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節(jié)
“龜孫兒,什么情況?!”王良璧破口大罵,想要抬手抹一把臉上的水珠,卻怎么也動彈不得。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人綁了。趕忙一邊奮力睜開眼,一邊大聲道:“我是新科舉人,未來的朝廷命官,你們不要亂來,不然皇上不會放過你們的!”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時,有人惡狠狠罵他一聲,用一塊又臭又臟的破抹布給他抹了一下臉。王良璧這才看清,自己置身于一處牢房中。四周燈火通明,幾個滿臉橫rou、護(hù)心毛一大把的獄卒身后,立著兩個魁梧的壯漢。 一個穿著紅色的飛魚服,另一個更是夸張,身上的寶藍(lán)色袞龍袍,那是只有親王以上才能穿的。 王良璧腦瓜子嗡的一聲,整個人更懵了。他狠狠咬了嘴唇一下,疼疼疼! “別咬嘴唇了,你不是在做夢?!币粋€獄卒掄起蘸了鹽水的鞭子,猛抽一鞭,王良璧便覺身上像被烙鐵烙過一樣,疼得他嗷的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起來。 果然不是在做夢…… 待他安靜下來,朱楨便沉聲問道:“認(rèn)得本王嗎?” “你是……楚王吧?”王良璧自然是沒見過老六的,但這異常雄偉的身材,跟傳說中的黑熊精轉(zhuǎn)世實在太吻合了。 “不錯,本王就是朱楨?!敝鞓E點點頭,便問道:“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里嗎?” “莫非是學(xué)生不該夜宿青樓?”王良璧弱弱答道。 “還在這裝糊涂!”朱楨哼一聲,獄卒馬上啪啪兩鞭子,把王良璧抽的嗷嗷直叫,身軀在墻上劇烈的扭動。 “那就是前日在放榜時跟大學(xué)生打架?”王良璧又變了調(diào)的高聲道。 “繼續(xù)打!”朱楨兩眼一瞇,轉(zhuǎn)身離開了刑訊房。他前腳一走,啪啪啪的鞭子聲便在牢房中回響。 “學(xué)生到底犯了什么事,還請官爺明示,讓我做鬼也做個明白鬼吧!”王良璧一連吃了十鞭子,疼得他魂飛魄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求告起來。 “那就提示你一下,會試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丟了什么東西嗎?”便聽毛驤幽幽道:“就是你當(dāng)初藏在枕頭里的小竹筒!” “啊……”王良璧聞言如遭雷擊,登時呆若木雞。過于震驚之下,以至于都忘了身上的鞭傷。 “小竹筒里的那張紙上,寫了什么東西,你比誰都清楚吧?!”毛驤像盯著獵物的餓狼一般,死死注視著王良璧道:“說,上頭的試題是怎么來的?!” “就是普通的……習(xí)題?!蓖趿艰到Y(jié)結(jié)巴巴道。 “普通?呵呵,可一點不普通?!泵J陰惻惻笑道:“那是本科會試的考題!” “說,是誰給你的?!”毛驤陡然提高聲調(diào),猛的一把抓住王良璧左腹部的鞭痕處,疼的王良璧嗷嗷直叫喚: “上頭只有幾道算術(shù)題,我瞎猜蒙著的……” “騙鬼呢小子?!”