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哈哈大笑道：“沒想到，他這一去，哎，馬居然活了！”

    第一二四九章 徐達的面子

    能看出來，朱元璋是真高興啊。

    在他心中，北元和蒙古人始終是頭號大敵，心腹之患，也是他最后的遺憾。

    當年嶺南之役敗于王保保之手，讓蒙元緩過勁兒來，一直是朱老板心中的痛。不消滅掉北元，他的帝國就要一直陳兵百萬于北境，防備這個頭號大敵。

    不消滅掉北元，他驅(qū)逐韃虜、光復中華的建國戰(zhàn)爭，就始終無法取得最終的勝利。

    不管從哪個角度講，不消滅掉北元，他的事業(yè)都是不完美的。

    隨著年事漸高，朱元璋已經(jīng)失去了當年的耐心，他知道自己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所以當初以為要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戰(zhàn)機才會那么生氣。

    當初有多生氣，現(xiàn)在他就有多高興。

    但沒高興多會兒，朱元璋臉上的笑容就漸漸凝滯了，因為他看到徐達奏疏的后半部分，是在勸自己不要把郭桓案擴大化。

    如果是一般的將領(lǐng)，敢妄議朝政，朱元璋早就氣得要砍了他狗頭了，但說這話的是徐達，他有這個資格……

    雖然徐達說的很隱晦，但朱元璋不能對他的勸諫視而不見。沉默半晌他冷笑著對太子道：“怪不得這么高興，原來是請了奧援相助?！?/br>
    “爹！我會干出那種事嗎？”太子斷然搖頭道：“反對歸反對，兒臣可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的看法?！?/br>
    “這還像話?！敝煸吧裆造V道：“咱爺們之間看法不同很正常，但不能讓外人知道?；实鄹鷥檬冀K一條心，明白嗎？”

    “明白明白。”太子趕忙點頭。

    “明白個屁！”朱元璋白他一眼道：“你真明白，就不會把自己老子晾上半個月不上門了。”

    “是是是，兒臣知道錯了?！碧涌嘈χr罪。

    “真是的，都三十多的人了，還跟個老人家鬧別扭?！敝煸坝直г沽藥拙??？丛谔舆@段時間的冷暴力，對朱老板造成了億點點傷害。

    太子知道這是老爹轉(zhuǎn)變態(tài)度的前兆，自然他說什么都是是是，好好好，一個勁兒的賠不是，朱元璋這才順了氣道：“天德說的也有道理，大戰(zhàn)在即，確實需要一個穩(wěn)定的局面。但就這么放過那幫蛀蟲，咱又咽不下這口氣?！?/br>
    說著說著他又開始生氣道：“咱本來打算擔著惡名，給你掃清貪官污吏，既然你不領(lǐng)情，那咱也不當這個惡人了?！?/br>
    “當然不能放過他們！對那些已經(jīng)被查實了罪證的，依然要嚴懲不貸，該殺的殺，該抄家的抄家，否則會助長貪腐的氣焰。”太子沉聲道：“只有跟戰(zhàn)事有關(guān)的衙門，才可以恩準其官員戴罪辦差，以觀后效。”

    “嗯?！敝煸包c頭道：“咱看行。”

    “眼下，朝廷六部五司都察院，全都被查了個底朝天，抓的人級別夠高，數(shù)量也夠多了。已經(jīng)遠超當初的胡惟庸案，早就令天下官員膽寒了?！敝鞓丝粗煸暗溃骸按_實可以就此打住了，不要再無限度的擴大到地方上去了?！?/br>
    “那豈不便宜了他們？”朱元璋也承認，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是結(jié)束郭桓案的好時機，但心里頭總像是吃了個蒼蠅。

    “還不知有多少窩，像北平太平鎮(zhèn)江那樣的蛀蟲，在啃食咱的稅糧呢?！?/br>
    “天下糧倉還是要查的，但之前的陋規(guī)積習太重，各衙門都習慣了賬實不符，估計現(xiàn)在去盤庫，沒幾個能對上賬的?！碧訃@氣道：“還真把他們都殺了不成？”

