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帳中，遼王阿札失里聽完斥候的最新稟報，對手下的兀良哈萬戶脫魯忽察兒，和翁牛特萬戶塔并帖木兒沉聲道：“看來明軍是鐵了心要來跟我們決一死戰(zhàn)了！”

    “他們會不會還不知道大王和兀良哈部回來了？”塔并帖木兒試探問道：“我們是不是想辦法讓他們知道一下，好讓他們知難而退？”

    “干嘛要讓他們知道？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不好嗎？”脫魯忽察兒冷聲道：“我們的兵力是他們的兩倍，還怕他們不成？”

    “開元王的兵力每次都是明軍的好幾倍，也沒耽誤他逃跑嘛?！彼⑻緝簮灺暤馈?/br>
    “就是因為你們這種膽小鬼多了，我們才會讓漢人瞧不起！”脫魯忽察兒怒道：“我可不想當(dāng)一輩子喪家之犬！”

    “那也比被打成死狗強(qiáng)?！彼⑻緝浩财沧欤懿灰詾槿?。

    第一二六六章 不得不戰(zhàn)

    王帳中。

    兀良哈部的萬戶和翁牛特部的萬戶意見相左，一個主戰(zhàn)一個想撤，但他們都說了不算……過完嘴癮后，全都看向自家大王。

    兀良哈三部的前身，是元朝的山陽萬戶府下屬的三個千戶所。本來是成吉思汗季弟鐵木哥斡赤斤后裔統(tǒng)治下的兀魯思。世代由鐵木哥斡赤斤的后裔擔(dān)任萬戶，阿札失里就是這種情況。

    到了北元時期，開始濫封官爵，阿札失里因其血統(tǒng)被封為遼王，他手下的三個千戶所，也被升格為三個萬戶府。這就是兀良哈三部的由來。

    當(dāng)然他們在元朝百年繁衍，元末也沒有損失什么人口，現(xiàn)在三部僅控弦騎兵就將近六萬，升格萬戶府也不為過。

    不過不管他們再怎么升格，阿札失里對他們都有血脈壓制。而且他本身還直轄翁牛特部，塔并帖木兒只是替他代管罷了。

    在蒙古語中，“翁牛特”本就意為“有王之民”。

    “本王又沒有隱藏行跡，下面各部都知道我們回來了，明軍八成也知道了。”阿札失里思索片刻，方道：“很可能，他們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里?！?/br>
    “那就更得好好教訓(xùn)他們一下，不然漢人要狂得沒邊了！”脫魯忽察兒咬牙切齒道：“反正我是沒臉直接回去找納哈出，會被他們笑話死的！”

    “我們確實不能回去。”阿札失里也是同樣看法，但他理性多了?！爱?dāng)初翁牛特部在此，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占領(lǐng)科爾沁，阻斷我們撤回東北的通道?！?/br>
    他們?nèi)f萬沒想到，面前的兩萬騎兵竟然不是明軍主力……

    “好，讓他們自己選去吧?！泵擊敽霾靸狐c點頭，從善如流。

    “那就只有把明軍打跑了?！彼⑻緝鹤匀灰o跟王的步伐，立即改弦更張道：“以我們的兵力應(yīng)該可以做到?！?/br>
    “要是咱們離開這里，不管是去找納哈出，還是直接回東北，都會將科爾沁讓給明軍，這樣在慶州的那幫家伙，不就成了甕中之鱉？”阿札失里接著道：“納哈出那幫人倒是無所謂，但烏濟(jì)葉特部怎么辦？我們總不能不管他們吧？”

    “這還像句人話?！泵擊敽霾靸荷裆造V，右手按在左胸前，微微欠身道：“大王，我們兀良哈部愿為先鋒，會一會明軍。”

