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節(jié)
朱楨送韓宜可下車,又吩咐道:“準備準備,年后就設立勃固市舶司吧?!?/br>
“王爺放心,早就做好準備了?!表n宜可點點頭,輕聲道:“我們的市舶艦隊總是在南洋轉悠,也到了該下西洋的時候了!”
“嗯,去吧?!敝鞓E頷首道:“本王會為你們保駕護航的?!?/br>
經(jīng)過一夜的忙碌,翌日天亮時,所有糧食裝車完畢。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中,車夫們?nèi)サ魮踉诒辽系哪拘ㄗ樱昧铇屔系蔫F鉤鉤住冰車,在結冰的路面上使勁拖行起來。
待到車速漸起,他們便跳上車尾,以槍為篙,撐著冰車在冰面上飛快的滑行起來。
冰車一輛接一輛駛出碼頭,猶如一條蜿蜒的巨龍,向著北方魚貫而去!
第一二四二章 人人自危
返程路上的事情就少多了。所有的路都已經(jīng)趟好了,沿途的臨時驛站也全都在,而且比之前更有經(jīng)驗了。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手忙腳亂,應接不暇了。一回生二回熟,他們已經(jīng)有能力接待兩萬人規(guī)模的食宿了。
同樣一回生二回熟的,還有山東的新車夫們,南下時他們還是新手上路,駕馭空車還把握不好方向,控制不好速度,時不時發(fā)生連環(huán)撞車。
幸好一個個裹得跟狗熊似的,厚厚的棉帽大襖起到了良好的緩沖作用,才沒出什么人命,只是多了百十號筋折骨斷的傷員。
返程時他們就熟練多了,新車夫們都漸漸成了老把式,雖然拉著兩千斤的貨,也能把握住方向了,不會撞車了。
當然,不撞車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車隊的速度起不來。一個是滿載之后車速自然受影響。再者,哪怕已經(jīng)分作五隊,但每隊還有兩萬輛車,速度一降下來,就會時不時的出現(xiàn)堵車現(xiàn)象,逼著車夫們只能徐徐而行。
有道是十次事故九次快,慢了自然就不會出事故。
結果跟當初朱楨預料的大差不差——每天只能前進兩百里。中間還有兩天因為大暴雪沒法行車。
好在這兩天都是在山東地界,惡劣的天氣并不會讓車夫們太難過。他們躲進山東老鄉(xiāng)準備好的住房里,一屋子人擠在大通鋪上吹牛胡扯,快活的不得了。
當然也不能一直安穩(wěn)呆著,每隔一個時辰就得出來掃一次雪,夜里也不能間斷,不然冰車,尤其是底部的冰橇,就被積雪徹底凍住了。出發(fā)時費時費力不說,除冰時還有可能把冰橇弄掉,車直接就癱了。
怕車夫們一遍遍出去掃雪被凍壞了,臨時驛站的官員支起大鍋不間斷的煮蔥姜湯,讓他們喝了御寒暖身,保障之有力,讓車夫們受寵若驚。
“本來以為這趟是苦差事,結果讓你們整的這么享受?!敝鞓E自然也贊不絕口,他一邊喝著魚頭豆腐湯,一邊對山東方面的三巨頭笑道:“真是太破費了。”
車夫們這一路上夸的都已經(jīng)詞窮了,那些北平車夫更是紛紛表示,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來山東這趟經(jīng)歷,忘不了好客山東……
車隊離開山東前,在德州住最后一晚時,省里請車夫們吃了一頓大鍋煮的魚頭豆腐湯,用的是南四湖里的鰱魚,湯燉的奶白奶白,味道鮮美無比。配上七分白面的蒸餅可勁造,比過年吃的都好。
