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節(jié)
“娘,那兒臣怎么辦?”老八徹底慌了。 “……”馬皇后痛苦的閉上眼,這件事太可怕了,搞不好宮里就會血流成河。別說朱元璋了,換成任何一個皇帝,都絕對要大開殺戒的。所以這不是老八一個人的問題,還關乎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痛苦的糾結了半晌,馬皇后長長一嘆道:“那娘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說著她便提高聲調道:“來人,伺候殿下就寢!” “是,皇后?!蓖忸^響起宮人的應答聲,然后是倒水、端盤的動靜。 宮人們隨時都會進來,朱梓知道這是馬皇后結束談話的意思。他驚呆了,忙低聲哀求道:“母后,求求你了,兒臣不想裝一輩子傻,太生不如死了?!?/br> “那你就自己跟父皇坦白?!瘪R皇后小聲道。 “那怎么行,父皇會打死我的。”朱梓急聲道。 “娘盡量保住你這條命……” “就算沒被打死,也肯定把我廢為庶人,送去鳳陽監(jiān)禁一輩子了?!崩习诉€是直搖頭:“那樣還不如裝傻呢,至少待遇還在?!?/br> “那你就繼續(xù)裝下去吧。能這么裝一輩子傻,確實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馬皇后沉聲道。 這時珠簾掀動,宮人們魚貫而入。老八見狀,一臉的悲痛欲絕便瞬間消失了,重新恢復了呆滯的神情。 第一一五六章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伺候好王爺?!瘪R皇后擦擦眼角的淚水,最后嘆了口氣道:“別因為他傻了就不上心,還是要該怎么樣就得怎么樣?!?/br> “是,奴婢謹記娘娘吩咐?!睂m女們忙應下。然后細心地給王爺洗腳更衣。 “老八,娘先回去了。”馬皇后便用跟朱孟煵說話的語氣,對老八說道:“你好生聽jiejie們的話,母后改日再來看你?!?/br> 朱梓自然無動于衷,唯有傻笑。 “唉……”馬皇后嘆息而去。 …… 馬皇后回宮時,天已經放亮。 不過她走的是西華門,倒也不會跟上朝的群臣碰上。 然而一進宮,便在西華門內大街上,碰到了朱元璋的御輦。 朱老板背著手在御輦前來回踱步,顯然是在這里等她。 行至皇帝近前,太監(jiān)穩(wěn)穩(wěn)落下鳳轎,馬皇后掀開轎簾,朱元璋便鉆了進去。 “不上朝在這干嘛?”馬皇后問道。 “婆娘一晚沒回來,咱不得在這等著你?”朱元璋看著一臉疲憊的皇后,心疼道:“王府里那么多人呢,你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跟著熬什么熬?” “他不醒了我能放心嗎?”馬皇后輕嘆一聲。 “醒了?”朱老板問道。 馬皇后點點頭,低聲道:“不過傻了,拉了尿了都不知道了?!?/br> “竟真傻了?”朱元璋聞言沉默片刻,方冷笑道:“他能保住這條命就不錯了。” 馬皇后也點頭嘆息道:“是啊,還奢求什么?” 頓一下,她又對朱元璋道:“人都這樣了,他的案子就不查了?!?/br> “……”朱元璋聞言看著馬皇后,馬皇后也看著他。兩人大半輩子的夫妻,很多話已經不用靠語言交流了。 朱元璋在馬皇后的眼中甚至看到了乞求…… 又是長久的沉默后,他終于點點頭道:“行吧,聽你的,不查了。” “不過他的案子還沒結,也不可能這么算了?!鳖D一下,朱元璋道:“把他廢為庶人,咱養(yǎng)他一輩子就是?!?/br> “如此甚好?!瘪R皇后點點頭,又不知第幾次嘆氣道:“臣妾還得向皇上請罪。是臣妾沒管好這個家,才出了這么多幺蛾子。” “這個后宮是該好好整頓整頓。嘿嘿,不過婆娘能認個錯,咱心里就舒坦多了?!敝煸奥勓跃垢吲d的笑了?!氨緛磉€尋思著,怎么跟你說說這事兒。既然你意識到了,咱就不用cao心了。” “上朝去了。”說著他如釋重負的伸個懶腰,然后順勢在她腮邊親了一口。然后在挨揍之前,逃下車去了。 …… 于是,沸沸揚揚的洪武十八年科舉舞弊案,就這樣迎來了大結局。 該科的主考官朱善、禮部尚書趙瑁被剝皮揎草,分別懸掛在貢院和禮部衙門口,以警后人。 至于其他幾名主犯,劉三吾、董倫、張溥則落了個凌遲處死的下場。 另外十八名同考官,還有參與作弊的禮部官員八人,以及彭奎、姚川、高成等十五名擴散考題的應試舉人,則處以斬首。 此外就沒有再殺人了。其余涉案官員和舉子,只是統(tǒng)統(tǒng)流放云南而已。 這個結果很是出乎朝野的意外,不是覺得朱老板殺人太多,而是沒想到這才殺了這么幾個人。這跟朱老板喜歡斬草除根,不留后患的脾氣不符啊。 言官們本來還打算上書營救被捕的官員和舉子,說他們大部分都是無辜的,皇上不要株連太甚云云。這下直接給整沒詞了…… 甚至他們唯一覺得處罰過重的,就是涉案的潭王殿下也被廢為庶人。在百官看來,潭王只是同情文官而已,又沒主動做什么,處罰沒必要這么重,罰個一年俸祿,然后閉門讀書半年也就足夠了。 皇上如此‘嚴以律己、寬以律人’,群臣自然無話可說了。 同日,朱元璋還宣布,十天后重新大比,這次由太子組織出題,自己親自監(jiān)督閱卷。 上諭中還提到,為了減輕考生負擔,這次重考不再分會試殿試,而是合二為一,只考一場。而且這次算學就不考了,直接采用殿試那日的成績。 消息公布并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因為考生們早就料到這次要重考了,所以這陣子一直都在抓緊時間備考呢。 …… 轉眼就到了十天后的六月初六,貢院大門再次敞開,數千名舉子和大學生背著考箱提著考籃,熙熙攘攘進入貢院,接受搜身,然后入龍門、進考場、領考題、進號舍,把東西放好,便開始審題答題。 一切都按部就班、波瀾不驚,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少了那四五百舉子,完全沒影響。 而且也不知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緣故,還是皇上親自監(jiān)考的原因,這次考試從頭到尾絲滑無比,一點亂子都沒出。 考試之后,又過了兩天,禮部南墻再次張出榜單。 這次一眼望去,皇榜上盡是國子大學的大學生。 最后一統(tǒng)計,本科共錄取進士一千人,其中八百八十名大學生,余下的一百二十人中,南方舉子七十二人,北方舉子四十八人,正好是六比四。 雖然北方舉子的錄取人數依然是最少的,但他們依然很高興,首先這是開國以來歷次科舉中,他們跟南方舉子差距最小的一回。 再者,國子大學的大學生里頭,北方人比南方人還要多。 這說明他們北方人就是不比南方人差,徹底推翻了之前普遍認為的北方人就是不如南方人的謬論。 而且這次還終于實現(xiàn)了分科取士,皇榜上的名單也是分為五組—— 其中律學進士四百二十人,第一名黃觀。 戶學進士兩百一十二人,第一名夏原吉。 工學進士九十二人,第一名胡儼。 禮學進士一百七十八人,第一名蹇義。 科學進士九十八人,第一名劉祥。 劉祥也是國子大學的畢業(yè)生,所以本次科舉的五魁首,依然都出自國子大學。 至此,洪武十二年的科舉改革,終于在整整六年之后得以真正落實。天下人也終于清楚的意識到時代變了,一篇文章定終身的舊科舉已成歷史…… 而且這次朱老板就是要徹底抹去舊科舉的痕跡,讓自己的分科取士的新科舉徹底取而代之了! 為此他取消了之前的狀元、榜眼、探花,將榮耀歸于五魁首,也就是五科進士的第一名。這明顯是在抬舉科學、工學、戶學,把他們拔高到跟另外兩科同等的高度上。 之前這三科可是一個考生都沒有錄取,這回朱老板直接取中了四百多人,將近占了總錄取人數的一半。徹底為這三科打開了局面。 無怪乎一些看榜的老儒,當場就流淚說:“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一五七章 功成、身退 那些落第的舉子也沒什么好沮喪的,這都給他們機會重考了,錄取名額還翻了一番,還是考不中,真的怨不得別人,純粹是實力不濟了。 而且他們也看明白了,不上國子大學,不學那些所謂的‘旁門左道’,再考幾回也白搭。于是他們紛紛打聽,有沒有可能入國子大學讀上三年? 一打聽,還真有機會。國子大學的秋季班正在招生,現(xiàn)在報名還來得及。 而且舉人身份還可以免試入學哦。 這就叫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可把舉子們高興壞了,一下子就有兩千人報名。幾乎所有的舉子都選擇了留京,在國子大學進修三年,三年之后再戰(zhàn),把握肯定要大很多。 所以說,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用事實教育人。一次科舉就讓國子大學徹底奠定了全國頭號學府的地位。 各地那些抗拒改革的府學縣學,這回也不改不行了。他們必須得按照國子大學的這套來教,不然就要被生員拋棄,被時代淘汰了。 不會教怎么辦?不要緊,各地衙門都有國子大學畢業(yè)的事務官,可以讓他們接手官學嘛。等到天下的府學縣學都被大學生把持后,國子大學就完成了一場自上而下的教育革命。 當然,還有很多的孔孟門徒不愿意放棄自己的陣地,仗著自己行政官的權力,將大學生排除在教育系統(tǒng)之外。 但就像黑子說過的那樣,世間一切偉大的進步,第一次以悲劇出現(xiàn),第二次就是喜劇—— 結果那些頑固派沒想到,他們自己的生員們先不干了??粗鴦e的州縣已經開始按照新教材教授新知識了,他們卻還在那捧著舊教材,一點新東西學不到,一個個能不著急嗎? 于是紛紛抗議自己學校不能與時俱進,還凈教些沒用的東西。大老爺們自然表示抗議無效,命他們安心學習,不要被邪門歪道蠱惑。 甚至還有知縣訓斥生員們,不要名利心那么重,難道讀書就是為了科舉嗎?是為了求知悟道才對! 更有甚者表示,真正的圣人門徒,就該安貧樂道,皓首窮經一輩子…… 種種頑固的態(tài)度、逆天的發(fā)言,徹底激怒了生員們。甭管嘴上說的多冠冕堂皇,誰讀書不是為了考功名,不是為了黃金屋、千鐘粟、顏如玉?不然誰會吃那個十年寒窗苦?純純有病么? 明擺著考不中進士的課程,還學習?學個屁學!于是他們開始罷課、上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甚至有人要京控,去敲登聞鼓找朱老板告狀。 而那些背景深厚的生員,家里已經開始悄沒聲的運作,把守舊的縣太爺換掉了。當然換上來的很可能也是守舊派,不要緊,那就繼續(xù)換……甚至某地,一連換了三任知縣,才把縣學的課程改了。 一出出令人捧腹的鬧劇在全國各地上演,完美的印證了朱楨當初的預言。 …… 雖然這些都是后話,但站在雞鳴山上,看著山下那些烏央烏央舉子前來報名求學時,就已經可以清晰的預見到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