毛驤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腹部,王良璧就像被寺廟的鐘槌撞了一下,登時蝦米似的弓起了身子,甚至嘔吐起來。 “我真不知道……”王良璧一把鼻涕一把淚,虛弱的呻吟道。 “好好,老子就喜歡嘴硬的,嘴硬才能玩的久一些。你嘴巴千萬再硬點,今晚的樂子就全在你身上了。”毛驤說著一揮手,幾個錦衣衛(wèi)便將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刑具,擺到了他的面前。 “小子,想必你也聽說過官府那些打板子、上夾棍、夾指頭之類的刑法,跟我們錦衣衛(wèi)的一比,那簡直就是兒戲?!泵J拎起王良璧的腦袋,讓他看著眼前的諸般刑具,獰笑道: “這是我們錦衣衛(wèi)自己發(fā)明的十八樣刑具,怎么樣,每一樣都沒見過吧?放心,只要你能吃得消,今晚一樣樣都讓你嘗嘗。你既然這么會猜,那不妨猜猜,今晚能熬過幾道刑?” 說著他吩咐手下邢百戶道:“先給王舉人介紹介紹,不然待會兒疼的人都傻了,說啥他也聽不進(jìn)去?!?/br> “好嘞?!毙习賾暨肿煲恍?,便隨手拎起一雙鐵鞋,繪聲繪色介紹道:“這一樣叫紅繡鞋,你肯定奇怪,這黑乎乎的一雙鐵鞋,怎么會叫紅繡鞋呢?” “因為給你穿之前,得先把它放在炭火上燒至通紅,之后用火鉗子夾出來,趁熱給你光腳穿上,就像穿了一雙紅繡鞋似的,美極了。之前但凡穿過的,沒有不樂的喯喯直蹦的。還高興的大喊大叫,那叫聲半個金陵城都能聽得見!” 說完他遞給手下道:“來,給王舉人熱上。” 錦衣軍士便將鐵鞋放到了炭爐中。 見那王舉人嚇的面如土色,邢百戶愈加興奮,又拿起個抹額式的鐵箍,舔了舔嘴唇道:“說完腳下穿的,咱再說說頭上戴的。這一樣的名字更雅致,叫‘盼佳期’?!?/br> “把這玩意兒戴在頭上?!毙习賾魧⒛氰F箍拿到王舉人眼前,讓他看仔細(xì)道:“這邊上有個旋鈕,用鉗子夾住了,扭一圈這鐵箍自會收緊一節(jié),不上三四圈,就能叫這人頭裂腦脹,兩個眼睛爆了出來。好似那望眼欲穿,因此當(dāng)年晉王殿下就美其名曰‘盼佳期’,還做了一首小曲呢——” “說是佳期已近,哪知大限臨頭;眼睛突出血交流,嚇得旁人亂抖……” 邢百戶搖頭晃腦,拖腔拿調(diào),將那鐵箍朝王良璧頭上一扣,給他端正帶穩(wěn),接著念道: “豈止頭昏腦脹,直教性命全休;鐵條猶向兩邊收,虧你具茲辣手。” 一邊念一邊轉(zhuǎn)著上頭的旋鈕,都還沒上鐵鉗,只是用手轉(zhuǎn)而已,就已經(jīng)轉(zhuǎn)的王良璧魂飛魄散,便尿橫流,慘叫道:“別轉(zhuǎn)了,我招我招……” 第一一三六章 玩把大的 朱楨剛回到簽押房,第一泡茶還沒喝完,毛驤便來稟報說,五個受審的舉子全都撂了。 倒也沒什么好笑話他們的。錦衣衛(wèi)那些酷刑,雖然有的還是他發(fā)明的,但他很有自知之明,估計自己一樣也熬不下來。 “挨個兒帶過來吧。”朱楨呷一口香茗。 “是?!泵J便讓人給他們換了條褲子,依次帶進(jìn)來問話。 第一個被帶進(jìn)來的就是王良璧,他額頭上還有一圈明顯的血印,兩個眼睛也有些微突。錦衣衛(wèi)把他架進(jìn)來后,一松手,他就爛泥似的癱在地上。 “想起考題怎么來的了?”朱楨瞥他一眼。 “是。”王良璧已經(jīng)徹底崩潰,原原本本交代道: “那天端午,彭年兄叫我們一幫舉子到他屋里吃雄黃酒。喝完酒之后他便讓書童到外頭守著,然后讓我們發(fā)毒誓,絕對不能出賣他。” “我們問他什么事,他說天大的好事,但得我們發(fā)了誓才能說?!蓖趿艰禎M臉糾結(jié)道:“我們也是好奇,就發(fā)了誓。唉,真是悔不當(dāng)初,為什么要知道這件事?” “說重點!”毛驤在他身后暴喝一聲,嚇得王良璧差點又尿了。 “重點就是,我們發(fā)完誓,他就拿出來幾張手寫的試題,告訴我們說這是夢里神仙所授,很可能就是今科考題?!蓖趿艰的呐碌浆F(xiàn)在,還是有些不可思議道: “我們起先是不信的,但他說不管我們信不信,反正他是確信無疑的?!?/br> “這人在大考之前,特別容易聽風(fēng)就是雨。尤其這次還要考我們從沒考過的算術(shù),大伙更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所以,都點頭說我們也信?!?/br> “彭年兄這才將考卷給我們過目,又跟我們一起把上面的考題做了一遍。但這么多人群策群力,還是有那么五六道題,想破腦袋也不會做?!蓖趿艰嫡f著嘆了口氣道: “我們便把這幾道題拿出來,分別請教精于此道的學(xué)者。為了不讓他們事后懷疑,我們每人就請教一道題,而且還是混在其他十幾道題里一起問的?!?/br> “好歹在考前兩天拿到了正確答案,我們又湊在一起記住答案,然后彭年兄就把所有相關(guān)的文字統(tǒng)統(tǒng)燒光了?!蓖趿艰到又鴩@息道:“他還反復(fù)叮囑我們,只能把答案記在心里,絕不能寫在紙上留在證據(jù)。不然,不然就會像現(xiàn)在這樣……” “那你的紙條是怎么回事?”朱楨沉聲問道。 “是,絕大部分舉人都記性很好,過目不忘者也不乏其人,但總有例外啊?!蓖趿艰祰@氣道:“我就是那個例外,我擅長的東西還好點,不擅長的幾天就能忘干凈。那幾道難題每道題的答案都長長一串,我又看不懂,只能一遍遍死記硬背,生怕記錯了哪里,滿篇皆錯。” “后來我發(fā)現(xiàn),好多同年都偷偷把考題寫在紙上,以免考前遺忘。我也就有樣學(xué)樣,只是沒想到,藏在枕頭芯里都能被你們找到?!彼荒樧哉J(rèn)倒霉道。 “蠢材,怪不得給你考題都考不中!告訴你——我們搜查的時候第一個就搜枕頭?!泵J哂笑一聲道:“因為人總覺得,睡覺的時候,把東西壓在頭底下才安心。” “好吧……”王良璧頹然道。 這也是他之前最郁悶的地方——在貢院里,會試的考卷一發(fā)下來,他便趕緊看那數(shù)學(xué)卷,只見上頭的考題,跟彭年兄給的那份一模一樣。 當(dāng)時他欣喜若狂,趕忙提筆就作,結(jié)果還是忘了兩道題的關(guān)鍵步驟……數(shù)學(xué)這種東西,不會就是不會。所以到最后交卷時,他也沒做出那兩道題來。 結(jié)果就不出意外的落榜了…… …… 另外四個舉子的供述,也跟王良璧大差不差。在沒有串供的情況下,足以保證真實性了。 朱楨和毛驤的臉色,卻非但沒有輕松一些,反而愈加凝重了。 雖然還沒有抓獲任何一個主犯,但從這些外圍人員的供述中,便已經(jīng)能勾勒出整個案件的輪廓了——這是一起上下勾結(jié),內(nèi)外串通,牽扯范圍極廣的科舉舞弊案! “王爺,這要是深究起來,這一科所有金榜題名的舉子都保不住了?!