“應該的,應該的?!焙屆πΦ溃骸鞍凑粘⒁?guī)定,軍糧運輸途徑哪里,哪里就要負責保障。這次任務如此重要,四位王爺都親自出馬,我們山東自然責無旁貸。”
“老胡不能這么說。不錯,你們是負責保障,但保障的如此有力,那就不是本分,是情分咯?!敝鞓E笑著搖搖頭,認真道:“本王這次是真的承你們這個情。這次行動十分倉促,有很多考慮不周的地方,要不是你們?nèi)ΡU涎a漏,此行絕對不會這么順利的?!?/br>
“別算我倆,我倆是跟六哥學習的?!崩鲜^也不抬的對付著偌大的魚頭。
頓一下,他舉例道:“不說別的,就說當初計劃是車夫們晚上搭帳篷睡覺,但才搭了兩晚上,就有人被凍傷了。這要是往返二十多天,天天睡帳篷,尤其是最后這段寒潮天,還不知要凍死凍傷多少人呢?!?/br>
說著他沉聲道:“本王絕對不會忘記你們和山東父老的付出的,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br>
胡讓吳印就等他這句話呢,兩眼頓時放出期冀的光。
老十一見狀便拉著老十二起身道:“走,教我滑冰去?!?/br>
“我魚頭還沒吃完呢?!崩鲜蜎]這眼力勁兒,被老十一硬拉著出了房間。
朱楨又對平安笑道:“你跟著去看看,別讓他們摔著了?!?/br>
“?。颗杜?。”平安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得回避,趕忙訕訕起身出去。
“我這個義兄,原本是極伶俐一個人,后來在老七那里遭了些磨難,就變的有時候比較遲鈍。”朱楨對胡讓吳印笑道:“你們往后還得多擔待擔待。”
“哪里哪里?!眱扇粟s忙賠笑道:“平都督為人爽直豪邁,我等親近還來不及呢。”
“哈哈哈,還是你們讀書人會說話?!敝鞓E不禁大笑起來道:“好了,說正事吧。你們是為了郭桓案在發(fā)愁吧?”
盜竊官糧案已經(jīng)事發(fā)近一個月了,戶部侍郎郭桓被定為了罪魁禍首,所以朝野便以郭桓案來代稱此案。
“什么都瞞不過王爺,確實如此?!眱扇丝嘈χc頭,胡讓又強調道:“但是此番接待完全出于對王爺?shù)母屑ず蛯Τ⒌囊黄嗾\,并非是有求于王爺才這么做的。”
“是,我當然知道?!敝鞓E重重點頭道:“你們有什么就說什么,不必忌諱?!?/br>
“好。”胡讓便嘆了口氣道:“這案子現(xiàn)在是越鬧越大了,六部還有都察院都攪進去了不說,下一步就該查地方了?!?/br>
“那當然?!敝鞓E點點頭道:“我朝的戶部只是個管賬先生,收支基本不經(jīng)手,要查庫糧失竊,地方肯定才是大頭?!?/br>
“是啊。聽聞皇上已經(jīng)下旨派員分赴各省了?!眳怯∩钜詾槿坏溃骸爸皇且驗槭烙范甲テ饋砹?,還需要另湊人手,所以暫時沒成行?!?/br>
“不過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用不了幾天,欽差隊伍就會下來了?!焙寚@氣道。
“你們問題大嗎?”朱楨便直接了當?shù)膯柕馈?/br>
兩人對視一眼,胡讓苦笑道:“看怎么界定了,要是以案值論,肯定不算大的。皇上體恤我們山東百廢待興,一直在蠲免我們的錢糧。這幾年省里才剛剛開始向朝廷交稅,每年也不過幾十萬石,所以下面人想貪也貪不了那么多。”
“但是呢,”吳印又道:“從性質上確實沒什么區(qū)別的。跟王爺我們不敢有半句隱瞞……下面那些人,巧立名目跟老百姓多收稅,夸大庫存損耗,乃至倒買倒賣,也都是有的?!?/br>
第一二四三章 開端
朱楨聽兩人說完,點點頭道:“就是說,你們覺得事情不查也沒多大,但一查的話就會要老命?”