    一百年來，三部互相通婚，早就血脈相連，成為一體了。他們不管誰，也不能不管烏濟(jì)葉特部。

    “不，不要分開行動?！卑⒃Ю飬s斷然搖頭道：“要繼續(xù)集結(jié)兵力，不要給明軍各個擊破的機(jī)會。讓他們要么跟我們?nèi)姏Q戰(zhàn)，要么就乖乖撤回去。”

    “慶州城墻那么高那么厚，城里起碼有兩三萬軍隊吧？”塔并帖木兒瞠目結(jié)舌道：“明軍到底出動了多少兵馬，二十萬還是三十萬？”

    脫魯忽察兒和塔并帖木兒也傻眼了。

    但阿札失里的信心沒有堅持到第二天，因為當(dāng)天晚上，他就接到了慶州城失陷的消息。

    “他們應(yīng)該是偷襲得手的?！泵擊敽霾靸耗樕F青道：“不然怎么也不可能這么快，就拿下慶州城。”

    “不管是不是偷襲，沒個幾萬兵力肯定不敢打慶州城的主意?！卑⒃Ю镆采裆幊恋溃骸岸铱此麄冞@種有恃無恐的架勢就知道，后頭肯定還有大部隊接應(yīng)。”

    說完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在帳中踱步道：“這回明軍不是小打小鬧了，而是舉全國之力想把我們消滅掉了！”

    “是?！彼⑻緝汉兔擊敽霾靸阂黄瘘c頭道：“怪不得明軍這么橫，原來是大頭在后頭……”

    “那么大王，咱們怎么辦？”塔并帖木兒又打退堂鼓了：“按照明軍的速度，明天就到科爾沁了，咱們今天晚上不撤就來不及了?！?/br>
    “撤你媽了個頭??！”脫魯忽察兒罵道：“明軍大軍來了，你還敢撤？是想讓烏濟(jì)葉特部和納哈出被全殲嗎？咱們就是死，也得釘在這里！”

    “不錯。”阿札失里沒有斥責(zé)脫魯忽察兒出言不遜，反而贊同道：“要是沒了納哈出這堵?lián)躏L(fēng)的墻，單憑我們的力量，根本沒法抵擋明朝的進(jìn)攻，同樣是死路一條?！?/br>
    “唇亡齒寒之際，也計較不了那么多了?！闭f著他長嘆一聲道：“傳我命令，再派一隊信使去慶云山，讓開元王趕緊率眾來與我匯合。我會替他們擋住明軍，最多五天……”

    頓一下，又改口道：“不，最多三天，讓他趕緊派大軍前來支援。不然被明軍截斷東歸之路，可怨不得我們。”

    待那個親兵出去后，塔并帖木兒提醒大王道：“還得派人跟封海撒男答奚說一下，讓他別等別人，快點來跟我們匯合?！?/br>
    封海撒男答奚就是烏濟(jì)葉特部的萬戶……

    阿札失里想了想，卻搖搖頭，又對另一個親兵下令道：“你去告訴封海撒男答奚，千萬不要著急回來，一定要跟大部隊行動，以免給納哈出當(dāng)了炮灰?！?/br>
    “?。俊彼⑻緝郝勓猿粤艘惑@：“這是為何？”

    “笨蛋，我們兩部要承受巨大的犧牲?！泵擊敽霾靸簠s很明白道：“如果烏濟(jì)葉特部再犧牲掉，咱們就算逃回東北去，也免不了被納哈出吃掉的命運。所以烏濟(jì)葉特還是保存實力吧?！?/br>
    “沒錯?！卑⒃Ю稂c點頭，對那親兵道：“把脫魯忽察兒這番話也轉(zhuǎn)告給他，讓他一定要保住烏濟(jì)葉特?！?/br>
    “是！”親兵應(yīng)一聲，快步出去，連夜飛馬趕往慶云山。

    待馬蹄聲遠(yuǎn)去后，阿札失里又看向脫魯忽察兒道：“你也回去吧，跟下頭的千戶們講清楚，明日之戰(zhàn)事關(guān)生死存亡，一定不要犯老毛病！”

