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四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讓諸王公這么一鬧，納哈出就不敢再跟明軍談了。

    于是約定的時間到了，他的使者卻沒出現(xiàn)在慶州。

    這會兒返漿期早就過去，城堡也建設完畢，到了徹底解決納哈出的時候了。

    “按說他的人早就該來了。”傅友德猜測道：“是不是出什么變故了？”

    “嗯，有可能?！敝鞓E點頭道：“不過無妨，他的人不來，咱們派人過去就是?！?/br>
    于是兩人又釋放了幾十名，已經(jīng)歸順大明的俘虜，讓他們帶話回去給納哈出。

    這些人都是納哈出營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納哈出自然要親自接見一番，以示慰問，也問一問明軍釋放他們有什么目的。

    大部分人都說不知道，只有他堂弟巴圖剌，朝他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

    “看來明軍沒招了，在跟老夫主動獻媚，可惜老夫不吃他們這一套。”納哈出便對眾人道：“不過你們能回來，總之是好事，都各自回營歇息吧?！?/br>
    納哈出連飯都不管，就讓他們回去了。一是隨著被圍困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已經(jīng)出現(xiàn)物資短缺了。二是他急著聽一聽堂弟帶回來什么話。

    待眾人退下，他便對巴圖剌道：“上次特意留著你在慶州，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能有個人傳話，你可不要誤會?！?/br>
    “不會的，大哥?！卑蛨D剌心里暗罵他不是人，上次贖回去一百來個人，里頭卻沒有自己。

    所以巴圖剌才會一氣之下投了大明?，F(xiàn)在他是帶著任務來的，當然不能光顧著置氣?！拔以谀沁呉矝]受苦，每天好吃好喝，還胖了呢?！?/br>
    “啊？不是說明軍凈讓你們搬磚嗎？”納哈出問道。他已經(jīng)往慶州派過兩撥使者，回來都這么跟他說。

    “哦，那是別人?！卑蛨D剌面不改色道：“他們知道我是你弟弟之后，就特別優(yōu)待了，大明還是很看重哥哥的。”

    “……”納哈出聞言狐疑的看著巴圖剌，感覺他的胳膊肘子在往外拐。便悶聲問道：“明軍可有話要你帶給我？”

    “有的?！卑蛨D剌點頭道：“潁國公讓我告訴哥哥，朝廷已經(jīng)回話了，只要你立即歸順，金山科爾沁隨你選。但不能所有人都原地安置。咱們的人實在太多了，集中在一起朝廷不會放心的?！?/br>
    “那要把他們安置到哪里？”納哈出沉聲問道。

    “說不準，反正是分散安置，北平山西河南遼東都有可能，另外還得往云南安置一批?！卑蛨D剌答道：“但是多少人留下，多少人分散安置，都安置到哪里，是由慶州城的那位王爺來決定的?！?/br>
    “嗯?！奔{哈出摸著明顯花白了的胡須點點頭，他知道那位王爺是大明的三號人物，這些事兒上肯定能說了算。

    “那，那位王爺是什么意思呢？”他輕聲問道。

    “王爺?shù)囊馑际?，既要貫徹朝廷的意圖，又要充分尊重我們的意見，不然等歸降后朝廷來安排的話，有人又要說朝廷在迫害他們了?！?/br>
    “嗯，看來那位王爺還挺通情達理的……”納哈出點點頭，讓堂弟也下去休息。

    然后他在帳篷中踱來踱去，開始了激烈的心理斗爭。

    這回他是真心動了。要是能原地安置，自己就還是草原一霸，給哪個皇帝磕頭不是磕？

    ……

    但麻煩的是還要分散安置。自然誰都想留在原地，誰都不想被分散掉。這跟之前釋放部分俘虜一個道理，實在太得罪人了。

    這事拿出來公開商議，非炸了鍋不行。那些被選中分散安置的，肯定要鬧事的。所以還是得暗箱cao作，一直瞞到最后。等歸順之后，那就不是自己的煩惱了。

    可他已經(jīng)被逼著發(fā)過誓，不跟明軍私下接觸了，怎么暗箱cao作？

    思來想去，他決定派人偷偷去一趟。只要不被發(fā)現(xiàn)，不就沒問題了嗎？

    至于派誰去……當然還是能說會道心眼兒活，還能背黑鍋的全國公觀童了。

    “老弟啊，上回太對不住了?！彼銇淼接^童的帳篷，拉下臉來道歉開了?！澳菆雒婺阋部吹搅?，他們聯(lián)合起來逼宮啊，老夫是實在沒辦法，只能把責任推給你了?！?/br>
    “太尉又有事情要我做吧？”觀童沉聲問道。