“也不能那么說?!眳怯∶Φ溃骸拔覀儍蓚€也覺著應該嚴懲,但就事論事處罰即可,沒必要硬上綱上線,更不合適大加株連。”
“是啊王爺,以大明這些年的形勢,朝廷地方哪有什么朋黨?有幾個人敢勾結串通?確實不排除有不怕死的蠢貨,但絕大部分人都捧著卵子過河還來不及呢。”胡讓輕聲道:“所以現(xiàn)在那個吳庸瘋狗一樣在挖郭桓的同黨,非要往“內(nèi)外串通一氣,合伙蒙蔽皇上,掏空大明”上頭攀扯,就大有唯恐天下不亂之嫌了。”
“既然都這么小心了,怎么會人人腚底下一泡屎呢?”朱楨冷聲問道。
“實在是一言難盡啊……”兩人便嘆息著解釋起來,跟之前張季才的說法大同小異,總之一切皆是因循陋規(guī),一半覺得理所當然,一半不得已而為之。朝廷不查,很多人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貪官云云。
“自來如此就是對的嗎?”朱楨問道。
“當然不對,但確實……自來如此。”吳印苦著臉道:“明面的規(guī)矩往往一廂情愿,或者隨著時間變的不合時宜了,照著執(zhí)行運轉不了了??沙⒔淮娜蝿者€得辦,該收的皇糧還得收,所以又會滋生出一套暗中的規(guī)則來,維持整個體系的運轉。這種暗中滋生出來的規(guī)則,往往散發(fā)著惡臭,可架不住它合適啊,離了它就轉不了?!?/br>
“你這話讓我爹聽見了,非砍你腦袋不成。”朱楨笑罵一聲道:“雖然確實不是朋黨,而是系統(tǒng)性問題,但誰敢跟我爹說?”
“王爺說的是,沒人敢說?!眳怯《丝嘈u頭,誰敢跟朱老板說,你設置的制度太主觀了,完全不合實際啊。所以下面人就自行按照他們自己的規(guī)矩來了……保準誰說誰死,就是六王爺也得吃頓鞭子。
“嗯?!敝鞓E點點頭,他知道郭桓案的后果,就是因為這種無限度的上綱上線,完全不顧實際的錙銖必究,最后把郭桓案定成了結黨營私,集體貪腐之案,認定總共貪污七百多萬石糧食。
為此,朱元璋決心趁機掃蕩全國貪官污吏,將六部尚書侍郎皆處死。又牽連到全國各省、府、縣級衙門,處死者數(shù)萬人。
“王爺,吳臬臺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要是由著那吳庸搞下去,最后一定會變成這樣的?!焙屢材樕珣K白道。
后來為了追贓,又演變成全國sao動,所謂“檄贓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民間富人莫不因此破產(chǎn)……
“把兩千萬石都定成貪污的話,要搭進多少條人命去?”吳印越想越害怕道:“而且一旦定成貪污,后續(xù)就要追贓,怕是千家萬戶都要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了?!?/br>
“但無論如何,還是得請王爺想辦法阻止吳庸那幫人,不要讓他們行周興來俊臣之事了?!焙層直瓚┣械溃骸罢账麄兡莻€查法——把歷年的虧空都算做貪污,那得多大的數(shù)目???一年全國怎么都得有個幾百萬石的虧空,倒查五年就得到兩千萬石以上!”
最后,朱元璋見搞的太過火了,為了平息民怨,處死了主審官吳庸。并稱實際折算贓糧有兩千四百多萬石,“恐民不信,但略寫七百萬耳”,以證明自己沒有錯。
朱楨同樣深恨貪贓枉法,魚rou百姓,他發(fā)起狠來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可就連他這種鐵面無情的角色,都覺得朱老板有些太極端了……
懲貪沒有錯,追贓也是對的。但要這樣搞的朝堂為之一空,天下富民皆傾家蕩產(chǎn),就實在太過火了。
事實上,發(fā)生在洪武十九年的郭桓案是一條明確的分界線,在此之前,無論是空印案,還是胡惟庸案,朱老板都能適可而止,只殺個幾百人就打住。
從郭桓案開始,后面的胡惟庸案二階段,藍玉案,全都動輒滅門,誅殺數(shù)萬。朱老板的惡名也大都由此而來。
究其原因,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因為馬皇后去世,沒人管得住他,大開殺戒了;有人說是他感覺自己去日無多,不愿再小打小鬧了……不管到底什么原因,郭桓案都是洪武朝血色殺戮的開端。
不管從什么立場出發(fā),朱楨都要想方設法阻止老賊開這個頭。不然洪武朝還有十二年,這日子他么沒法過了……
定定神,朱楨對胡讓吳印道:“你們擔心的事情本王已經(jīng)了解了,我會盡量讓山東官場躲過這一劫的?!?/br>
“多謝王爺!”兩人大喜過望,忙起身就要跪地磕頭。
“你們先不要著急道謝,郭桓案不歸我大哥管,而是我父皇直接過問,所以著實有些棘手。”朱楨給兩人稍稍打個預防針道:“不過我會盡力的?!?/br>
“是是?!眱扇嗣M口答應,反正他們是不擔心了。因為六王爺這種大人物,心里沒有章程,是不可能開口說這種事的。
“不過你們也要好好表現(xiàn),不能再犯錯了?!敝鞓E又沉聲吩咐吳印道:“你們按察司為什么要等到上頭下來人才動呢?本來山東所有的貪腐案都歸你們管,要主動查起來,嚴懲不貸,讓父皇看到你們的態(tài)度!”