    “大王放心吧！”脫魯忽察兒拍著胸脯道：“我會告訴他們，誰要是敢逃跑，就定斬不饒，全家貶為奴隸的！”

    “嗯。”阿札失里點點頭道：“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撐到援軍趕來。去吧，明日戰(zhàn)場上見！”

    “是！”脫魯忽察兒深施一禮，也退出了王帳。

    阿札失里目送著他離去，直到脫魯忽察兒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依然不肯收回目光。

    塔并帖木兒聽他用蒙古語低聲喃喃道：“長生天保佑……”

    第一二六七章 誰跑誰是狗

    翌日一早，大雪初晴，久違的陽光灑在皚皚雪原上，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讓人心情舒暢。

    “難得的好天氣啊?！蓖蹂鲆贿吙粗鴰ね饷髅牡年柟?，一邊讓親兵幫自己穿好身甲、遮臂、下裙、衛(wèi)足，再把頓項、護(hù)心、鐵脅一件件佩好。

    最后戴上頂著紅纓的金盔。頭盔與頓項一起合叫兜鍪，可以為頭部頸部肩部提供極強(qiáng)的防護(hù)。

    這一身穿戴下來，足有四五十斤，換成普通人，光穿著走兩步，就要累的氣喘吁吁了。就是王弼這種天生神力的大將，不上戰(zhàn)場也不會穿戴這么整齊。

    “這么好的天氣要上戰(zhàn)場，真是讓人……”王弼理了理頭頂?shù)募t纓，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伴_心極了！”

    說完，他便大步走出營帳。

    王弼的大軍昨日抵達(dá)的遼河邊，在距離元軍五里外扎營。

    還沒把帳篷扎好，遼王阿札失里便派人來下戰(zhàn)書了。

    戰(zhàn)書寫的洋洋灑灑，文采斐然，跟明軍那些讀書人出身的書記官，水平不相上下。

    王弼說完，便牽著自己的棗紅戰(zhàn)馬，步伐沉穩(wěn)的向營門外走。

    大意是——“我們兀良哈三部素來與大明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卻犯我領(lǐng)土，毀我營寨，殺我子民，實屬不義。本王上體天心，本欲退一步息事寧人，爾等卻步步緊逼，將我們逼到了遼河邊。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本王奉勸你們，懸崖勒馬，趕緊轉(zhuǎn)回，雙方仍可和平共處。倘若仍執(zhí)迷不悟，那明日便各帶大軍，于營前決一死戰(zhàn)！”

    帳外，兩萬騎兵將士也已披掛整齊，等著主將帶領(lǐng)他們踏上戰(zhàn)場了。

    出營之后，王弼和郭英便各領(lǐng)著一萬騎兵分左右兩路列陣。

    “跟著我，殺敵去！”王弼惜字如金，戰(zhàn)前動員只說了六個字。

    “喏！”什么樣的將軍帶什么樣的兵，將士們也不廢話，齊齊應(yīng)一聲，便跟著自己的主將，魚貫牽馬出營。

    對騎兵來說陣型同樣重要，尤其是騎兵對騎兵，雙方機(jī)動能力相當(dāng)時，誰的陣型更合理，誰就能更好的保存自己殺傷敵軍，

    事實上，誰能把更完整的陣型，保持到短兵相接的階段，誰就會成為最后的勝利者。

    王弼看完，提筆寫下五個字，算作回復(fù)：“誰跑誰是狗！”

    他們連人帶甲將近兩百斤，戰(zhàn)馬自身還有幾十斤的馬甲。為了節(jié)省馬力，不到?jīng)_鋒那一刻，他們是不會上馬的。

    因為他雙刀王每戰(zhàn)必身先士卒，沖鋒在前，根本就用不著對將士們廢話。

    “不要以為本王好欺負(fù)，本王有控弦八萬，各個精于騎射，悍不畏死，如今集結(jié)于此，背水一戰(zhàn)，憑你們區(qū)區(qū)兩萬兵力，無異以卵擊石?！?/br>
    但騎兵在作戰(zhàn)時進(jìn)行大規(guī)模陣列調(diào)整十分困難，因此也需要像步兵一樣，事前進(jìn)行陣型的排列。