    “殺了就殺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官有的是?！敝煸捌财沧欤骸皻⒐馑麄冋媒o咱的大學生倒位子?！?/br>
    “全國一百四十個府，一百九十三個州，一千四百個縣，那點大學生哪夠用？”太子苦笑道：“還是得靠那些吏員出身的事務官，才能維持住地方運轉(zhuǎn)啊?！?/br>
    “嗯……”朱元璋吐出長長一口悶氣道：“元朝的時候有人說，本朝與胥吏共天下?，F(xiàn)在看來大明也差不多。”

    “是。”太子點頭道：“官吏官吏，全國十萬胥吏，才是大頭啊。那些常例、陋規(guī)，都是胥吏們搞出來的，官員們大都是異地任官，勢單力孤，要是和他們對著干，就什么也做不成，還會吃悶虧，所以大都只能睜一眼閉一眼的因循陋規(guī)，得讓他們吃飽了，才能指使的動啊。”

    “咱看不光是讓他們吃飽吧？當官的也一樣吃的滿嘴油光?！敝煸袄湫Φ馈?/br>
    “你就是不想吃，他們也會變著法子的往你嘴里塞?！敝鞓丝嘈Φ溃骸吧厦娴哪昧?，下面的才敢放心拿，上面不拿，讓下面怎么拿？換了大學生，難道他們就不往大學生嘴里塞了嗎？”

    “唉……”朱元璋終于不再堅持，往椅背上一靠，閉眼道：“難道真治不了他們了？”

    “很難，但也不是沒有辦法。老六的吏員改事務官，就是個很好的路子，這樣慢慢的把吏員的升遷之路打通，別讓他們在一個位子上一干就是一輩子，甚至好幾輩子，他們的勢力就不會那么頑固。”太子輕聲道：“還有現(xiàn)在的管庫制度，收支制度，監(jiān)察制度都有大問題。還得耐下心來，重新改革……”

    “唉，任重而道遠啊?！敝煸翱粗^頂?shù)脑寰?，終于點頭道：“咱還當幾年皇帝，這江山終究是你的，就按你的意思來吧……”

    “父皇龍精虎猛，再當幾十年都不在話下?！敝鞓粟s忙道。

    “還干幾十年？你要累死你老子呀？”朱元璋大笑兩聲，正色道：“咱早就跟你娘商量好了，當官的七十致仕，咱也就干到七十，正好滿三十年，然后就把皇帝讓給你坐，咱當個太上皇享享清福，多好。”

    “父皇想的太遠了，咱們還是先說眼下吧?！碧釉趺椿卦挾紝擂危瑹o奈的岔開話題：“那兒臣傳旨，讓他們盡快結(jié)案了？”

    “不是結(jié)案，是因為要打仗了，所以暫停追查。”朱元璋糾正道：“讓他們戴罪立功，好好支援前線打完這一仗，打贏了什么都好說，打輸了，哼哼……”

    “明白?！碧狱c頭應下，長長松了口氣。

    第一二五零章 將星云集

    洪武十九年二月初一，大軍開拔前一日。

    北伐軍各路將領(lǐng)率領(lǐng)將士們離開北平各處軍營，在通州集結(jié)。

    大將軍府中，早已設(shè)好香案，徐達率領(lǐng)諸王、眾將，恭聽圣旨。

    朱元璋在圣旨中宣布，仍以征虜大將軍徐達總制三軍。以楚海滇王楨為監(jiān)軍，代表皇帝辦理軍務，監(jiān)督將帥，掌奏違謬。

    大軍兵分兩路，以潁國公傅友德為左副將軍，永昌侯藍玉為右副將軍，分別負責前敵指揮。

    又命南雄侯趙庸、定遠侯王弼為左參將，東川侯胡海、武定侯郭英為右參將，前軍都督商暠參贊軍事，率師二十萬北伐。

    晉王棡、燕王棣、鄭國公常茂、曹國公李景隆、申國公鄧鎮(zhèn)等皆率部隨征……不過晉王是從山西出發(fā)的，這會兒剛到宣府，來不及趕到通州了，就直接在喜峰口與大軍匯合。