“是。下官明白?!眳怯≮s忙點頭應下,恨聲道:“明天就開始動手,一定狠抓一批典型,不,一大批典型!”
“對,不要護犢子,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敝鞓E頷首道:“不然全身都會毒發(fā)的?!?/br>
“你這邊,要集中精力,把清丈田畝收好尾,案牘工作做扎實,不要著急草草完工?!彼址愿篮尩溃骸氨就跸肓讼?,去年為了趕著過年,實地測量倉促收工,著實太不應該了。所以那些不清楚的地方,所以不妨把最后一兩個月的地段重測一遍,要核查到一個錯都沒有。為全國樹一個典范?!?/br>
最后他加重語氣道:“要知道,這可是父皇最看重的事情!”
“好?!焙屆χ刂攸c頭:“回去下官就親自執(zhí)行?!?/br>
他都當布政使的人了,焉能聽不懂,王爺?shù)囊馑际?,讓他們先保持?zhí)行新政的狀態(tài)。這樣皇上哪怕要卸磨殺驢,也得等驢先把磨拉完了才行……
第一二四四章 不辱使命
朱楨送胡讓吳印出門時,看到平安一直在院子里兜圈子,胡子眉毛全都成了白的。
“你沒跟他倆去?。俊敝鞓E笑問道。
“兩位殿下根本就沒去湖邊,人家出來后就去書房,看書的看書,睡覺的睡覺,我就只好回來了?!逼桨灿樣樞Φ溃骸巴鯛敻麄兞耐炅?,能單獨跟末將聊兩句不?”
“咱倆朝夕相處這么多天,你有啥不能早說?”朱楨問道。
“我那不是還沒表現(xiàn)完嗎?”平安便道。
“什么表現(xiàn)?”他把朱楨說糊涂了。
“咱倆說好的,我好好表現(xiàn),王爺就帶我上戰(zhàn)場?!逼桨裁μ嵝阉环?,又諂媚道:“現(xiàn)在表現(xiàn)完了,王爺還滿意嗎?”
“……”朱楨同情的看著,朝自己狂拋媚眼的平安。去年審訊齊王府一干人等,收集老七罪狀時,他了解到平安在齊王府都遭遇了什么。
就舉一例,老七拿出一顆褐色的藥丸,說是自己親自炮制的“人中黃”,只要他吃下去,兩人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人中黃就是人的糞便,平安為了息事寧人,做足了心理準備,強忍著惡心吃了一顆……結果到嘴里發(fā)現(xiàn)還挺好吃,原來根本不是人中黃,而是桃酥之類的東西。
“滿意滿意?!敝鞓E忙點點頭。
老七便大笑著又拿出一顆道:“怎么說你也是我干哥哥,本王還能真讓你吃屎不成?來,嘗嘗本王親制的“人中黃”?!?/br>
但他腦瓜也確實不太靈光。據(jù)說朱棣當上皇帝之后問他:“靖難之役中,你有幾次機會可以殺死朕,但為什么只扯破朕的衣服,而沒有傷害我的身體呢?”