    “沒事就不能給你賠不是了？”納哈出訕訕一笑道：“不過還確實有點事?！?/br>
    “請講?！庇^童淡淡道。

    “哎，是這么個事兒……”納哈出便將事情原委和自己的打算講給觀童，末了道：“所以你得幫我去一趟，告訴他們想讓老夫歸順，起碼得把整個科爾沁草原封給咱們。”納哈出頓一頓道：“另外還要把慶州城還給我。”

    “是。”觀童點頭表示記下了。

    “你不覺得老夫的要求有些過分？”納哈出奇怪的看著他。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庇^童輕聲道：“再說萬一人家答應了呢？”

    “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說只有老弟辦事我才放心?！奔{哈出攏著胡須大笑一陣，末了還不忘畫餅道：“你也放心吧。老夫就算只留一個人在身邊，那人也是老弟你。”

    “多謝太尉厚愛。”觀童抱拳道。

    當天晚上，觀童便帶著幾個從人，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了老營。

    然后棄了大道，一路翻山越嶺，從一條隱秘的小路，未經(jīng)伏黑山，出了慶云山麓，前往慶州去了。

    忽勒圖等人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行蹤。但依然知道納哈出派他去慶州了……

    “真的假的？”遼王阿札失里聽到塔并帖木兒的稟報，有些不信道：“為什么忽勒圖沒讓忽勒瓦來告訴本王？”

    “因為觀童走的是小道，特意避開了忽勒圖的地盤?！彼⑻緝捍鸬溃骸斑@事兒是巴圖剌親口跟我說的，一準兒沒錯。”

    “嘶……”阿札失里的眉頭登時皺成菊花。“納哈出可是指天發(fā)誓，不再私下跟明軍聯(lián)絡的。這才過了多會兒，就又忍不住了？”

    “也許人家就一直沒斷過聯(lián)系?！彼⑻緝簯嵢坏溃骸爸皼]有巴圖剌報信，我們不知道罷了！”

    ……

    第一二八五章 僵局

    “看來他們已經(jīng)談的很深了?！卑⒃Ю镪幹樀溃骸安蝗患{哈出不會這樣欲罷不能，偷著摸著也要派人去慶州?！?/br>
    “就是這個理兒?！彼⑻緝狐c頭道：“而且肯定把我們賣了，不然不可能瞞著我們?！?/br>
    “賣沒賣別人本王不知道，但賣我們是肯定的?！卑⒃Ю锬樕D(zhuǎn)黑道：“別看他說得好聽，但從來沒把我們當成過自己人！”

    “那當然了?！彼⑻緝阂彩且欢亲釉箽獾溃骸拔覀?yōu)樗懒诉@么多人，損失這么大，也沒見他把巴音塔拉牧場還給我們，現(xiàn)在還是奉王的族人在那里放牧！”

    當初就是因為爭這塊優(yōu)良的平原牧場，阿札失里跟洪伯顏帖木兒鬧得不可開交。后來宗王又拉偏架，他才會氣的率眾而去，這才遭遇了那場慘痛的科爾沁之敗。

    人在遭遇重大失敗后，都會想方設法在別人身上找原因，把失敗的責任推給別人，自己就能好過一些。

    阿札失里便將科爾沁之敗這筆仗，記在了宗王和奉王頭上，聞言果然怒不可遏道：“既然他們不把我們當自己人，我們也沒必要替他們賣命了！本王也要跟明軍談談歸順的事兒，與其讓別人賣我們，不如自己賣自己，還能賣上個好價錢！”

    “我們被明軍殺了這么多人，還跟他們談？”塔并帖木兒輕聲問道。

    “正因為如此，才更要談，難道你打算死更多的人嗎？”阿札失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大王說得是?！彼⑻緝狐c點頭，提醒他道：“但是聽說明軍只跟納哈出談判，根本不理睬旁人?！?/br>
    “可以去找巴圖剌么?！卑⒃Ю锏溃骸澳憧此宪f下跳的，肯定是帶著差事回來的?！?/br>
    “也對，這回也是他故意泄露的消息，看來納哈出上回沒贖他，心里記恨上了。”塔并帖木兒點頭道。

    “那可不，贖了一百二十個人都沒他，他這個當?shù)艿艿哪懿恍暮?？”阿札失里幸災樂禍的笑道：“所以人家投靠明國很正常?！?/br>
    “你備一份厚禮去見他?！彼址愿浪⑻緝旱溃骸罢埶D(zhuǎn)告明軍，只要給我們條活路，我們就愿意隨時倒戈！”