    諸王眾將領(lǐng)命之后，徐達便在節(jié)堂升帳，然后請兩位王爺和潁國公就坐。

    至于其余眾將，只能立于帳下聽令了。

    徐達先對眾人歉意道：“抱歉諸位，此番不能親自率領(lǐng)你們出關(guān)了。”

    “大將軍哪里話，能看到你我們就知足了?！北妼⒓娂娦Φ溃骸拔覀冞€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呢，難受的年都沒過好。”

    “確實很兇險。”徐達苦笑一聲道：“要不是兩位王爺千里來救，本帥肯定已經(jīng)到地底下找開平王去了?！?/br>
    “不過現(xiàn)在還是騎不了馬，沒有力氣，只能在后方給你們出謀劃策了?！闭f著他話鋒一轉(zhuǎn)道：“幸好潁川侯出奇制勝，料敵如神，可比韓信；紀律精嚴，將士用命，可比周亞夫；老成持重，有他率爾等出關(guān)，本帥放一百個心?！?/br>
    “……”傅友德知道這是徐達在給自己撐場面，但還是臊得臉都紅了。

    好在眾將在徐達面前，都乖的跟小貓似的，倒也沒人敢胡說八道。

    “你們跟隨本帥最短也有十多年，自然知道本帥治軍，嚴字當頭?，F(xiàn)在本帥命令爾等，以左副將軍的馬首是瞻，令行禁止，絕不推諉。違命者，斬！都聽明白了嗎？！”

    “是！”眾將忙悚然聽令道：“我等定謹遵左副將軍將令！”

    “好。”徐達滿意的點點頭，又對眾將道：“此番北伐可謂來之不易，是朝廷數(shù)年來堅持開邊互市，招降蒙古各部歸順的結(jié)果。去年冬月，納哈出的左路元帥乃剌吾率眾來歸，并報告本帥一個價值連城的消息——因為今年奇寒，如果留在東北，牛羊牲口將全部凍斃，故而納哈出率眾南下慶州越冬！”

    “去年冬月至今一直天氣惡劣，風雪不斷，納哈出率眾二十余萬，還帶了幾十萬頭牛羊，肯定在開春之前都沒法換地方了?！?/br>
    “剛開春他也沒法換地方，除非他們不要家當，空著手逃命，不然非得等到返漿期過了才能轉(zhuǎn)移。”藍玉接茬道。

    “永昌侯說的沒錯。”徐達點點頭，沉聲道：“本帥得到情報后，又派了歸順的蒙人前往秘密探查，發(fā)現(xiàn)慶州一帶確實有大量的蒙古部族駐屯。不過虜情詭詐，未易得其虛實。汝等慎勿輕進，大軍開至大寧后，依然要先派人打探元軍的消息，如果敵人仍在慶州，左路軍便立即對其發(fā)動突襲。攻克慶州之后，右路軍立即東進，攻占遼河西岸的這個位置——”

    徐達指了指身后地圖上一個醒目的紅點道：“因為遼河水急，河上又沒有橋，唯有此處河段水淺岸平，可讓車馬渡河東歸，所以王爺將此地命名為通遼！只要拿下通遼，阻斷納哈出東歸之路！”

    “左右路均得手后，我軍便勝局在握了。”徐達接著沉聲道：“這時，差不多就該進入返漿期了，可以先暫緩進攻，在寬河、會州、富峪、大寧四地筑城，作為永久屯堡，這一次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切斷東北和草原的聯(lián)系！”

    “是！”眾將高聲領(lǐng)命，然后常茂忍不住問道：“大將軍，我們除了筑城就不干別的了？”