“我當然相信平安哥的本事了?!敝鞓E大笑著點頭,這個父皇最小的義子,確實身懷絕技。只是按照原本的歷史,他大放異彩還要等到未來的靖難戰(zhàn)場。
“王爺放心,早就做好準備了?!表n宜可點點頭,輕聲道:“我們的市舶艦隊總是在南洋轉悠,也到了該下西洋的時候了!”
“嗯,去吧?!敝鞓E頷首道:“本王會為你們保駕護航的?!?/br>
經(jīng)過一夜的忙碌,翌日天亮時,所有糧食裝車完畢。
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中,車夫們?nèi)サ魮踉诒辽系哪拘ㄗ樱昧铇屔系蔫F鉤鉤住冰車,在結冰的路面上使勁拖行起來。
待到車速漸起,他們便跳上車尾,以槍為篙,撐著冰車在冰面上飛快的滑行起來。
冰車一輛接一輛駛出碼頭,猶如一條蜿蜒的巨龍,向著北方魚貫而去!
第一二四二章 人人自危
返程路上的事情就少多了。所有的路都已經(jīng)趟好了,沿途的臨時驛站也全都在,而且比之前更有經(jīng)驗了。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手忙腳亂,應接不暇了。一回生二回熟,他們已經(jīng)有能力接待兩萬人規(guī)模的食宿了。
同樣一回生二回熟的,還有山東的新車夫們,南下時他們還是新手上路,駕馭空車還把握不好方向,控制不好速度,時不時發(fā)生連環(huán)撞車。
幸好一個個裹得跟狗熊似的,厚厚的棉帽大襖起到了良好的緩沖作用,才沒出什么人命,只是多了百十號筋折骨斷的傷員。
返程時他們就熟練多了,新車夫們都漸漸成了老把式,雖然拉著兩千斤的貨,也能把握住方向了,不會撞車了。
當然,不撞車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車隊的速度起不來。一個是滿載之后車速自然受影響。再者,哪怕已經(jīng)分作五隊,但每隊還有兩萬輛車,速度一降下來,就會時不時的出現(xiàn)堵車現(xiàn)象,逼著車夫們只能徐徐而行。
有道是十次事故九次快,慢了自然就不會出事故。
結果跟當初朱楨預料的大差不差——每天只能前進兩百里。中間還有兩天因為大暴雪沒法行車。
好在這兩天都是在山東地界,惡劣的天氣并不會讓車夫們太難過。他們躲進山東老鄉(xiāng)準備好的住房里,一屋子人擠在大通鋪上吹牛胡扯,快活的不得了。
當然也不能一直安穩(wěn)呆著,每隔一個時辰就得出來掃一次雪,夜里也不能間斷,不然冰車,尤其是底部的冰橇,就被積雪徹底凍住了。出發(fā)時費時費力不說,除冰時還有可能把冰橇弄掉,車直接就癱了。
怕車夫們一遍遍出去掃雪被凍壞了,臨時驛站的官員支起大鍋不間斷的煮蔥姜湯,讓他們喝了御寒暖身,保障之有力,讓車夫們受寵若驚。
“本來以為這趟是苦差事,結果讓你們整的這么享受?!敝鞓E自然也贊不絕口,他一邊喝著魚頭豆腐湯,一邊對山東方面的三巨頭笑道:“真是太破費了。”
車夫們這一路上夸的都已經(jīng)詞窮了,那些北平車夫更是紛紛表示,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來山東這趟經(jīng)歷,忘不了好客山東……
車隊離開山東前,在德州住最后一晚時,省里請車夫們吃了一頓大鍋煮的魚頭豆腐湯,用的是南四湖里的鰱魚,湯燉的奶白奶白,味道鮮美無比。配上七分白面的蒸餅可勁造,比過年吃的都好。