泵J忍不住要提醒老六一句。 “這不是你cao心的問題?!敝鞓E看看墻角的更漏,距離殿試開始還有一個時辰。不容置疑道:“在沒命令你停下來之前,就必須一查到底。不管牽扯到誰,都給我揪出來!” “是!”毛驤忙重重點頭,又問道:“是不是應(yīng)該先叩閽,緊急稟報皇上?” “沒必要,橫豎就一個時辰了,等開了宮門再說吧?!敝鞓E卻搖頭道。 “哎。”毛驤應(yīng)一聲,暗暗咋舌道:‘宮門一開,中式舉子就要參加殿試了,王爺這是擺明了要把事情鬧大啊?!?/br> 不過老六剛教訓(xùn)了他,他是決計不敢多嘴的。 “那咱就等等吧?!泵J從善如流道。 “也不能干等著?!敝鞓E指了指桌上的口供道:“這上面不是有那幾個算學(xué)家的名字嗎。去,把他們請過來,千萬別嚇著人家。” “哎。”毛驤有應(yīng)一聲,趕忙快步出去吩咐。 三更半夜,長街無人,錦衣衛(wèi)縱馬狂奔,不一會兒就按圖索驥找到那幾位算學(xué)家的門上。 顧不上廢話,直接踹門進(jìn)去,把幾位老先生從被窩里拎出來,胡亂套上件袍子,架著就往外走。 “你們要干什么?!”老先生們都快嚇尿了。 “別怕,跟我們到錦衣衛(wèi)衙門走一趟?!?/br> “啊,去哪?!”這下直接把老先生們嚇尿了。 一直等見到了朱楨,他們才驚魂稍定。不管別人怎么評價這位王爺,他都是算術(shù)這門學(xué)問的大恩人。 是他把算術(shù)設(shè)為國子大學(xué)必修的科目,還帶入了科舉考試中,他們這些數(shù)學(xué)家的地位才水漲船高,而且通過授課輔導(dǎo)有了豐厚的收入。所以他們相信這位王爺是不會害他們的。 “諸位別緊張,時間太趕,軍士們難免粗魯,本王向你們道個歉。”朱楨含笑朝他們抱抱拳。 “王爺太客氣了。”幾位算學(xué)家一邊擦汗一邊受寵若驚道:“恁有事只管吩咐,草民一定在所不辭。” “好。”朱楨便讓人給他們每人一張紙,命他們當(dāng)場默寫那些題目。 第一一三七章 殿試 五月廿五,是洪武十八年殿試的日子。 天剛蒙蒙亮,中式舉子們便穿著禮部新發(fā)的藍(lán)色官袍,頭戴烏紗,腳踏朝靴,平生第一次在宮門外列隊。 雖然是初次入宮,而且還有殿試要參加,他們的心情卻遠(yuǎn)比入貢院時輕松太多,也歡喜太多。 因為如無特殊情況,殿試是不黜落舉子的。也就是說,在場所有舉子,其實都已經(jīng)是進(jìn)士了。雖然名次也很重要,但能走到這一步,就足以光宗耀祖了。 又過了一會兒,王公勛貴,文武大臣的車駕也陸續(xù)抵達(dá),同樣在宮門外列隊,但今天的主角,毫無疑問是參加殿試的舉人們,王公大臣也不過是陪襯而已。 卯時一到,五鳳樓上響起莊嚴(yán)的鐘聲,沉重的宮門緩緩敞開,穿著金甲的鑾儀衛(wèi)手持各種儀仗魚貫而出,分作數(shù)排列隊。 待應(yīng)試舉子們跟在文武官員身后,通過深深的宮門,宏偉的奉天殿前廣場,便兀然躍入他們眼簾。 舉子們只見廣場上到處都是衣甲鮮明的軍士和宦官,他們整齊列隊,設(shè)鹵簿法駕于殿前。甚至還有四頭只在書上見過的大象,分列在丹墀左右。那莊重威嚴(yán)的場面,讓每個初臨其境的舉子都感到無比的震撼,萬分的榮耀。