    “啊？”塔并帖木兒吃驚道：“不是要賣個好價錢嗎？”

    “想要賣個好價錢，不一定非得獅子大開口。”阿札失里悠悠道：“還可以“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納哈出越是在那漫天要價，咱們就越要跟他反著來，這樣明軍一定會優(yōu)待我們的?！?/br>
    “懂了，這樣可以給他壓力。”塔并帖木兒恍然道：“還可以給其他人打個樣?！?/br>
    “就是這個理兒，去吧。”阿札失里揮了下手。

    事實上，不止阿札失里，各位王公都從不同渠道，得到了觀童又去慶州的消息。

    背地里痛罵納哈出之余，他們也紛紛私下與明軍聯(lián)系，希望能留一條出路。

    而且他們用不著走巴圖剌的門路。那些跟巴圖剌一起被放回來的族人，都知道怎么聯(lián)系明軍。

    明軍這回倒是沒拒絕跟他們對話，但還是不愿意進行多線談判，依然堅持要先跟納哈出談，等談崩了才會更換談判對象。

    ……

    各路王公只好耐著性子等納哈出的消息，就這樣轉(zhuǎn)眼到了六月，納哈出還是猶猶豫豫，反反復復，不肯給句準話。

    慶州城這邊，談判也是時斷時續(xù)，磕磕絆絆。原因有很多，但主要原因是雙方開價相差太大，沒法達成妥協(xié)。

    納哈出想要東至大青山，西至科爾沁，南達落馬河，北至慶云山麓一帶的大片土地，作為自己的世襲領(lǐng)地。

    而朱楨只愿意給他一個全寧衛(wèi)。全寧衛(wèi)就是元朝的全寧路，面積還不到納哈出要求的二十分之一，而且在明軍大寧、慶州兩大重鎮(zhèn)之間，想偷偷擴張都沒空間。

    在納哈出看來，這么點地方，連他自己的嫡系部落都安排不開，這讓他怎么答應？

    于是談判一直拖到了這會兒。

    終于，在又一次談崩之后，傅友德對觀童不耐煩道：“我看你們太尉，根本不是真心要歸降，而是在玩以拖待變的把戲。”

    “公爺這話好沒道理，我們一直是有談判的誠意的，是你們給的條件太苛刻了。我們實在沒法跟下面人交代?！庇^童不卑不亢道：“公爺想有進展很簡單，請王爺高抬貴手，多給我們點地，不就行了？”

    “搞清楚，你們現(xiàn)在是投降！”傅友德拉下臉道：“討價還價是需要實力的，懂不懂？沒有實力還想要獅子大開口，不是純屬做夢嗎？”

    “我們實力還是很強的?！庇^童便昂然道：“有資格討價還價！”

    “怎么，還想再過過招？”傅友德和他對視片刻，不禁輕蔑大笑道：“還以為慶州通遼兩戰(zhàn)已經(jīng)把你們打醒了呢，原來還在白日做夢?。　?/br>
    “公爺不用拿戰(zhàn)爭來威脅在下，總之不給到滿意的條件，我們是不會歸降的！”觀童滿臉決絕道：“大不了就拼個魚死網(wǎng)破，勝負屬誰還未可知呢！”

    “笑話，在我們看來，納哈出就是甕中之鱉，真要收拾他易如反掌。”傅友德大笑道：“既然敬酒不吃，那就等著吃罰酒吧?！?/br>
    觀童聞言臉色一白，兀自強撐道：“我們有控弦二十萬，又占據(jù)慶云天險，貴軍在慶州城不過十萬兵馬，想吃下我們，怕是沒那個能力！”

    “那咱就戰(zhàn)場上見真章?！备涤训乱粩[手道：“送客?！?/br>
    慶云山老營。

    “那就戰(zhàn)場上見！”納哈出聽了觀童的講述，竟少見的表現(xiàn)出昂然戰(zhàn)意。

    “明軍對老夫太有失尊重了，必須要打一打，讓他們重新認識下老夫?！?/br>
    觀童吃驚的看著納哈出，心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萬年老烏龜怎么轉(zhuǎn)性了？

    看到他難以置信的表情，納哈出才低聲道：“前兩天朝廷來人了，告訴我說，太師已經(jīng)率十萬大軍南下，支援咱們來了。”

    “哦？朝廷真要來支援我們？”觀童聞言瞳孔一縮，怪不得太尉突然雄了呢，原來是有援兵啊。

    “那還有假？”納哈出點頭道：“那日來的是二皇子地保奴，明白朝廷有多重視我們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