“應該的,應該的?!焙屆πΦ溃骸鞍凑粘⒁?guī)定,軍糧運輸途徑哪里,哪里就要負責保障。這次任務如此重要,四位王爺都親自出馬,我們山東自然責無旁貸。”
“老胡不能這么說。不錯,你們是負責保障,但保障的如此有力,那就不是本分,是情分咯?!敝鞓E笑著搖搖頭,認真道:“本王這次是真的承你們這個情。這次行動十分倉促,有很多考慮不周的地方,要不是你們?nèi)ΡU涎a漏,此行絕對不會這么順利的?!?/br>
“別算我倆,我倆是跟六哥學習的?!崩鲜^也不抬的對付著偌大的魚頭。
頓一下,他舉例道:“不說別的,就說當初計劃是車夫們晚上搭帳篷睡覺,但才搭了兩晚上,就有人被凍傷了。這要是往返二十多天,天天睡帳篷,尤其是最后這段寒潮天,還不知要凍死凍傷多少人呢?!?/br>
說著他沉聲道:“本王絕對不會忘記你們和山東父老的付出的,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br>
胡讓吳印就等他這句話呢,兩眼頓時放出期冀的光。
老十一見狀便拉著老十二起身道:“走,教我滑冰去?!?/br>
“我魚頭還沒吃完呢?!崩鲜蜎]這眼力勁兒,被老十一硬拉著出了房間。
朱楨又對平安笑道:“你跟著去看看,別讓他們摔著了?!?/br>
“?。颗杜?。”平安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得回避,趕忙訕訕起身出去。
“我這個義兄,原本是極伶俐一個人,后來在老七那里遭了些磨難,就變的有時候比較遲鈍。”朱楨對胡讓吳印笑道:“你們往后還得多擔待擔待。”
“哪里哪里?!眱扇粟s忙賠笑道:“平都督為人爽直豪邁,我等親近還來不及呢。”
“哈哈哈,還是你們讀書人會說話?!敝鞓E不禁大笑起來道:“好了,說正事吧。你們是為了郭桓案在發(fā)愁吧?”
盜竊官糧案已經(jīng)事發(fā)近一個月了,戶部侍郎郭桓被定為了罪魁禍首,所以朝野便以郭桓案來代稱此案。
“什么都瞞不過王爺,確實如此?!眱扇丝嘈χc頭,胡讓又強調道:“但是此番接待完全出于對王爺?shù)母屑ず蛯Τ⒌囊黄嗾\,并非是有求于王爺才這么做的。”
“是,我當然知道?!敝鞓E重重點頭道:“你們有什么就說什么,不必忌諱?!?/br>
“好。”胡讓便嘆了口氣道:“這案子現(xiàn)在是越鬧越大了,六部還有都察院都攪進去了不說,下一步就該查地方了?!?/br>
“那當然?!敝鞓E點點頭道:“我朝的戶部只是個管賬先生,收支基本不經(jīng)手,要查庫糧失竊,地方肯定才是大頭?!?/br>
“是啊。聽聞皇上已經(jīng)下旨派員分赴各省了?!眳怯∩钜詾槿坏溃骸爸皇且驗槭烙范甲テ饋砹?,還需要另湊人手,所以暫時沒成行?!?/br>
“不過大明最不缺的就是人,用不了幾天,欽差隊伍就會下來了?!焙寚@氣道。
“你們問題大嗎?”朱楨便直接了當?shù)膯柕馈?/br>
兩人對視一眼,胡讓苦笑道:“看怎么界定了,要是以案值論,肯定不算大的。皇上體恤我們山東百廢待興,一直在蠲免我們的錢糧。這幾年省里才剛剛開始向朝廷交稅,每年也不過幾十萬石,所以下面人想貪也貪不了那么多。”
“但是呢,”吳印又道:“從性質上確實沒什么區(qū)別的。跟王爺我們不敢有半句隱瞞……下面那些人,巧立名目跟老百姓多收稅,夸大庫存損耗,乃至倒買倒賣,也都是有的?!?/br>
第一二四三章 開端
朱楨聽兩人說完,點點頭道:“就是說,你們覺得事情不查也沒多大,但一查的話就會要老命?”