    “干?！毙爝_撇他一眼，頓了一下才淡淡道：“不過不是你們干，本帥另有安排。期間，爾等切記謹慎出戰(zhàn)，若戰(zhàn)，必須有勝無敗。若敗，則軍法從事。”

    “是！”眾將趕緊應下，雖然不明白大將軍這是何意。

    “返漿期結(jié)束后，如果納哈出仍未降，便全軍出擊，將其殲滅于遼河以西！”徐達最后提高聲調(diào)道：“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眾將忙高聲應道。

    “具體的作戰(zhàn)任務，由潁國公根據(jù)實際情況分配，本帥就不做贅述了。”徐達最后向眾將抱拳道：“拜托了，諸位！”

    “請大將軍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眾將便齊聲道。

    “去吧，明日誓師大會見?！毙爝_一揮手，眾將便告退出去。

    只有兩位王爺和潁國公沒動。

    待眾將退出節(jié)堂，傅友德這才問起徐達身體怎么樣了。

    “就是剛才說的，活了，但也不中用了?！毙爝_苦笑一聲道：“前天試著騎馬，結(jié)果腿上沒勁兒，根本上不去，被人扶著上了馬也坐不住?！?/br>
    說著他嘆息道：“說起來我還比你年輕好幾歲，結(jié)果你還能生龍活虎帶兵打仗，我卻只能看著了?！?/br>
    “你這不是生病了嗎，能把命撿回來就謝天謝地了?！备涤训掳参克溃骸霸僬f你的功績已經(jīng)震古爍今了，總得留給我們點露臉的機會吧？”

    徐達聞言對傅友德歉意道：“本來我的意思是，直接讓你當這個大將軍，但皇上最后還是讓我掛著這個名頭，真是對不住老兄啊?！?/br>
    “大將軍哪里話？末將當這個左副將軍，就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了，再給我個大將軍，哪能鎮(zhèn)得住場子？”傅友德苦笑不已。

    他說的是真心話，看著出征名單上那一串年輕氣盛的王爺公爺，他就頭大如斗。

    心說這南線北線就是不一樣，征云南時自己還能跟沐英、郭英、金朝興那幫人面前，穩(wěn)住征南將軍的架子?，F(xiàn)在來到北線，面對這一堆的王公，他還真是支棱不起來。

    幸虧有六王爺給他當監(jiān)軍，不然他都不敢接這個差事。

    第一二五一章 又讓老子當壞人

    “我明白你的擔心，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毙爝_沉聲道：“我最不擔心的就是打仗，這幫家伙個個都是好樣的。但此役的重點偏偏不在戰(zhàn)上，而是功夫在詩外。如果他們沉不住氣，由著性子亂來，會壞了我們的大事的?！?/br>
    “是啊?！备涤训律钜詾槿坏溃骸皯?zhàn)場上軍令如山，他們應該可以令行禁止，但是就怕時間一長，他們亂來?！?/br>
    “這就是為什么我舉薦你，而不舉薦宋國公的原因，馮勝就不會擔心這些?！毙爝_也不諱言道：“他說不定也會一起亂來，這是絕對不可以的?！?/br>
    徐達再次強調(diào)道：“這是我們的最底線，也是永遠占據(jù)大寧，將東北與草原徹底分隔開。這不是單純戰(zhàn)斗能辦到的，必須要徹底收服兀良哈部！所以軍紀一定要嚴，你處理不了的，就綁給六王爺，讓王爺收拾他！千萬不要姑息，切記切記！”

    “大將軍放心吧，末將記住了?！备涤训旅χ刂攸c頭。

    朱楨聽的嘴角直抽抽，他么又讓老子當壞人……

    一旁的四哥小聲笑道：“本來大表哥他們都帶了好些玩意兒，一聽說你當監(jiān)軍，全都留在北平了?！?/br>
    “我有那么可怕嗎？”朱楨一腦門子黑線。

    “你自己不覺得？”老四笑道。

    “好吧。”朱楨無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