” “老六和傅友德接到藍玉的稟報后,已經(jīng)下令大軍班師了,只派兩萬人西行接應(yīng)老四?!碧涌嘈σ宦暤溃骸安贿^老三執(zhí)意要帶隊,藍玉只能由著他了……” “什么,老三也去了?!”朱元璋都懵球了。得,又一個兒子生死未卜了。 “不光老三,老六、老二、老五也去了?!碧咏o老父親提前順著胸口道:“還有老十一老十二也想去來著,被老六強行留在了大寧。” 朱元璋果然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哆嗦著嘴唇道:“他們是讓什么魘著了嗎?非要排著隊去送死嗎?” “是這樣的?!碧于s緊解釋道:“老六實在不放心他們,而且有納哈出的人當(dāng)向?qū)?,可以穿越大漠抄近道到哈拉和林,于是他便也率領(lǐng)兩萬兵馬北上接應(yīng)。這時老二正好帶著五萬陜西兵到了大寧,得知此事后,就死活也要帶著兩萬兵跟著……老五當(dāng)然是要給他們保駕護航了,就成了這個局面?!?/br> “好啊好啊,這下要一鍋端了。”朱元璋氣的心絞痛都要發(fā)作了,上氣不接下氣道:“原本咱只當(dāng)沒了一個兒子?,F(xiàn)在倒好,一個變了五個了,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可怎么活?” “父皇保重啊?!碧右贿吔o他揉著心口,一邊嘆氣道:“其實能理解,他們哥五個自幼一起長大,又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危險和考驗。嘴上不說,心里把對方看的比自己還重要……” 要不是看著老父親快要氣死了,他都想去漠北了…… “他們光顧著兄弟情了,就不怕老父親擔(dān)心死嗎?!”朱元璋幽怨無比道:“難道咱在他們心里,就這么不重要嗎?” “這都哪跟哪啊,身處險境的又不是父皇?!碧影参克溃骸叭羰钱惖靥幹?,他們也一定會都去接應(yīng)父皇的?!?/br> “咱不會讓自己身處險境的!”朱元璋聞言又拉下臉道:“咱派兒子們上前線,是讓將士們看到,咱的兒子和他們在一起,不是給他們添麻煩的?!” “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們?nèi)ザ既チ?,父皇?dān)心也沒用?!碧訉捨坷细赣H道:“往好處想,老六老三都去了,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了?!?/br> “咱能不擔(dān)心嗎?”朱元璋罵罵咧咧道:“漠北馬上入冬了,弄不好會凍死人的懂嗎?!” “老六肯定考慮到了,父皇就放心吧?!碧尤崧暤溃骸耙沁B老六做事都不放心,那真就沒人可放心了?!?/br> “咱最擔(dān)心的就是他……”朱元璋卻幽幽一嘆,低聲道:“這個家,這個國,沒他不行啊?!?/br> “是。”太子深以為然。 朱元璋一想到導(dǎo)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又恨的咬牙切齒道:“傳旨給老六,找到那畜生后即刻綁了,先給他兩百軍棍,然后綁在軍旗上示眾!” “父皇,就算要用刑,也得等回來再說吧。把老四打成重傷,還怎么千里行軍?”太子趕緊講情道。 “必須要第一時間用刑,不然將士們的怨氣化不開,軍心就散了?!敝煸白约壕褪谴箢^兵出身,太了解當(dāng)兵的心思了。 “那也不能打那么多下啊,會把老四活活打死的?!碧訜o奈,退而求其次。 “死了算便宜他了,不然回京之后咱也會把他明正典刑的!”朱元璋殺氣森森道。 老四這次的行徑,的確結(jié)結(jié)實實觸怒了朱老板的逆鱗。在朱元璋看來,這可比老七老八老十的罪過大多了。 所以太子拼命的求情,也只是把軍棍從兩百降到了八十,將綁在旗桿上示眾,改為了繞營一圈而已…… 第一三四八章 等更的日子 接下來的日子,朱老板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焦慮中,比當(dāng)初南征時還要焦慮十倍。 老四自然就成了他的情緒出口,朱老板隔三差五就要給朱楨下旨,先詢問幾句他們的動向,然后再大罵老四無法無天,不忠不孝,最后再發(fā)誓要給老四各種離譜的處分! 包括不限于五馬分尸、剝皮揎草、凌遲處死……所以老六根本沒辦法把圣旨給兄弟們看。不然他們的父子之情差不多也就到頭了。 朱元璋還整宿整宿的失眠,好容易睡著了,不是夢見幾個兒子中了埋伏,被蒙古人俘虜;就是夢見漠北忽降暴雪,把他們?nèi)純鏊馈Y(jié)果就更擔(dān)心了。 越是擔(dān)心就越是睡不好,越是睡不好就越做噩夢,越做噩夢就越擔(dān)心……惡性循環(huán)了屬于是。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沒精神,不光看帖回帖的速度直線下降,甚至上朝時都會發(fā)呆。 