“也不能那么說?!眳怯∶Φ溃骸拔覀儍蓚€也覺著應該嚴懲,但就事論事處罰即可,沒必要硬上綱上線,更不合適大加株連。”
“是啊王爺,以大明這些年的形勢,朝廷地方哪有什么朋黨?有幾個人敢勾結串通?確實不排除有不怕死的蠢貨,但絕大部分人都捧著卵子過河還來不及呢。”胡讓輕聲道:“所以現(xiàn)在那個吳庸瘋狗一樣在挖郭桓的同黨,非要往“內(nèi)外串通一氣,合伙蒙蔽皇上,掏空大明”上頭攀扯,就大有唯恐天下不亂之嫌了。”
“既然都這么小心了,怎么會人人腚底下一泡屎呢?”朱楨冷聲問道。
“實在是一言難盡啊……”兩人便嘆息著解釋起來,跟之前張季才的說法大同小異,總之一切皆是因循陋規(guī),一半覺得理所當然,一半不得已而為之。朝廷不查,很多人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貪官云云。
“自來如此就是對的嗎?”朱楨問道。
“當然不對,但確實……自來如此。”吳印苦著臉道:“明面的規(guī)矩往往一廂情愿,或者隨著時間變的不合時宜了,照著執(zhí)行運轉不了了??沙⒔淮娜蝿者€得辦,該收的皇糧還得收,所以又會滋生出一套暗中的規(guī)則來,維持整個體系的運轉。這種暗中滋生出來的規(guī)則,往往散發(fā)著惡臭,可架不住它合適啊,離了它就轉不了?!?/br>
“你這話讓我爹聽見了,非砍你腦袋不成。”朱楨笑罵一聲道:“雖然確實不是朋黨,而是系統(tǒng)性問題,但誰敢跟我爹說?”
“王爺說的是,沒人敢說?!眳怯《丝嘈u頭,誰敢跟朱老板說,你設置的制度太主觀了,完全不合實際啊。所以下面人就自行按照他們自己的規(guī)矩來了……保準誰說誰死,就是六王爺也得吃頓鞭子。
“嗯?!敝鞓E點點頭,他知道郭桓案的后果,就是因為這種無限度的上綱上線,完全不顧實際的錙銖必究,最后把郭桓案定成了結黨營私,集體貪腐之案,認定總共貪污七百多萬石糧食。
為此,朱元璋決心趁機掃蕩全國貪官污吏,將六部尚書侍郎皆處死。又牽連到全國各省、府、縣級衙門,處死者數(shù)萬人。
“王爺,吳臬臺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要是由著那吳庸搞下去,最后一定會變成這樣的?!焙屢材樕珣K白道。
后來為了追贓,又演變成全國sao動,所謂“檄贓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民間富人莫不因此破產(chǎn)……
“把兩千萬石都定成貪污的話,要搭進多少條人命去?”吳印越想越害怕道:“而且一旦定成貪污,后續(xù)就要追贓,怕是千家萬戶都要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了?!?/br>
“但無論如何,還是得請王爺想辦法阻止吳庸那幫人,不要讓他們行周興來俊臣之事了?!焙層直瓚┣械溃骸罢账麄兡莻€查法——把歷年的虧空都算做貪污,那得多大的數(shù)目???一年全國怎么都得有個幾百萬石的虧空,倒查五年就得到兩千萬石以上!”
最后,朱元璋見搞的太過火了,為了平息民怨,處死了主審官吳庸。并稱實際折算贓糧有兩千四百多萬石,“恐民不信,但略寫七百萬耳”,以證明自己沒有錯。
朱楨同樣深恨貪贓枉法,魚rou百姓,他發(fā)起狠來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可就連他這種鐵面無情的角色,都覺得朱老板有些太極端了……
懲貪沒有錯,追贓也是對的。但要這樣搞的朝堂為之一空,天下富民皆傾家蕩產(chǎn),就實在太過火了。
事實上,發(fā)生在洪武十九年的郭桓案是一條明確的分界線,在此之前,無論是空印案,還是胡惟庸案,朱老板都能適可而止,只殺個幾百人就打住。
從郭桓案開始,后面的胡惟庸案二階段,藍玉案,全都動輒滅門,誅殺數(shù)萬。朱老板的惡名也大都由此而來。
究其原因,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因為馬皇后去世,沒人管得住他,大開殺戒了;有人說是他感覺自己去日無多,不愿再小打小鬧了……不管到底什么原因,郭桓案都是洪武朝血色殺戮的開端。
不管從什么立場出發(fā),朱楨都要想方設法阻止老賊開這個頭。不然洪武朝還有十二年,這日子他么沒法過了……
定定神,朱楨對胡讓吳印道:“你們擔心的事情本王已經(jīng)了解了,我會盡量讓山東官場躲過這一劫的?!?/br>
“多謝王爺!”兩人大喜過望,忙起身就要跪地磕頭。
“你們先不要著急道謝,郭桓案不歸我大哥管,而是我父皇直接過問,所以著實有些棘手。”朱楨給兩人稍稍打個預防針道:“不過我會盡力的?!?/br>
“是是?!眱扇嗣M口答應,反正他們是不擔心了。因為六王爺這種大人物,心里沒有章程,是不可能開口說這種事的。
“不過你們也要好好表現(xiàn),不能再犯錯了?!敝鞓E又沉聲吩咐吳印道:“你們按察司為什么要等到上頭下來人才動呢?本來山東所有的貪腐案都歸你們管,要主動查起來,嚴懲不貸,讓父皇看到你們的態(tài)度!”