    當(dāng)然，為了防止在沖鋒時，自己人發(fā)生不必要的碰撞，騎兵陣型相較嚴(yán)密緊湊步兵陣型而言，是簡單而松散的。

    明軍左右兩路騎兵，都分前中后三陣。

    簡單而言，前軍負(fù)責(zé)沖鋒，中軍負(fù)責(zé)陷陣。后軍時刻準(zhǔn)備支援。

    具體軍力分配上，前軍、中軍、后軍，各由三個千戶所構(gòu)成。另有一個千戶所直屬于兩位主將，充作預(yù)備隊。

    這些千戶也是戰(zhàn)場上實際的指揮官。他們或是率領(lǐng)自己的一千名騎兵，執(zhí)行戰(zhàn)前制定的計劃?；蚴歉鶕?jù)中軍的旗鼓信號，執(zhí)行主帥實時的命令。是主帥意圖能貫徹執(zhí)行的關(guān)鍵。

    與此同時，對面的蒙古人也在布陣。

    都是一個師傅教的，雙方陣型都大差不差，只是將領(lǐng)會根據(jù)自己的風(fēng)格，和軍隊的特點，進(jìn)行一些微調(diào)而已。

    這次阿札失里是豁出去了，把能派的軍隊，都拉上了戰(zhàn)場，湊了整整四萬騎兵，陣線綿延數(shù)里！

    看著手下漫山遍野的蒙古騎兵，阿札失里豪氣頓生，他效仿著祖先戰(zhàn)前時的舉動，縱馬自陣前巡視一遍，所到之處，兀良哈和翁牛特部的勇士們便舉著彎刀，高聲“嗬呼”起來！

    “嗬呼”聲越來越整齊，越來越響亮，元軍士兵的士氣也越來越高漲。

    當(dāng)阿札失里拔出彎刀，高舉頭頂，元軍的嗬呼聲震天動地，士氣到了頂點！

    阿札失里便將彎刀向前猛地一揮，嗚嗚的號角聲中，元軍便率先開始了進(jìn)攻。

    戰(zhàn)場對面的王弼見狀，也下令擊鼓前進(jìn)。

    但跟人們想象中的兩軍騎兵全速前進(jìn)，激烈對沖不同，明軍也好元軍也罷，都沒有催動戰(zhàn)馬展開沖鋒，只是保持著陣型，徐徐前行。

    前進(jìn)過程中，雙方都把騎兵展開成比較寬的隊形，兩軍的前鋒幾乎要拉成一條直線了。

    在相距五十丈左右的時候，雙方的陣線便不約而同停了下來，騎兵們張弓搭箭，做好射擊準(zhǔn)備，然后跟隨著各自的千戶，緩慢向前挪動。

    待到進(jìn)入射程時，千戶便停止前進(jìn)，下令自由射擊。

    說是自由射擊，但也不是想往哪射就往哪射。這么遠(yuǎn)的距離，只能采取大仰角拋射，再好的射手也沒法保證落點，如果純自由射擊，毛都射不中。

    而是由百戶自行選定一個射擊的方位，他手下的一百名騎兵便一起朝那個方向進(jìn)行拋射覆蓋。

    箭雨之下，必有亡魂……

    雙方騎兵便在極限距離上互相射擊。射擊的同時，當(dāng)然也不能一動不動立在那里當(dāng)靶子，還得移動起來躲避射來的箭矢。

    兩軍陣線卻都不向前移動，而是進(jìn)行左右平移，始終保持著一箭的距離互相射擊。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在草原上來回移動，卻始終不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