看著皇上拉著張驢臉,頂著倆黑眼圈,淵默不語的坐在龍椅上,剛放松了沒幾天的群臣,心又緊緊揪了起來。他們每天下朝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燒香拜佛,祈求幾位王爺千萬平安歸來。那幫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也都甭活了…… 朱元璋的心情實在太糟糕了,就連李善長都遭了秧。那天早朝上,老李看著皇帝神情憔悴,便勸道:“皇上不必多慮,幾位王爺吉人自有天相,定可平安歸來的?!?/br> 朱元璋一聽就火了:“你說咱多慮了?傳旨,把韓國公的小兒子送去漠北,讓他也體會體會咱的心情!” “皇上息怒,老臣的幺子才八歲啊……”李善長登時就跪下了。 “你看,這還沒送去呢你就嚇成這樣!”朱元璋啐一口道:“以后少站著說話不腰疼。” “是……”李善長汗流浹背,再也不敢廢話了。 唯一能讓朱老板感到安心的是,朱楨還能定時傳回消息來,匯報他們的動向。 十月初五,收到朱楨九月十五發(fā)來的奏報,說他們已經(jīng)在巴彥敖包一帶與朱棡一行匯合。 并從朱棡處得知,那就是出發(fā)前的耿忠,已經(jīng)搜尋到了土剌河一帶,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蒙古人自相殘殺的戰(zhàn)場,以及燕王一行留下的標記。 五天后,朱元璋又收到朱楨的稟報說,他們已經(jīng)抵達了土剌河一帶,可以確定北元皇帝在西逃途中遭到了瓦剌部的截殺。護衛(wèi)北元皇帝的怯薛軍,在此戰(zhàn)中折損殆盡。但北元皇帝應(yīng)該已經(jīng)北逃,所以瓦剌人和老四一行,也全都北上追擊去了。 這讓朱元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看來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了。幸好老六帶的人多,不然這些逆子真要交代在漠北了。 這也是朱元璋最焦慮的一段時間,他是茶不思飯不想,天天翹首以盼,苦等著老六更新。 為了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他下旨將漠北的奏報第一時間送到自己面前,不必再經(jīng)過太子。 這下可把太子害慘了,也加入了苦苦等更的隊伍中,每天都在文華殿待著,就為了有消息能早一點知道。 結(jié)果這回足足等了十天,朱楨才傳來下一份奏報,可把爺倆給熬壞了。 朱標迫不及待的從太監(jiān)手中奪過信件,打開剛要看看,朱元璋便著急道:“拿過來一起看。” 他便將信紙擺在御案上,跟朱老板同看。只見朱楨稟報說,斥候發(fā)現(xiàn)燕王所部與瓦剌人在進行激烈纏斗。但老四一行來去如風(fēng),行蹤飄忽不定,斥候也一樣找不到他們。 情況緊急,他決定每晚釋放大批孔明燈,看看能不能跟老四聯(lián)系上。同時大軍就近在狼居胥山駐扎,等待老四前來匯合…… “這就完了?”朱元璋意猶未盡的翻到信紙背后,一個字都沒有。登時火大的拍案道:“老子等了十天,就給咱看這點東西?” “是啊,這也太短了?!碧右埠懿粷M足,皺眉道:“而且看完更擔(dān)心他們了?!?/br> “就是?!敝煸吧鷼獾拇蠼械溃骸昂髞砟兀髞碓趺礃恿??!” “那得等老六再報告了?!碧涌嘈Φ溃骸肮烙嬒乱环輬蟾?,就能聯(lián)系上了……吧” “唉,但愿吧?!敝煸霸俅蜗萑肓藸磕c掛肚的狀態(tài),苦著臉道:“其實咱還好,關(guān)鍵是你娘。她身子才剛好,可經(jīng)不起這么大的刺激啊?!?/br> “是啊,母后雖然不問,但天天在佛堂里燒香念佛,擔(dān)心壞了?!碧右搽y過道:“下回千萬要有好消息……” 接下來,朱老板一家度過了生命中最漫長的五天…… 十月廿五清晨,江東門外響起急促的馬鈴聲。排隊等待入城的百姓商旅,還有城上城下的守軍齊刷刷循聲望去,只見一隊背插紅旗,腰懸銅鑼的信使疾馳而來。 人們看到那隊信使背上鮮紅奪目的旗幟,登時欣喜萬狀的大喊大叫道:“紅旗報捷!紅旗報捷!” 大明朝的老百姓,都知道信使只在報捷的時候才會背插紅旗! 百姓趕緊移開車馬,守軍也撤掉城門洞中的拒馬,放這隊信使火速入城。 信使在京城一路狂奔,所到之處,官民無不歡聲雀躍。等信使趕到京城東南角的皇宮時,整座京城都已經(jīng)變成了歡慶的海洋。 信使一直飛馳到西華門口才勒住馬韁,跳下馬來。 西華門處,每天都有武英殿的太監(jiān)守在那里,就等著前線的消息呢。 看到紅旗報捷的信使,太監(jiān)便高聲問道:“可是六王爺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