“是。下官明白?!眳怯≮s忙點頭應下,恨聲道:“明天就開始動手,一定狠抓一批典型,不,一大批典型!”
“對,不要護犢子,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敝鞓E頷首道:“不然全身都會毒發(fā)的?!?/br>
“你這邊,要集中精力,把清丈田畝收好尾,案牘工作做扎實,不要著急草草完工?!彼址愿篮尩溃骸氨就跸肓讼?,去年為了趕著過年,實地測量倉促收工,著實太不應該了。所以那些不清楚的地方,所以不妨把最后一兩個月的地段重測一遍,要核查到一個錯都沒有。為全國樹一個典范?!?/br>
最后他加重語氣道:“要知道,這可是父皇最看重的事情!”
“好?!焙屆χ刂攸c頭:“回去下官就親自執(zhí)行?!?/br>
他都當布政使的人了,焉能聽不懂,王爺?shù)囊馑际?,讓他們先保持?zhí)行新政的狀態(tài)。這樣皇上哪怕要卸磨殺驢,也得等驢先把磨拉完了才行……
第一二四四章 不辱使命
朱楨送胡讓吳印出門時,看到平安一直在院子里兜圈子,胡子眉毛全都成了白的。
“你沒跟他倆去?。俊敝鞓E笑問道。
“兩位殿下根本就沒去湖邊,人家出來后就去書房,看書的看書,睡覺的睡覺,我就只好回來了?!逼桨灿樣樞Φ溃骸巴鯛敻麄兞耐炅?,能單獨跟末將聊兩句不?”
“咱倆朝夕相處這么多天,你有啥不能早說?”朱楨問道。
“我那不是還沒表現(xiàn)完嗎?”平安便道。
“什么表現(xiàn)?”他把朱楨說糊涂了。
“咱倆說好的,我好好表現(xiàn),王爺就帶我上戰(zhàn)場?!逼桨裁μ嵝阉环?,又諂媚道:“現(xiàn)在表現(xiàn)完了,王爺還滿意嗎?”
“……”朱楨同情的看著,朝自己狂拋媚眼的平安。去年審訊齊王府一干人等,收集老七罪狀時,他了解到平安在齊王府都遭遇了什么。
就舉一例,老七拿出一顆褐色的藥丸,說是自己親自炮制的“人中黃”,只要他吃下去,兩人的恩怨就一筆勾銷。
人中黃就是人的糞便,平安為了息事寧人,做足了心理準備,強忍著惡心吃了一顆……結果到嘴里發(fā)現(xiàn)還挺好吃,原來根本不是人中黃,而是桃酥之類的東西。
“滿意滿意?!敝鞓E忙點點頭。
老七便大笑著又拿出一顆道:“怎么說你也是我干哥哥,本王還能真讓你吃屎不成?來,嘗嘗本王親制的“人中黃”?!?/br>
但他腦瓜也確實不太靈光。據(jù)說朱棣當上皇帝之后問他:“靖難之役中,你有幾次機會可以殺死朕,但為什么只扯破朕的衣服,而沒有傷害我的身體呢?”
“我當然相信平安哥的本事了?!敝鞓E大笑著點頭,這個父皇最小的義子,確實身懷絕技。只是按照原本的歷史,他大放異彩還要等到未來的靖難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